逮唧鳥子（上）
作者：
柴大官人 更新：2017-06-14 17:08 字數(shù)：2123
皖西北的界首市，我的姥姥家在城郊的夏莊。七十年代末上小學(xué)那陣子，每年的暑假我都在姥姥家度過，定時定量寫完暑假作業(yè)，就可以在村子內(nèi)外安心地玩耍。
姥姥家是那種很常見的農(nóng)村土坯房，明三暗五的堂屋面南背北，東側(cè)是廚房，西側(cè)是雜物屋，大門在南，是一個簡陋的機架門樓。院子中間有高高的泡桐樹，那些天的上午，我都把屋里的小桌和馬扎子搬到樹下，然后安靜地寫作業(yè)。
在這個村子里，我唯一的玩伴是舅舅的兒子，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紅旗，這個兄弟的活潑指數(shù)遠高于我。暑天的上午，趴在陰涼的泡桐樹下寫作業(yè)也是一種享受，只不過當太陽爬升到一定高度，樹枝上的唧鳥子便開始齊聲合唱，那種雜拌似的噪音聽起來真是有頭腦發(fā)脹的感覺。
從地里爬到樹上，脫殼之后，爬蚱猴就換了名字，我們這邊的小孩子，把它叫做唧鳥子。嗯，知道它的學(xué)名叫做蟬，或者叫知了，那是上小學(xué)以后的事情了，但是在我們這邊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子一直都是這樣稱呼，或許是因為這東西背上有麻點，也有喊作麻唧鳥子的。
對于這個叫法，我一直都覺得疑惑，這是昆蟲，不是鳥啊，為什么給了它這個名字？等到我上初中的時候，父親養(yǎng)了兩只畫眉鳥，坐在鳥籠旁邊跟他的老朋友們閑聊敘話中的時候，父親總是說我養(yǎng)的蟲蟻子如何如何，這更是讓我感到奇怪：鳥兒這么大的體積？怎么稱之為小小的蟲蟻子？后來學(xué)校圖書館借閱到《喻世明言》，看到里面《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小說內(nèi)對小鳥的稱呼，我也就釋然了：大小不分的亂稱，原來是古而有之啊。
“不寫了。唧鳥子吵得頭腦頭要炸了。”我向身邊的紅旗抱怨一聲，然后收拾起暑假作業(yè)本，把鉛筆和橡皮放回文具盒，一同塞進我的母親縫制的布書包。
“咱們?nèi)フ尺篪B子吧。”早就收起了作業(yè)的紅旗提議道。
嗯哪，這是多么好的不寫作業(yè)的理由啊。至于摸爬蚱猴，那是傍晚才會去做的游戲。
每天中午之前，姥姥都會和上一盆面，為全家人蒸饃。我和紅旗跑過去偎在她身邊的時候，身材嬌小的姥姥雙手插在大紅瓦盆里，用力地揉制著盆里的面團。聽了我們的柔聲乞求，姥姥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從面團上揪下一小塊面，加了點水，輕輕揉搓，再加水，再揉搓，慢慢的，掌心的面成了黃白色的一小團兒，一拉老長而又不斷，那粘勁兒委實可喜。姥姥找了一個盛白糖的塑料袋，把揉成的面筋放進去，輕輕裹起來，交給紅旗保管，這就是我們用來粘唧鳥子的利器。
下一步，是要找一根合用的長竹竿。舅舅家的院子里從來不少這東西，因為這些竹竿就是舅舅備用的材料，春天和秋天，劈成細條竹篾，是制作風箏的材料；逢年過節(jié)，可以用來扎指花燈。紅旗的爸爸，我的舅舅劉恒超是夏莊知名的巧手藝人。從那一捆竹竿中，紅旗找到了一根3米左右的細長條的竹竿，杵在地上試試，他很滿意，就是它了！
夏莊是位于潁河北岸的村子，解放前純屬荒郊，建國后才發(fā)展起來。它沒有出名的古跡，也不是哪位名人的老家，就是皖西北常見又極其普通的村子。村子里的房屋建的有些亂，道旁多是高大的泡桐，村民家的院落基本都會種有一些果樹，比如我的姥姥家就種有棗樹和柿子樹。向南走幾百米，就能看到高高的河堤，臨近潁河，楊樹就顯得多了，當然，洋槐樹和柳樹也不少，空曠的地方風大，感覺河灘上，稀稀疏疏的樹木感覺都不高，所以，要粘唧鳥子，這兒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我和紅旗帶著工具走上河堤，紅旗提著那根細長的竹竿，我左手拿著包有面筋的小塑料袋，右手提著一個舊布袋子。四下看看，尋聲走下去，在一棵柳樹下停住。這是一棵在春天被少年們**過的柳樹，樹頭稀疏，相當難看，但卻是我和紅旗兄弟相當喜歡的類型。仰頭看，可以看到一根拇指粗細的柳枝上，有一只唧鳥子正在縱聲高歌，黢黑的身體上，透明的翅膀微微顫動。
“就是它了。”紅旗說，“把面筋給我。”
我把手里的塑料袋舉起來，說話間，紅旗已經(jīng)把竹竿平放在身邊，伸手從我舉著的塑料袋里摳出指頭大小的一團面筋，安放在竹竿的細頭上，仔細按好。做好了準備工作，紅旗開始用輕緩而穩(wěn)定的動作慢慢將竹竿指向天空，在距離唧鳥子約半米處停下。這個時候，那只蟲兒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全無感覺，依然在得意洋洋地唱著它自己的情歌。我屏住呼吸，看紅旗冷靜地吐了口氣，雙手攥緊竹竿，如同面對兇殘野獸的戰(zhàn)士，快捷而準確地刺出致命的一戳！那一瞬間，唧鳥子的有節(jié)奏的歌聲立時斷了，片刻安靜之后，緊接著，是雜亂的驚鳴。
對于唧鳥子求饒般的哀鳴，紅旗毫不理會，他快速順下竹竿，左臂曲起，攬住竹竿，雙手合作，左手捏住那個亂動的蟲兒，右手毫不留情地撕下沾有面筋的透明翅膀，要我把布袋口張開，然后隨手把唧鳥子扔了進去。留在紅旗手里的翅膀上的面筋被他細心地揉下來，重新按回竹竿尖端的面筋里。
我們繼續(xù)尋找下一個目標，不管有沒有聽到唧鳥子的叫聲，我們都仔細掃視樹枝上有沒有它們的存在。這是因為會叫的唧鳥子是雄蟲，雌蟲是啞巴。一路走下來，我的布袋里多了二十多只唧鳥子，紅旗也感到有些乏了。我們找了個向陽的土坡，那兒青草茂密，正適宜坐下休息。我們躺下來，望著天空慢慢飄動的白云，遠處依然有蟲兒的鳴聲不絕于耳。
“等會兒回家吧，逮的夠多了。”紅旗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也許是風吹的緣故。
“回去咋做？燒燒吃？”
“你可真饞。”紅旗笑了，“唧鳥子肉老了，不好吃，要吃還是吃爬蚱猴。這東西也就是個玩物，不想玩了，扔了喂雞，或者喂扁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