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弓子
作者:
柴大官人 更新:2015-12-04 20:31 字數(shù):3398
彈弓子
我是在界首市第一小學(xué)讀完了小學(xué),四年級上學(xué)期,因為貪玩弄丟了語文作業(yè)本,于是班主任張超凡老師就上門作了家訪。張老師四方臉膛,身材高大,神情中總是帶著嚴厲,我是有點怕他。他走后,母親郁悶地望著我,罰我不準吃午飯。母親說“餓餓心就靈了,讓你記住再貪玩也不能耽誤學(xué)習(xí)!”那一個中午我一直感覺很餓,但是面對生氣的母親,也不敢說什么,就拿了本《治蟲的故事》坐在床旁邊的馬扎上看,看書能使我忘記眼前所有的事情。可是當母親把面條盛出了鍋,那熟悉的香氣從爐灶處漫過來,我忽然想到了藏在兜里的那把彈弓子,我很想用它把母親手中的粗瓷大碗射下來,可是我不敢。
“張老師說你就是一個獨腳虎,總喜歡一個人玩,”心軟的母親最終還是給我端來了一小碗面條,“要多跟大家在一起玩,玩得開心一點,學(xué)習(xí)也要跟上去。”
這個我知道,我是好學(xué)生,所以我吃起面條來也理直氣壯。
男孩子不玩彈弓子,可以說這家伙是不正常的。
那時候,父親在信義街北頭與朋友合開了一家修車鋪,屬于小集體企業(yè)。擋不住我的央求,鋪里一位叔叔用廢棄的自行車鋼條給我捏了一個彈弓,拴上兩個黃皮筋,大小正合手,真是讓我興奮欲狂。在這之前,我和我們那個班里的男孩子一樣,大多都是在用手指做彈弓!一分錢兩個的黃皮筋裝在兜里,再加上一把用廢紙親手疊制的子彈,那就是我們常備的武器。上自習(xí)課的時候,坐在后排的調(diào)皮家伙偷偷豎起左手食指與大拇指,黃皮筋向上一套,就是一個簡易版的彈弓子。將捏成V字的硬紙卷凹口放在皮筋上,右手捏住子彈尾部,悄無聲息地拉長了皮筋,瞄準前排某個不順眼的腦袋,松手!隨著啪地一聲輕響,某個人便惱怒地向轉(zhuǎn)回了頭,伴以低低的罵聲。這種紙子彈打到人身上不很痛,卻足以使受害者火冒三丈,但是放眼向后看,一個個正兒八經(jīng)認認真真地看著課本,你能知道是哪個打得?這種小小的玩笑照例是男孩子之間的游戲,決不會牽扯到女孩們,因為曾經(jīng)有過慘痛的教訓(xùn)在里面:有位女同學(xué)后腦勺挨了一下,下課便向老師告了狀,于是輪到班主任的課時,各小組組長按照班主任的要求對后幾排的男生掏兜摸書包進行大搜查,繳獲黃皮筋數(shù)十個,彈弓幾把,紙子彈一大堆,凡持有者均享受回家請家長兼寫檢討的優(yōu)厚待遇。同學(xué)之間相處幾年,小打小鬧做不了仇人,下課之后,大家佝僂著腰搶著滿地尋找紙子彈才是硬道理,說起來那就是財富,運氣好的還能拾到黃皮筋,因為套在手指上的皮筋容易崩飛!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即使是沉默寡言、極不合群的我也是彈弓子的玩家,說起打仗,那個男孩子不喜歡?拿到那個自行車輻條制作的彈弓子,上學(xué)的路上我拐彎到河壩上,見個麻雀打一下,見個樹杈打一下,蹦蹦跳跳地打完了小半兜子彈,作業(yè)本也不知道啥時候弄丟了——是被過于興奮的我撕掉疊子彈了?現(xiàn)在記不得了,或許有這個可能吧。
從小我就是喜歡一個人發(fā)愣。嗯,這并不代表我沒有朋友,我只是很多時候自己在發(fā)愣而已。小學(xué)時候我身邊最要好的三個同學(xué)是田健、孫志剛和張永生。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張永生了,最后一次見他好像是在是在四、五年前的一個晚上,他蹬著一輛人力三輪車在街邊攬活,看到我時很激動也很高興。孫志剛在交通局工作,整天查超載忙得不可開交。田健跑合肥教書去了,一年之中難得回來兩三次,就是回來也是匆匆忙忙的。老朋友們,你們還記得我們結(jié)對玩打仗的情形嗎?
那時,我家在南信義街北頭,房產(chǎn)局的公房,房租很便宜,跟張永生是對門鄰居。門口是繩麻社,也就是后來的麻紡廠,當時是以生產(chǎn)麻繩為主,廠房里一年四季機器的轟鳴聲不斷。對于我們這些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來說,這里可以說就是娛樂的天堂了。看門老人和藹可親,只要我們不干涉到工作的工人,他也不介意我們跑進跑出,我們可以抱著極大的興趣觀察工人們是怎樣通過那些機器把散亂的麻坯子扭成又粗又長的麻繩。廠房中間是個很大的院落,中間搭了一個巨大的帆布棚子,他們生產(chǎn)出來的一摟粗、半人高的大捆大捆的麻繩在沒有賣出去之前,都會堆放在棚子下面,猶如小山一般。每到傍晚,這里便成為孩童們的天堂,捉迷藏,玩打仗,吵吵鬧鬧,無止無休,繩麻社的人不愿意得罪鄰居,只要是小孩子不玩火,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只要是過了九點,小孩子就會被父母喊去睡覺了。
天落黑了,像是早有默契,吃過飯的孩子們丟下飯碗就朝繩麻社的門口跑,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一般來說,湊夠了十個人就可以分班打仗了,聽由年齡最大的指揮分配,我不是愛出頭的孩子王,就站在大家中間,分到哪一班就是哪一班,玩打仗嘛,沒必要講究那么多。那時候,戰(zhàn)爭電影是我們的最愛。吃過晚飯沒事干,除了寫作業(yè),分組打仗就成了頂重要的一件大事。繩麻社大院中那一捆捆麻繩堆成的復(fù)雜地形恰恰滿足了我們模擬戰(zhàn)爭電影的需要,爬高上低,鉆洞蹲坑,利用地勢拿起彈弓子向敵人猛烈地射擊,仔細想想還真像回事兒。你敢露頭,我就敢打!帆布棚子上昏黃的大燈泡下,你完全可以像一個戰(zhàn)士一樣,左手攥緊彈弓子那有些冰涼的把柄,在皮筋上搭好子彈,冷靜地拉伸皮筋,閉上左眼,按三點一線的標準瞄準了對面某個麻繩堆的后面,直到目標出現(xiàn),然后迅速松手,你聽到對方那一聲痛苦的喊叫,那就是難以替代的成就感!大家使用的子彈都差不離,大多是用寫完的作業(yè)本撕成長條后搓成的一個紙卷,這普通田字格寫字本紙張?zhí)嚕B制的子彈有點松泡,打不幾下就松開了。為了確保它的質(zhì)量,講究的找點漿子黏得緊緊的,條件達不到的同學(xué),基本上都是摳點牙垢當粘合劑。個別家庭富裕的同學(xué)用牛皮紙疊制的紙子彈那真是搶手貨,又硬又結(jié)實,不過一般他們也舍不得拿出來。因為舍不得(其實也不敢)撕自己的作業(yè)本,可是因為彈弓子又對子彈有一種極度的渴求,導(dǎo)致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上學(xué)的路上總是東張西望,渴望拾到大人丟棄的煙紙盒,一個煙紙盒可以疊四發(fā)結(jié)實的紙子彈。事先畫好“三八線”,戰(zhàn)斗的雙方嚴謹逾界,這樣的戰(zhàn)爭永遠沒有輸贏,有點輕傷,自然也不會選擇主動下火線。如果某人子彈耗盡了,對不起,要么你是做縮頭烏龜,要么你就冒著被猛烈射擊的危險去撿拾對手射過來的子彈進行反擊,而大人們最擔心的打傷眼睛的事始終也沒有發(fā)生過,最多也只是個別人腦袋上被牛皮紙子彈打起了包,揉揉也就下去了,為這一點小事哭哭啼啼的家伙大家才看不起他呢。不過這快樂的戰(zhàn)斗并沒有持續(xù)幾年,我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繩麻社就搬遷到了界光路,留下的廠房成了煙草公司的庫房。帆布棚子下也有臨時性堆放的盛放香煙的大紙箱,雖然還是堆砌如山,卻再也不允許孩童們在上面隨意踐踏了。
進入初中后,大家的彈弓子都升級了,再玩紙子彈?對不起,那是沒長大的標志。心靈手巧的,到野地里尋了合適的Y型柳枝叉自己制作;家里有錢的,找人用小指般粗細的鐵條捏制。用于發(fā)射子彈的皮筋則是五花八門,有用便宜的猴皮筋串聯(lián)而成的,也有用彈性不錯的廢舊自行車內(nèi)胎做的。記得有位同學(xué)的皮筋最夸張,他母親是醫(yī)生,據(jù)他說他的皮筋就是偷了他母親的聽診器做成的!當然,這樣的彈弓,彈囊基本上都是一塊結(jié)實的皮子,這樣的彈弓只能使用小石子作為子彈,最好是那種類似于玻璃彈球大小的石子。
從小學(xué)升入初中后,我們家搬到了四大街,父親已經(jīng)成了界首鎮(zhèn)閥門廠的廠長。每天放學(xué)后我都在閥門廠院內(nèi)寫作業(yè),可是院內(nèi)那棵大榆樹總有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害得我寫作業(yè)時老是分心寫錯字。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在我的央求下,廠里的一位叔叔給我做了一個新的彈弓子,金屬條的弓身,自行車內(nèi)胎的皮筋,真是漂亮極了。拿到彈弓子那天是星期天,我依舊在院子里寫作業(yè),寫著寫著,大榆樹上麻雀們又開始開會了。我煩躁地掏出彈弓,在地上尋了個大小趁手的石子,捏入彈囊,對著高高的樹冠上,將皮筋拉到我能拉的極限,猛地松開手,隨著啪地一聲,樹上的麻雀頓時七零八散飛得沒影。我剛松了一口氣,就見從樹枝里筆直地掉下一只麻雀,落在地上直杠杠地,看來是死了。我跑過去撿起它,看來看去,愣是沒找出它身上的傷口。就在這時,只覺得手心被猛蹬一下,那麻雀突然從我的手里竄起,一下子飛得沒了蹤影。這件事讓我郁悶不已,事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母親,母親說,沒準是你打中了它腳下的樹枝把它給震暈了,所以它身上才沒有一點傷痕,醒了,自然就飛跑了!
我想母親的判斷是正確的。這也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打下的一只鳥了,的確值得紀念。我心愛的升級版彈弓子在我手里僅僅存在了一周時間,就被到學(xué)校開完家長會后的母親沒收了。老師們說了,彈弓子這東西有害無益,有可能會造成潛在的傷害,也會影響大家的學(xué)習(xí)。
我知道,我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