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看一場露天的電影

    夏天的午后，太陽不再像正午的咄咄逼人。居然像鄰家的伯伯，可以沖著我們溫情一笑了。孩子們陸續從河水里鉆上岸，換個地方玩樂了。村里的大場，那時收種都是集體操作，生產隊的大場空曠無物一馬平川。忙時可以曬棉花玉米諸多糧食，閑時放電影。下午的時候，便有幾個壯年男子，挖坑豎桿子。偌大的洞，很粗的毛竹插進洞里。一張寬大的白布繃住四角，扯在毛竹上。孩子們奔忙起來。有的早早扛來了大凳，占著最好的位置。爸爸的、媽媽的，爺爺的、奶奶的，三姨娘六舅母的，都有占著。就見場當中，一張桌子放在那里，大家圍攏過去，并不敢碰桌子。過會兒，放電影的家當全放桌上的。腦袋擠著腦袋，放電影的男人，有一個黃書包，片子就放在那個里面。饞涎欲滴。如此風光，看那個禿頂的男人，覺得他少有的發都是滿滿的智慧和了不起。

    再大些的，回家炒蠶豆了。看電影那么龐大的幸福，再要有蠶豆的暖香襯著，那就不在人間，是在天堂了。天再擦黑的時候，放電影的家當搬到了桌上。機器開始轉動，電影幕子上開始出現人，都是些片花，有時是尖嘯，毛竹上綁著的大喇叭開始發出各種聲音。孩子們小狗一般在銀幕下面鉆來鉆去。因為是試機，各種搞怪的動作和聲音，孩子們便哄堂大笑。大人們陸續聚攏而來，坐到孩子們早早占到的位置上。姑娘們小伙子們卻不急，姍姍來遲。來遲了也不急著鉆進人堆，在最后三三兩兩站著。這個時節，奶奶的梨子便熟了。

    奶奶挎著個籃子，到大場上賣梨子。小叔突然就長大了。玉樹臨風。小叔讀書并不多，周身卻有一股書卷氣。眉眼里和老爸叔叔們都像，只是多了份秀氣。在農村里很少見。看電影的人，突然多了起來。鄰村來的姑娘。

    近年看詩經比較多。那個時代的愛情，直白熾烈。說那個靜女吧：“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小伙子約會人家，人家躲一邊讓他找呢，這下好了，搔首弄姿百般不適熱鍋上螞蟻團團亂轉。“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不過就晚嫁了幾年，至于踏地呼天嗎？大齡剩女概不淡定。寫這段的時候，是最解恨的。老吳家貧困的血統，注定婚事一波三折，而我的小叔，似乎頗得女孩喜歡。

    小叔長得帥。我們自己家人還沒有感覺，鄰村已經傳遍了。再有露天電影時，我們村的電影，場場爆滿。左呼右擁中，小叔很受用。跑到奶奶身邊，接過籃子，梨子挨個分發。那是奶奶用來貼補家用的，可惜奶奶一生從夫從子，哪敢說半個不字？倒是姐姐聰明，領著我及時趕到，我們從小叔手中接過又大又甜的梨子，溜得人影都沒有了。

    那么一大幫人，呼拉來呼拉去，最后一個大臉妹和小叔走得越來越近。其它人識趣，再有電影放時，便留著他們兩個人站到最后。

    小叔卻可以對人家姑娘頤指氣使的。發梨子，挨次發過去，輪到大臉妹時，恰恰沒有了。小叔假裝抱歉地朝她看看，她卻早早迎上小叔的目光，沒事沒事，我正好不愛吃梨子。我帶了煮花生，微微熱呢，哪，快抓給大家嘗嘗。大臉妹一定把露天的電影場，當成了自己和小叔的婚房，那些看客，是來串門的鄉鄰，而自己的抓出的花生，一定是甜軟的喜糖。看到一半的時候，小叔便不怎么站得動了，兩只腳輪換著著力，大臉妹卻神奇地找來一張豎凳，坐一人嫌寬，坐兩人擠了點。小叔有些勉強地坐上豎凳，大臉妹站在一旁，小叔有些尷尬，客氣著：不如一起坐？大臉妹開心壞了，臉上表情喜極欲泣。

    大臉妹當即就回家宣布了和小叔的好事。奶奶也只在喜滋滋地等著辦事。只是過了幾天，大臉妹家里領了一群人，跟爺爺奶奶直接攤牌，不能把女兒嫁到草房子的人家來。小叔不說話。五叔急了，拍著胸口保證：“馬上就住進瓦房！”

    換湯沒換藥，五叔工作的便利，上面的草，迅速掀掉，蓋上了一層瓦，只是屋內寒酸的擺設，哪里是一時氣盛可以改變的？

    倒是小叔戀愛受挫，讓五叔有了認命的念頭。又有人來說親了，25歲。個子不算高，長得不錯呢。不怎么會農活不會騎自行車不會縫紉。老媽嚇了一跳：不玲？五叔也驚住了。偌大一個圈子，還是繞回來了！

    五叔答應著：“好吧。我愿意。”

    不玲再一次來到了奶奶家。是她姐姐載來的。五叔早早迎在家門口，她姐姐車技并不很熟，到得門口，來不及下車，一路驚叫著沖進玉米地里。不玲閉著雙眼，緊緊抱著姐姐的腰，卻有一雙大手把車穩穩地控制住，又從后座把不玲及時拉了下來。不玲的臉，紅到耳根。老媽正在灶臺上忙碌，一張臉，十五的月亮一下子就到月初。這過日子，如此嬌氣，如何是好！

    小叔的又一場愛戀，在我和姐姐的掩護下，悄悄開始了。每個黃昏的時候，小叔就過來接我和姐姐，并不說做什么，一把蠶豆就把我們兩個小狗一般拴牢在他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