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散文：《燒毀的房屋》
作者：
閆增連 更新：2021-06-04 07:46 字?jǐn)?shù)：4139
我的家鄉(xiāng)在易縣山區(qū)的一個小村莊，村名上莊村。那里有我家的老房子，是爺爺閆保舉奶奶武金花曾經(jīng)住過的。可是在我的記憶里，一直是殘垣斷壁，一片荒蕪。只是聽我的爹爹說，這是你爺爺奶奶的房子，被日本鬼子燒了，燒了兩次。當(dāng)時，我看到爹爹的臉色沉重，憤怒的樣子，好像有怒火燃燒。從那時開始知道日本鬼子不是好東西，干壞事的家伙。還不知道日本鬼子是哪里的，但童年的心里留下極壞的印象。與孩童們玩耍路過老房子，我就憤憤不平地說，你們看看，這是日本鬼子放火燒的……
日本鬼子是誰？干嘛燒我家的房子？這個問題時刻縈繞腦際，懵懵懂懂，我就想問個明白。于是，想到了爺爺。爺爺是個中等個子，雙眼皮兒，有些女人像。說話笑微微的，一團和氣。有些稀疏的白發(fā)，浮腫的臉色發(fā)紅，經(jīng)常手里攥著一把鐮刀，挎著背筐，早晨去山里，太陽下山，爺爺就帶回一些柴草回家。有一天，我就在老房子附近玩耍，看到爺爺吃力地挪動步子，一個石頭臺階一個臺階地挪動，我就招呼，爺爺，你說說，日本鬼子是誰？怎么燒了咱家的房子？
爺爺說，你還小不懂這些事，長大就懂了。先不說這個，你看看這是啥？爺爺放下柴草，掏出幾個鳥蛋，說道，給你拿去，讓奶奶煮熟吃了吧。我歡蹦亂跳地找奶奶煮熟鳥蛋，還是問日本鬼子是誰，干嘛燒咱們的房子？
奶奶撥開鳥蛋皮說，孫子，趁熱吃了吧，長大了有勁兒。我吃著鳥蛋還是問鬼子的事。
奶奶嘆了口氣說，那是因為你爺爺是游擊隊，八路軍，打過鬼子，炸毀鐵軌火車。
這時候，爺爺笑呵呵地湊過來說，孫子，你看看這是啥？
這是啥，我看到了一個黃色的尖溜溜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啥玩意，很是新鮮好看。我搖搖頭，手卻是快速搶過來了。爺爺說，你手里拿的就是槍子兒，打鬼子的。我說爺爺給我吧。爺爺說，這個還不行，有銅炮兒，里面有炸藥，遇到火就炸了，會出人命的。我依然堅持要那個槍子兒。爺爺就指著銅炮兒后邊的微小的眼兒說，這里不能見火星兒，遇到火，里面的炸藥就呲呲地冒煙，子彈頭飛出去會打死人的，太危險了。我嚇了一哆嗦，但還是被神奇吸引，噘著嘴想要，爺爺就把銅炮兒拆下來，給我那個光溜溜尖溜溜的子彈頭。我高興地炫耀，我要打鬼子了。爺爺就哄我說，好好，爺爺給你做個木槍。
第二天，爺爺拿著一個木制手槍招呼我，孫子，看看手槍好不好。爺爺舉著手槍，瞄準(zhǔn)一個地方，故意大聲“叭叭叭”…………我就搶在手也效仿起來，叭叭叭起來沒完……。這時候，我對打鬼子格外感興趣，糾纏著爺爺說，真的打過鬼子，鬼子長啥怪樣子？爺爺摸摸我的腦袋說，你想聽啊，爺爺就給你說說打鬼子的故事……
爺爺十七歲那年，趕上了鬼子在淶源縣據(jù)點駐扎。搶奪了周邊村鎮(zhèn)的鐵礦，金礦，銅礦等資源，修建了鐵路，運送兵力武器彈藥，還將掠奪的礦產(chǎn)資源運走。一些鬼子竟然大搖大擺在村寨四處抓人，搶奪糧食，奸淫婦女，喪盡天良，無惡不作。面對兇殘的鬼子，易縣，淶源，阜平等根據(jù)地成立了抗日游擊隊。所在村莊成立抗日游擊小組。他們是：閆保舉，劉桂喜，趙建勛，陳運堂，趙建洲。趙建洲擔(dān)任游記小組長。
1937年秋的一天，接到游擊大隊的命令，與易縣接壤的淶源縣穆家村駐扎一隊鬼子，修建鐵路，不斷運送炸藥，鐵礦銅礦石。要求游擊小組一定想辦法炸掉鬼子的鐵路，炸掉火車，狠狠打擊鬼子的強盜行徑。
閆保舉年紀(jì)小，身子骨輕靈，趁著黑夜，走在最前面。通往穆家村的路只有山間小路，腳下的石子頂?shù)哪_心痛，不注意踢傷腳趾，身邊的紫荊劃破衣服，山坡的野狼在遠處嚎叫，甚至是窺伺。隊員們都加緊腳步，暗自發(fā)力，怕落在后面。他們的心早已飛到了鬼子的鐵軌列車，連同穿山鐵軌一起炸掉，讓小鬼子嘗嘗游擊隊的厲害。
翻上山頂，正是當(dāng)?shù)馗呱郊t牛石嶺。這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空氣格外流暢。閆保舉和隊員們說，你們看，山下就是鬼子的鐵路。進入鐵礦，不斷會有運送礦石的列車發(fā)出怪叫。但也有巡邏的鬼子沿途穿行，防備還是嚴(yán)密的。觀察少時，隊員們擦掉汗水，悄然下山。這里的山柴很密，白樺樹，紅葉樹，還有楸子等野果，在這山澗林密中穿梭，既有樂趣也有風(fēng)險，不注意就會被干枯的樹枝扎傷。讓人心驚的是，斑鳩等山鳥就在腳下盤窩，被驚嚇的咕咕嘎嘎怪叫著飛向附近。山下的鬼子也許是聽?wèi)T了野鳥的叫聲，瞭望幾眼，胡亂打幾槍，就嘰里咕嚕說著話走了……每個隊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驚動了巡邏的鬼子這任務(wù)完成起來可就難嘍。
閆保舉從小在山中長大，深知山里的環(huán)境，專門選擇有人走過的腳窩窩。這樣就避免踩到野鳥了，起碼減少不必要的驚險。這一招顯然奏效，很順利的接近鐵軌。周圍有不少石頭蒿草，可以隱蔽。組長趙建洲提議，每個隊員負(fù)責(zé)一段鐵路。分散行動，爭取炸毀更多的鐵軌。閆保舉年齡才十七歲，其他隊員都是成年人。大家說閆保舉可以找最近的鐵軌炸掉。但閆保舉帶著炸藥早已向遠處的鐵軌旁邊潛伏過去。等鬼子巡邏而過，皮靴的踩踏聲遠去。閆保舉奮勇機智地躍上鐵軌，安放炸藥，然后學(xué)著野鳥聲音發(fā)出暗號。收到同樣的幾聲暗號，同時點火。當(dāng)隊員們飛身跳出，隱藏蒿草中，鬼子們發(fā)出了嗷嗷怪叫，瘋狗一樣撲向?qū)Щ鹚鳌５碜尤f萬沒有想到，這是精心算計過的，時間精確到了妙計。等鬼子狂奔到炸藥包時，等待的是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鬼子的尸體橫飛，鐵軌被炸斷飛出幾米，彎彎扭扭橫躺豎臥。
一夜之間，鐵礦周圍的鐵軌足有十里地，完全炸毀，給鬼子猛烈痛擊。鬼子封鎖了所有交通隘口，搜查來往人員，氣得暴跳如雷，胡亂對著山林，河溝草叢，噠噠噠射擊……此時，閆保舉和隊員們早已撤離很遠的地方隱蔽起來……
爺爺講述自己的戰(zhàn)斗故事，顯得異常興奮，不停地作著各種動作，跳躍，隱蔽，安放炸藥，槍響，炸藥爆炸，鐵軌飛出，騰起煙霧，鬼子嚎叫……鬼子的矮個子，鋼盔皮靴，三八大蓋……我拍著巴掌說，爺爺真棒啊，打鬼子，原來是小鬼子，個子不高啊。我長大也要打鬼子。
爺爺興致極高地說，我還救過八路軍的一位連長，就是你奶奶的哥哥。就這樣，你奶奶嫁給了我。我以后還參加了八路軍。
奶奶撇撇嘴說，我是讓你撿了大便宜，還給孫子顯擺，說完格格地笑了。
爺爺說，有一天遇到了一位受傷的八路軍，被鬼子攆著走，抬擔(dān)架的士兵早已打光子彈，累得筋疲力盡。在這緊要關(guān)頭，閆保舉幾個隊員趕到，投出幾顆手榴彈，嚇住鬼子不敢貿(mào)然追趕，才趁機救出傷員。這位傷員叫武長青，是一位連長，治好傷歸隊在一次戰(zhàn)斗中犧牲了。但武長青介紹閆保舉參加八路軍，并入了黨。在戰(zhàn)斗中，認(rèn)識了武長青的妹妹武金花，也是一位游擊隊員，從此結(jié)下良緣，很快娶回家里。但新婚沒幾天，閆保舉就返回穆家村一帶，繼續(xù)監(jiān)視鬼子，一旦鬼子修好鐵路，就想盡辦法炸毀。
由于閆保舉多次炸毀鬼子鐵軌，引起鬼子極大恐慌不安，下狠心安排不少密探偵查。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保密，不知不覺的稱贊中走漏風(fēng)聲，得知閆保舉的家庭住址，隨機實施了陰謀。當(dāng)閆保舉返回家探望，結(jié)果，房子早已燒掉，瓦碩碎片，焦黑的木頭，倒塌的墻壁，慘不忍睹……幸運的是，武金花夜晚帶著女游擊隊員支援附近村莊對敵戰(zhàn)斗。鬼子的惡毒計劃落空。但閆保舉咬緊牙關(guān)，從新壘墻搭好木頭，用山柴草鋪在上面，勉強遮風(fēng)擋雨……這次自家的房子被鬼子燒毀，沒有嚇倒抗戰(zhàn)意志堅定的漢子，而是從容不迫勇往直前。閆保舉堅決回到戰(zhàn)斗地點，同鬼子周旋，斗智斗勇。
爺爺說，后來鬼子狡猾了，大批的鬼子巡邏，探照燈照如白晝，很難靠近鐵路。為了粉碎敵人的搶奪鐵礦陰謀，只有化裝成民工，混進了挖掘鐵礦的工友里。經(jīng)過仔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可以利用鬼子發(fā)給礦工炮手的炸藥做做文章。機會來了，趁著鬼子不注意，偷偷藏起炸藥。積累多日，炸藥足夠用時，閆保舉和隊員們打死幾個鬼子，讓民工們躲開，炸毀了鐵礦。當(dāng)大量鬼子沖進鐵礦。閆保舉早已潛伏到了鐵軌，安放炸藥，鐵軌炸斷，沖上一輛礦石運輸火車，打死了幾個押車鬼子，在車上點燃炸藥，飛身躍出，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莊稼地。當(dāng)閆保舉再次返回家，房子再次被鬼子燒毀了……
奶奶含著淚說，我和你爺爺結(jié)婚后沒享過福，被褥燒了，房子燒了。土炕上鋪個舊羊皮襖，房頂是柴草，睡覺看著星星，陰雨過后，外面太陽照，里面滴答水……
爺爺說，一九三九年，日本的阿部規(guī)秀中將帶領(lǐng)一千多鬼子偽軍從淶源縣據(jù)點進犯易縣，尋找八路軍主力，為在雁宿崖被圍殲的辻村大佐中隊復(fù)仇，爺爺曾配合曾雍雅的隊伍吸引鬼子進入伏擊圈。將狂妄的阿部規(guī)秀擊斃在易縣境內(nèi)的教場村陳漢文的老宅子。
爺爺說，一九四幾年，鬼子妄圖襲擊易縣山區(qū)的欒木場八路軍兵工廠，跟隨八路軍在黃土嶺南山官兒溝圍殲鬼子三百多人。在潛伏中渴極了，喝了自己的尿……
爺爺說曾參加過易縣境內(nèi)的戰(zhàn)斗很多次，阻擊戰(zhàn)殲滅戰(zhàn)等等……爹爹說爺爺執(zhí)行任務(wù)三次路過村口沒進家。奶奶說你的爺爺好狠心啊，把我和你爹爹扔下就不管了……
爺爺說，曾經(jīng)參加過張家口圍殲國民黨傅作義的一個王牌軍的戰(zhàn)斗。爺爺?shù)膽?zhàn)斗故事很多，很多……爺爺立下戰(zhàn)功。但爺爺因為身體原因，帶著軍功章回家鄉(xiāng)養(yǎng)病，村委會照顧爺爺當(dāng)個護林員。那時候糧食緊缺，扣除交公糧，自己家的口糧根本不能接續(xù)一年，爺爺就在山里開墾土地，種些蘿卜補貼家用。有一年冬天，爺爺手里攥著蘿卜離開人世。我的爹爹說，你爺爺是餓死的……我哭好幾天……說爺爺沒有走，在家里啊……
在我十七八歲，非常想了解爺爺抗戰(zhàn)故事，特別是十七歲參加游擊戰(zhàn)，當(dāng)我一路來到淶源縣銀坊鎮(zhèn)的吉河村，有村民對我講，記得老年人講過，有個小伙子特別機靈鬼兒，提前送來信兒，有很多鬼子進村，全村一千多口人安全轉(zhuǎn)移，躲過一劫。和你介紹你爺爺?shù)臍q數(shù)長相一樣的……
如今我已是過半百的人，走出了大山，可以劃拉幾個字，總想用半生不熟的語言記錄爺爺?shù)目箲?zhàn)故事。我知道，爺爺只是普通一兵，沒有彪炳史冊的豐功偉績，就用簡約的文字作為緬懷吧。每當(dāng)我回到家鄉(xiāng)，不自覺的在我家老房子轉(zhuǎn)一圈，看著坍塌的石頭瓦碩，立刻勾起那段殘酷歲月，浮現(xiàn)日本鬼子的猙獰面孔……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作為抗戰(zhàn)子孫，我要說些什么？我想說的是，抗戰(zhàn)勝利幾十年過去了，老一代抗戰(zhàn)將士依然故去，而我們要不忘歷史慘痛教訓(xùn)，但也不要傳承仇恨，我們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行徑憎恨，對日本的善良人民友好。今天的美好生活是無數(shù)烈士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所以，中國的抗戰(zhàn)精神永不湮滅！
燒毀的房屋靜靜地躺在那里，訴說著什么，時時警醒我今后的人生道路,做一個對得起良心，于社會有用的人……延續(xù)中華民族的不畏強敵，敢于亮劍精神，這種愛國精神大廈永不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