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劉仁前      更新:2015-12-15 10:01      字數:12406
    九大工作組“全縣農村經濟工作過堂匯報會”,在縣委常委會議室召開。會議由縣委副書記、縣長梁尚君主持,分赴全縣四十五個區(qū)鄉(xiāng)鎮(zhèn)的工作組成員悉數到會,各組牽頭的縣四套班子負責人代表本組作匯報發(fā)言,有需要補充的,其他部門負責人可以補充。會議開得很是熱烈,柳成蔭讓沙溝區(qū)這一組暫時不要發(fā)言,他本人在這一組參加過堂的,情況再清楚不過。他要先聽聽其他組過堂下來的情況,有什么新亮點,有什么新舉措,有什么新難題。一把手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全局。只有全局在胸,下決斷,作決策,才能更好地推動工作的展開。常言說,兼聽則明。這個道理,柳成蔭自然是懂的。

    大半天的匯報聽下來,柳書記和梁縣長交換了一下看法?偟母械,這次區(qū)鄉(xiāng)鎮(zhèn)經濟工作過堂,收獲是大的。各個組都把各區(qū)的特色、亮點作了介紹,譬如東部地區(qū)的老圩區(qū)大力發(fā)展多種經營,引進“波爾多”山羊新品種;圩南地區(qū)雖然也是要大力發(fā)展多種經營,但在品種選擇上突出了因地制宜,在培育養(yǎng)豬大戶上求突破;近郊的臨城區(qū)陽山鄉(xiāng)等幾個鄉(xiāng)鎮(zhèn)則把工作著力點放在了與縣屬大企業(yè)尋求合作配套上。

    當然,整個過堂匯報,還是水產局局長李得水代表沙溝組所作的匯報亮點最大,黑高蕩開發(fā)。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動作!

    別看柳成蔭是個年輕的上任時間并不算長的縣委書記,在盤人頭上還是有自己的一套。在俞垛,李得水滿以為柳書記會把他留下來陪,結果跟他招呼都沒打一聲。他走得有點兒不愜意,甚而至于對柳書記還有點兒想法。

    柳成蔭考慮的是,雖說你李得水從工作角度留下來,也未嘗不可。但畢竟一個組同來的部門負責人十幾個呢,單留下你一個,那不是太明顯了么?那不等于是告訴人家,你李得水是縣委書記旗下的人。再則,在俞垛多留一晚,還有更要緊的私事要辦,怎么好讓你李得水在呢?柳成蔭心底的想法自然不會跟任何人說。哪怕是整天幾乎跟自己形影不離的跟班秘書金愛國。

    然而,回到縣里,柳書記就讓李得水好好準備,到時候代表沙溝組在全縣的過堂匯報會上作發(fā)言,這可是在縣四套班子領導、縣各部門主要負責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一次極好機會喲。匯報好了,自然會給自己的政治前途加分的。

    柳書記讓他發(fā)言,這是李得水想不到的。因為其他組都是四套班子負責人親自發(fā)言的。他就沒有想一想,柳成蔭作縣委一把手,向四套班子其他領導匯報沙溝組的情況,這也有失一把手的尊嚴吧。讓李得水發(fā)言,是柳書記的選擇,這不假。但,這是個站得住腳的選擇。

    果然,李得水關于開發(fā)黑高蕩的設想一經提出,在會議室引起強烈反響。分管農業(yè)的縣委副書記茍道生率先表示支持,說這是他分管農業(yè)多年來的夢想。事情有時就是這樣的,想不到也就罷了,想到了卻干不成,沒有辦法去干,這對于一個想干事情的領導者而言,是件極苦惱的事,有時候是會挫傷人的銳氣的。

    茍道生,土生土長的沙溝地區(qū)人,對黑高蕩那一片水面有太多的記憶,也為那么一大片水面每年只有過端午節(jié)的時候,才有村民進蕩打點兒粽箬而惋惜。他頭腦里不止一次地盤算著,什么時候才能讓黑高蕩變成真正的聚寶盆。有時候,過端午他會回家看看自己父母親,自然會吃到用黑高蕩粽箬裹的粽子。有時候,過端午節(jié)他沒能回黑高蕩,父母親節(jié)后進城看兒子孫子,總會帶上幾只粽子,讓他們嘗嘗鮮。那時,茍道生就會想,黑高蕩真是老天爺對沙溝人的恩賜啊,沒有讓黑高蕩產生應有的效益,實在是愧對老天爺的這份恩賜呢。

    分管農業(yè)的副縣長朱蕊聽了茍副書記一番感概,自己情緒激動地站起來向書記、縣長表態(tài),一是全力支持黑高蕩開發(fā),建議縣里專門成立黑高蕩開發(fā)工程指揮部,縣各相關部門抽調負責人參加,從組織力量上首先得到充分保障;二是主動請纓,擔任黑高蕩開發(fā)工程指揮部的副總指揮,愿意坐鎮(zhèn)俞垛,靠前指揮。

    或許有人會問,身為分管農業(yè)的副縣長,她完全有資格擔任總指揮呀。這一點,朱副縣長是經過一番考慮的?h委、縣政府如果決定開發(fā)黑高蕩,那將是全縣一項重大工程?h委柳書記作為一把手,關鍵時候行使最高領導權,不一定擔任總指揮。但梁縣長作為行政一把手,擔任總指揮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即便梁縣長不擔任這個總指揮,總指揮的位置也還輪不到她。在她前面還有個分管農業(yè)的副書記茍道生呢。

    正如大伙兒所知道的,茍道生老家就在黑高蕩,那里情況熟得透透的,在縣四套班子中的排名又在她之前。所以,她當副總指揮的自我定位極其準確。不過,作為一位女性的領導,朱蕊講話的語調分貝蠻高的,會議室里的與會者,都能聽得出她的激動。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她激動的真正原因不得而知。

    從一個普通插隊知青,成長為楚縣唯一的女性副縣長,朱蕊有著極不尋常的成長史。

    從楚縣縣城剛到俞垛插隊的那會兒,朱蕊還是個滿臉稚氣的女中學生,梳著兩只“爬爬角兒”,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兩只“爬爬角兒”在頭上一顫一顫的,蠻活潑的。那時的朱蕊整天像只村樹上的雀兒似的,走到哪兒都是“嘰嘰喳喳”的,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剛剛高中畢業(yè)的朱蕊,畢竟還是有些幼稚、天真。她積極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一心想著到農村這個廣闊天地經風雨、見世面,然后鍛煉成長,成為社會主義革命事業(yè)的接班人。在她看來,這是件多么光榮而又值得驕傲的事情啊。

    毛主席不是說了么,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毛主席還說了,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為。朱蕊覺得毛主席真是太偉大了,真不愧為我們全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話說到她心坎里去了。她愿意在俞垛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她愿意在俞垛貢獻出自己的美好青春,然后干出一番作為。

    因此上,當領導決定把朱蕊留在當時的公社文化站,當公社文娛宣傳隊隊員的時候,朱蕊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她理直氣壯的把領導回絕了,我到俞垛來是要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是來蹦蹦跳跳,唱“三花臉”的。請領導把我分配到最艱苦的村,最好不要分配在知青點上,而是直接分派到貧下中農家里,這樣我就能和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更好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公社領導很是為自己被一個個子沒得三尺高、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噼里啪啦”搶白了一通而深感意外。搶白歸搶白,小姑娘的革命熱情還是值得肯定和鼓勵的。對于一個青年人來說,主動要求到條件艱苦的村子,多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一點還是難能可貴的。

    不過,身為一個公社領導總要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靶≈焱,你迫切希望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心情可以理解,想法也是好的。但是,公社考慮到你有文藝特長,想把你留在文化站當一名文娛宣傳隊員,那也是十分重要的革命工作。你怎么能認為是唱‘三花臉’呢?你這樣的認識是錯誤的,必須嚴肅批評。我們的文娛宣傳隊,是毛澤東思想文娛宣傳隊,不是過去地主老豺家戲臺子上唱的才子佳人那一套。這一點,你要弄清楚。當然了,你年紀太小,沒見過地主老豺家的戲臺子,更不曉得什么才子佳人了。總而言之,統(tǒng)而言之,你對公社文娛宣傳隊的認識是個錯誤,必須徹底糾正!

    “茍主任教育得的,我一定糾正錯誤認識。不過,我還是希望茍主任能把我分配到俞垛最艱苦的村去,我真的愿意和那里的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茍主任,我這可是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孩子呀!敝烊锝邮芄缙堉魅闻u歸接受批評,希望到條件艱苦的村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的決心絲毫沒有動搖。

    “你這個小丫頭,人小志氣可不小嘛。好吧,那就讓你到我老家的村子黑高蕩去怎么樣?那可是全沙溝條件最艱苦的村子,到時候你可不許哭鼻子噢!痹谧约旱霓k公室里,身為俞垛公社革命委會副主任的茍載德,第一次把手伸向了朱蕊,在她小小巧巧的鼻子上輕輕地刮了一下。

    這一刮,讓原本一直情緒緊繃著的朱蕊徹徹底底放松了下來!昂诟呤幘秃诟呤。難不成黑高蕩會吃人么,有什么好怕的!彪x開茍主任辦公室時,朱蕊嘴里哼唱著剛來俞垛不久聽來的童謠:

    “俞垛鎮(zhèn),

    西北鄉(xiāng),

    最窮不過黑高蕩。”

    黑高蕩的窮,還是超出了朱蕊的想像。據說,有些人家男孩子多的,到了冬天幾個男孩子合穿一條棉褲。最緊張的是大早上,個個都想上趟茅坑。只能老大穿了先去,然后再老二去,之后才輪到老三去。等到前頭兩個哥哥完事回來,老三這里已經屎到屁眼門子,熬得急急的呶。平常無事,要是老大霸道一些,那老二老三只好呆在鋪上向呆。外面發(fā)生什么再好玩的事情,都跟他倆無關,出不去呀,著急有什呢用唦!總不能光屁股往外跑唦,那還不把褲襠里的“細麻雀兒”凍呃掉掉了。這是說的男孩子多的人家。

    要是姑娘多的人家,只有大姑娘,家里才給做抹胸之類女性用的東西。做家長的也不放心呢,自家姑娘大了,懂事了,自己胸口兩堆肉,鼓鼓的,不住氣瘋長,惹得村子上的細公雞猴子,眼睛總往姑娘胸口上瞟,犯嫌呢。不弄塊布給自家姑娘遮起來,弄不好要出事的。就像抹胸子這樣的小物件,姑娘家不發(fā)育成熟到一定程度,家里都舍不得做。說什呢丫頭家,能有件衣裳穿就不錯了,還講究什呢胸抹子不胸抹子唦。如此一來,大姑娘用過胸抹子,還會傳給二姑娘、三姑娘手上。要想有件新的胸抹子,難呢。

    這些是朱蕊后來跟村子上一個做老師的小伙子交往之后,了解到的。當然,她也在自己落戶的村民家里見到弟兄兩個冬天合穿一條棉褲的情形。

    那時,朱蕊被安排住在黑高蕩村一個名叫茍富貴的貧農家里。別看茍富貴名字起得蠻吉祥的,家里的條件可真不怎么樣。三間茅草房,四周都是土坯墻。用當地人話說,沒得一只磚頭旮旯。其時,條件好的人家已經有磚頭山墻了,就是說一幢房子兩頂頭用磚頭砌,前后墻用土坯壘。村民們這樣擺布,自有道理。

    蘇北里下河一帶,村民的房屋多為座北朝南,俗稱南北向。這樣一來,東西兩山墻,一面雨水打得多,一面太陽曬得多。也就是村民們常說的,西山太陽,東風雨。因而有條件的人家,砌房子首先考慮把兩山墻換成磚墻。當然,要是前后墻也換成磚墻,那再好不過。問題是手上買磚頭的票子哪塊來唦?

    大集體時代,俞垛一帶,一個大勞力一天做下來拿個把“工”,才幾角錢,要蓋磚頭墻的房子談何容易。這里說的“工”,是“工分”的意思。人民公社時期,村村都是大集體,一家一戶,男勞力女勞力,都必須到生產隊上勞動。具體農活由各個生產隊隊長分派,生產隊長根據各人勞動表現記工分。十分工,為“一個工”。不足十分工的,就具體到數字,譬如像朱蕊這樣的,生產隊只能算她個半勞力,一天勞作下來最多只能記五六分工。

    能拿超過一個工的,一般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將,一天勞作下來,很見農活呢,生產隊長不敢少記工分。記少了,會扛喪吵鬧起來,隊長還得補記,那多丟面子啊。所以,在一般人看來權蠻大的生產隊長也不好當,每天給社員記工分要一碗水端平。要說絕對一碗水端平了,難。沒聽人家說,人心本來就不長在當中,偏心眼,屬正常。

    要說茍富貴家這茅草房,其他沒得說頭。值得一說的,也就是房頂上的茅草。要說這茅草,還真是個好東西。尤其是蓋房頂,爽水,經爛,強過稻草、麥秸。在別的地方茅草希奇,難找,在黑高蕩算不得什么希罕物,一到冬季下蕩子,收蘆柴,總能割到不少茅草回來。捆綁好了,裝到船上運回來就能用,曬都不用曬。這茅草,長在蕩子里,一冬的西北風刮下來,早吹干了,哪里還用得著曬唦。

    茍富貴一家五口,住在三間茅草房里,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日子窮些,苦些,也都慣了。夫妻兩個都蠻本份的,在村子里從不跟人作怨生傷。兩個小伙,一個叫茍勝,一個叫茍擔,小學沒畢業(yè)就回家務農了,在生產隊里也算得上大半個勞力,每年也能為家里掙些工分回來了。最小的一個是丫頭,茍花,在村小讀五年級。茍花人小鬼大,一直跟父母親抗爭,不想像兩個哥哥那樣小學沒畢業(yè)就回家務農,她是想要到俞垛鎮(zhèn)上讀中學的。

    就是這么一個原本的尋常人家,由于插隊女知青朱蕊的落戶,一下子變得不尋常起來。

    對于朱蕊的到來,茍富貴一家五口的態(tài)度,并不一致。堅決反對朱蕊到茍家落戶的是茍富貴的妻子譚毛子。譚毛子想的是,家里頭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再多張嘴吃飯,雖說公家有補貼,但是十補九不全。即使朱蕊在生產隊勞動能拿點兒工分,譚毛子也不好意思開口跟人家女知青要工分的。那不成了剝削革命知青了么,公家曉得了那是要挨批的。這種事,老實本份的茍富貴、譚毛子兩口子做不出來。

    身為母親,譚毛子對家里的茍勝、茍擔兩個細雄雞猴子一直不放心,生怕他們在村子上闖禍。在譚毛子看來,這兩個小伙,都到了公雞打鳴的年齡了。有人或許會問,公雞打鳴有什么講究唦?村民們都曉得,小公雞長到一定時候,就會學著打鳴,叫起來聲音悶而短促,不像成年公雞那樣,一仰脖子:“喔喔喔——”聲音宏亮,悠長。

    小公雞一旦學打鳴,就多了一樣特別的喜好:追著母雞轉圈圈,喜歡往母雞身上蹲。真是人們常說的,騷公雞,騷公雞,一點兒不假。你說茍勝、茍擔到了這樣的年齡,家里突然來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媽媽的譚毛子能不擔心么?

    一家之主茍富貴,對于朱蕊的到來,表面上還是歡迎的。在他看來,公社茍主任派人把一個女知青安排在自己家里,那是件光榮的事,在村民們面前爭面子的事,怎兒能不歡迎呢?盡管他家婆娘譚毛子的擔心,他也不是一點兒沒想到。但接受插隊知青落戶,是公社指派的政治任務,必須不折不扣的完成。反對也是沒有用的。這樣一來,茍富貴還不如態(tài)度積極些個,給公社茍主任留下個好印象。再怎兒說,他和茍主任還是本家嘛,盡管不是緊門,說起來有個在公社當領導的本家,也是件臉上有光的事情。因而,于公于私,茍富貴只能對朱蕊的到來,表示歡迎。

    至于茍勝、茍擔兩兄弟,在這件事情上頭根本無所謂。他們感興趣的是,公社電影放映隊什么時候到黑高蕩來,現在轉到哪個村了,放的是什么電影。只要是新片子,跑再遠的夜路,他們兄弟兩個都要伙同村上的大姑娘細小伙,一起同往,看露天電影。家里來什么人,多不多張嘴,能不能揭得開鍋,那不是他們兄弟倆關心的事,有伯伯媽媽呢。

    朱蕊落戶茍家,最開心的是黑高蕩村小學五年級女學生茍花。一聽說她家要來一個縣城來的女知青,茍花別提有多高興了。縣城來的,而且是高中生,住到她家來,不用說肯定跟她睡一個鋪了。因為家里就三個鋪,她和伯伯媽媽睡東房間,伯伯媽媽一個鋪,她在伯伯媽媽鋪對過,擱了一張竹架子床,一個人睡。她兩個哥哥睡西房,只有一個鋪。家里頭這個樣子的格局,來個女知青當然要跟茍花在一起睡。

    問題是,她茍花才十三四歲的年紀,跟伯伯媽媽睡一個房間,沒得什呢不妥當的。自己家的伯伯媽媽,自己家的丫頭,一家人睡在一起,就是有點兒不方便,做上人的床上的那些事注意些個就行了,好在丫頭還不曾真正懂事,F在,要在茍花床上安插一個女知青,再跟茍花的伯伯媽媽睡一個房間,那肯定不行。

    譚毛子這時候正好找到理由了,讓茍富貴到村上支部書記門上說,家里實在太逼仄,女知青朱蕊沒辦法安頓。最好是重新找個條件好的人家,也不至于讓人家城里來的姑娘受罪。

    現在到了什呢時候啦,公社茍主任已經把人送到門上來了,你還說什呢病話,想把人退回去。這事情找支書有個屁用,他一句話就把堵回去了,人是公社茍主任讓送來的,要退回還得找茍主任。弄不好還給你扣上個不支持知識青年插隊落戶運動的帽子,到時候,你吃不了就得兜著走。茍富貴把個婆娘連沖帶嚇,數落了一大氣。數落得譚毛子兩眼直瞪,屁也不敢放一個。再也不提把女知青朱蕊退回去的話了。

    不過,就算不退回,人家城里來的一個大姑娘,跟我來兩口子睡同一個房,肯定不行。說出去,還不由村上人笑煞咯呃。譚毛子把如何安排朱蕊的難題捧給了自家男將。

    茍富貴嘴里含著銅煙嘴子,抽著旱煙葉子。在堂屋心里轉得來,轉得去,一股并不好聞的煙葉子味在茅草屋里彌漫著。

    “你不要老是驢子磨磨,轉個不住氣?禳c想個辦法出來是正經。”譚毛子痛恨男將抽旱煙。又沒得條件抽商店里賣的紙煙,自家田頭子上種上幾棵煙草,收下煙葉子扎好掛在屋檐下吹。想抽煙了,從屋檐口拽幾根下來,一揉,裝進銅煙嘴子里,點根火柴,便可吞云吐霧了。這樣子抽旱煙,幾乎不用花什呢錢,譚毛子自然沒得什呢意見。譚毛子有意見的是,男將抽旱煙的那股味。一到晚上睡覺,那股味就跟著男將帶上鋪了。要是男將不安逸,想“那個”,一張嘴更是滿嘴的煙臭,把譚毛子原來“那個”上頭的興致,都熏沒得咯。

    “急,急,你想辦法出來把我望下子唦?”茍富貴不耐煩地沖了婆娘一句。終于,堂屋心里一張大凳絆了他一下。他連聲對譚毛子說:“有了,有了。把茍勝、茍擔的床鋪搬到堂屋里來,兩個大伙頭子,睡在外頭沒得事。這樣把細丫頭的竹架子床搬到西房間,不就行啦!”茍富貴很是為自己想出來如此兩全其美的辦法而高興,就著銅煙嘴子猛吸了一口,一股長長的煙霧從他嘴里徐徐吐出。

    譚毛子望著自家男將近乎陶醉的樣子,滿臉疑惑:“這煙葉子真的就那么好抽么?”

    茍花從村里的小學下學回家時,朱蕊已經在西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了。一見有個剪著齊耳短發(fā),背著花布書包的小姑娘跨進茍家的茅草屋,朱蕊猜到她就是茍花。于是,朱蕊停下手上的活計,主動上前和茍花打招呼:“茍花,放學啦!

    “咦,你怎兒曉得我的名字的唦?噢,是我家爸爸媽媽跟你說的。我也曉得你是朱蕊姐姐!聽說朱蕊姐要住到我家來,我已經盼望了好幾天啦。”茍花進屋后,一邊放下書包,一邊自問自答,也不用朱蕊回答她的提問。

    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在生產隊上還沒有下工,茍花極自覺地到正屋外頭的鍋灶間拿淘米籮,再到東房間米缸里糧幾升子(,音han,平聲。當地人把麥子碾壓成扁平狀之后,稱之為子),準備燒晚飯。其時,村民們的日子還是蠻艱苦的。淘米籮,淘米少,淘子多,枉擔了個“淘米籮”的虛名。

    村民們碗里難得有葷腥,飯是子飯,粥是子粥,吃進肚子里刺鬧鬧的。隔三岔五有點兒米加進子里,飯也好,粥也好,均軟熟了些個,一家人就會眉開眼笑。因為能吃上這樣的好吃食,難得。子打滾,屬正常。在這樣一個盛產稻米的地方,為什么吃頓米飯這樣難呢?

    這跟當時的政策有關。在整天跟泥土打交道的村民們印象里,公家一再強調的是正確處理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關系。先國家,再集體,后個人。村民們從地里打下來的糧食,首先滿足國家的需要,再給集體倉庫裝滿,然后才輪到村民自己。說實話,上頭一個勁兒號召要繳愛國糧,村民們信奉的是家里稻麥堆到屋梁,抵不上領導大會上表揚。于是一個比一個繳得多,到最后連自家的口糧都留不足,整天子打滾,也在情理之中了。

    這會兒,茍花提著一大淘籮子子,往河口去淘,朱蕊也相跟著要幫忙。對于朱蕊姐姐的幫忙,茍花自然求之不得。

    “朱蕊姐,我?guī)阕撸a頭離我們家不算遠!逼埢ū憩F得像個小大人似的。

    “好,那你的淘米籮就給我拎吧。”朱蕊主動伸出手。

    “不用。有你陪我就很開心了。你剛來我們家,還算是客人呢,日子長了活計有你干的呢!逼埢ㄘ祁^斜腦的對朱蕊說道。

    “嗐,我算哪門子客人啊,落戶到你家,今后就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就算一家人啦!敝烊镞是執(zhí)意幫茍花拎淘籮子,“呀,你淘得不少嘛!

    “朱蕊姐,你不曉得。我們家個個都是吃將,爸爸媽媽不談,狗剩、狗蛋更是個吃不死,一頓能吃好幾碗呢!痹捪蛔右淮蜷_,茍花就說起來沒有完。

    平常,難得有人能聽她說這么多話。爸爸媽媽農活家務事忙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工夫聽她拉呱唦。狗剩、狗蛋更是沒得可能,他們兩個整天鬼鬼祟祟的,干什呢事情也不帶上自己妹妹,村子上倒是有幾個細丫頭跟他們打幫玩。茍花心里曉得,這兩個狗屁都不如的哥哥,嫌她上到五年級了,還想到鎮(zhèn)上讀初中,花家里的錢,不做事。一個丫頭家,能有多大出息唦?有了這層,茍花自然也不拿正眼看兩個哥哥。當面不敢,私下里都叫他倆的綽號:一個狗剩、一個狗蛋。

    剛才,茍花說的時候,朱蕊感覺茍花喊自己哥哥名字口音不大對,一問,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捌垊僮児肥,茍擔變狗蛋,有意思。誰給起的這么個綽號?”聽到茍家兄弟倆有這么好笑的綽號,可把朱蕊樂壞了。因為和自己差不多大,今后要是相處得好便罷了,相處得不好,這綽號就是她打擊他們的有力武器。

    “還不是上學那會子,班上的同學給起的。也怪我爸爸,讓老師給我哥哥起個具有革命意義的名字。我們家姓茍,名字本來就不好起,還要是革命的,更難了。老師一聽我爸嘴里‘茍’‘革’同音,靈機一動,兩個名字一下子就有了。一個取‘革命勝利’的意思,給我大哥取名‘茍勝’;一個取‘革命重擔’的意思,給我二哥取名‘茍擔’。我爸當時一聽,滿意極了。還特地到村里商店給老師買了包‘飛馬’香煙!

    “是嘛,那你爸爸這包‘飛馬’香煙可算是撂下水了!痹诖搴舆吽畼洞a頭上,朱蕊和茍花一邊淘子,一邊有說有笑,蠻開心的。

    有一點,茍花沒跟她喜歡的朱蕊姐姐講,她在學校里其實也有一個綽號:狗尾巴花。

    朱蕊頭一次見到茍道生,是她身上不好,來例假。

    朱蕊到學校去找茍花拿大門上的鑰匙。那時候,朱蕊還沒有取得茍富貴、譚毛子兩口子的完全信任,還沒給她配把大門鑰匙。其實說起來,大門鑰匙就幾乎是整個屋子的鑰匙了。當地人家,貴重物件鎖進箱子、柜子里頭,房門多半不上鎖。說實在的,那年月,家中窮得叮當響,值錢的黃銅沒二兩。有什呢值得鎖的唦。說到鑰匙,茍富貴倒是要譚毛子配一把給朱蕊的。譚毛子搖搖手,“別著忙,才來沒得幾天呢,再望下子沒得壞處。生產隊派工,我跟她基本上在一塊兒,我上工她上工,我到家她到家。暫時沒得鑰匙,不要緊。”

    譚毛子說的是多數情況,朱蕊沒得大門鑰匙不要緊。這不,她和朱蕊不在一個作業(yè)區(qū),朱蕊又有了特殊情況——來了例假,必須回家,只好到學校找茍花拿鑰匙。

    “篤、篤、篤——”

    “報告!”朱蕊找到茍花教室門口時教室門關著,教室里正在上課。她從窗口望見一個年輕的男教師正在給學生們講解毛主席的詩詞。

    “‘紅軍不怕遠征難’,指的就是紅軍進行二萬五千里長征,毛主席在開頭的第一句就起到了點題的作用。”男教師邊講解,邊用捏著粉筆的手指,在黑板上“長征”兩字下面點了點。

    朱蕊一看這情形,肯定不能冒然進入。盡管她身體某個部位非常不舒服,但她也必須要忍耐。她選擇了有禮貌地敲門,并且像小學生那樣守規(guī)矩地喊了一聲,“報告”。

    “進來!苯淌依锬薪處熣劬珪裰v《長征》呢,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然后又是一聲悅耳的“報告”。男教師“進來”兩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一種習慣性反應。

    教室門一打開,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手捧課本的茍道生傻了。顯然,這根本不是他們班上的學生,可也不可能是班上哪位學生的家長。做學生年齡太大,做家長又太年輕?勺约河植徽J識眼前的這位女孩子,肯定她不是來找自己的。畢竟已經擔任了一年多小學民辦教師,茍道生很快穩(wěn)住了自己,禮貌地問了句:“請問你找誰?”

    “不好意思,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朱蕊,剛到黑高蕩插隊時間不長。打擾老師講課。我找茍花拿下鑰匙。”朱蕊臉上擠出些許笑意。

    “噢,原來是這樣。我叫茍道生,很高興認識你。茍花同學出來一下!逼埨蠋熯@刻兒完全恢復了應有的神態(tài),自如了許多。他在心里暗暗地責備自己,剛才見到朱蕊的那一剎那是怎么啦,好象被朱蕊的漂亮嚇到了。茍道生啊茍道生,好歹你也是個二十幾歲的高中生,也當上了民辦教師,一見到漂亮姑娘怎么就這么沒得出息。

    茍老師還在為剛才的小失態(tài)感到不好意思呢,朱蕊已經從茍花手上拿到鑰匙,朝他擺擺手,“我可是你爸爸安排過來的呢,有機會和你再交流。今天實在不方便,我先走了!敝烊飦淼胶诟呤幘吐牪逵褌冋f,公社茍主任家大公子可帥氣了,就在小學當老師。不想今天就這么見上了。說實在的,她沒怎么注意茍家大公子帥氣不帥氣,心里只想著早點從茍花那兒拿到大門鑰匙,回茅草屋把自己身子處理干凈了。這女人量大的日子,真受罪。

    茍道生到茍富貴家門上找朱蕊,是在朱蕊去他學校一個星期之后。他借著給茍花做家訪的由頭,在茍富貴家見到了朱蕊,極便當地攀談起來。

    因為公社茍主任的緣故,朱蕊對茍道生顯得特別熱情。親自給茍道生倒了開水不說,還從自己床頭掛著的小挎包里拿出了幾塊大白兔奶糖,遞給了茍道生:“茍老師吃塊糖?雌饋,茍老師工作挺認真的嘛,放學了還做家訪!

    “朱蕊姐,你不知道,我們茍老師上課可好了。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喜歡茍老師上語文課!敝烊锝o茍道生大白兔奶糖時,也遞給茍花一塊。茍花哪塊吃過這么軟熟、鮮甜的奶糖的唦,心里別提多開心了。沒等茍老師回朱蕊的話,就呈能地夸獎起自己的老師來了。

    “光喜歡老師給你們上課還不行,還要把老師在課堂上講的內容吸收進腦子里,還要在語文考試時考出好成績。知道嗎,茍花同學。”茍道生沒直接就接朱蕊的話,而是教育起自己班上的學生,接著說道:“你可知道這一次單元測試,你的成績下滑了好幾名。問題就出在老師課堂上講的,你沒有真正吸收進腦子里去。馬上就要學期考試了,考得不好就評不上‘三好生’噢!

    “那茍花一定要好好努力,爭取學期考試考個好成績,爭取本學期被評上‘三好生’。”朱蕊在一旁為茍花鼓勁打氣。

    “朱蕊姐,那以后我功課上有什么不懂的,你得教我,輔導我喲!逼埢ǖ淖鳂I(yè)本攤在堂屋大桌子上,好半天沒有寫一個字了。她似乎對參與茍老師跟朱蕊姐的交談更感興趣。

    “我哪有你們茍老師的水平唦,最多教你一些基礎知識。”朱蕊笑嘻嘻地拿起大桌子上熱水瓶,給茍道生搪瓷缸子里頭加水。

    “朱蕊同志用不著謙虛,你是縣城中學畢業(yè)的高中生,我只不過是城郊中學的高中生,跟你不好比。只不過,我給學生們多上了一年課,對課本熟悉一些罷了。茍花同學說的沒錯,今后功課方面遇到不懂的,在學?梢詥柪蠋煟诩铱梢詥柲阒烊锝憬!逼埖郎约簩ψ约赫f出嘴的一番話都覺得有意思,怎么不知不覺中把對朱蕊的稱呼從“同志”變成了“姐姐”。

    “茍老師這樣講,今后我還得多向你學習,多向你請教呢。我跟茍主任申請到條件艱苦的村子接受磨煉和考驗,態(tài)度是端正的。但是,我畢竟對農村情況不熟悉,尤其是對黑高蕩村的情況更不熟悉,還望你能多給我指點,多給我?guī)椭!敝烊镎埱笃埖郎更c幫助倒是發(fā)自內心的,不是說的客氣話。作為一個具有革命熱情的青年,朱蕊愿意把自己置身于農村這個廣闊天地,經過各種各樣的鍛煉之后成長起來。

    “要想了解農村情況那倒是沒問題。朱蕊同志,那我們以后就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共同進步。你看怎么樣?”茍道生說得有點兒激動,把手主動伸向了朱蕊。

    “好,一言為定!敝烊锏氖謩傄簧斐,就被茍道生緊緊地握在了手里。

    茍富貴、譚毛子兩口子帶著茍勝、茍擔兄弟倆,扛著鋤頭、釘耙進門時,茍道生正準備跟朱蕊道別。一見茍家一家大小全回來了,就笑著對茍富貴說了句,“到你家家訪來的,你躲在田里頭到現在,生怕我在你家吃飯吧?”

    “看你侄大少說的,你是茍花的老師,請你還請不到呢。今兒晚上就別走,正好從自留地上扒了新鮮的芋頭、山芋家來,洗下子燒燒,再燉兩個雞蛋,老叔子陪你喝一盅!卑摧叿,茍富貴跟茍載德平輩,自然就長茍道生一輩。因年齡沒得茍載德大,于是自稱起叔子。

    茍富貴自稱叔子,也不錯。但是茍道生并沒有答腔。茍道生開口,并沒有對茍富貴叔子長、叔子短的。在茍道生看來,雖為本家但不屬一個門上,茍道生父親是公社領導,自己又是小學老師,父子兩個身份都高于茍富貴,說話的口氣自然就不一樣了。這一點,朱蕊從他們的來言去語中,聽得清楚得很。

    “要不道生大哥就留下來喝一盅,我們兄弟倆也跟著沾沾光。要不然,又是子飯,吃得我屁穿穿的,解手都費勁!逼垊僖姼赣H說出了留茍道生吃飯的話,就跟著說了一句。他跟茍擔已經開始饞酒了。

    茍富貴難得在家里扳回子“大麥燒”,兩個細雄雞猴子,饞嘴貓似的,總要跟在后頭嘗幾口。能把茍道生留下來,多一個解酒饞的機會。至于酒呀菜呀的花銷,那不管。他們兄弟倆只要有酒喝。

    “今天就算了,我是來家訪的。你看哪個家訪老師在學生家里喝酒的?上級知道了要通報批評的。真心請我,就下次。提前告訴我,我?guī)蓚熟菜來。”茍道生邊說邊指指朱蕊道:“不要忘記我們的‘一言為定’喲!

    “你有什呢‘一言為定’。俊弊T毛子盯著朱蕊追問了一句。她似乎望出點兒茍道生對朱蕊的某些苗頭了。

    一心想在黑高蕩經受一番艱苦生活磨煉的朱蕊,自己也不曾想到內心愛情的萌芽有如開春后黑高蕩的蘆葦,不經意間就竄出新芽,竄出水面了。

    白天,朱蕊和黑高蕩知青點的知青們一起,下地干農活。除草,破土,施肥,澆水,澆糞,什么活兒,她都干。

    要說這地里的農活,苦點兒,累點兒,知青們大多不是太在乎。知青點上這十來個小伙子、大姑娘,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歲月,精力旺盛得很,正愁力氣沒處用呢,下地干了農活之后,回到床上好入夢。

    當然,這是對一般知青而言。知青當中歲數稍微大個一兩歲的,也已經開始悄悄的談“那個”了。這可是公社茍主任在知青歡送大會上明令禁止的。想想也是的,知青們是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如果在這方面不管得嚴一些,弄不好一兩年下來,多出不少革命的下一代來,那成何體統(tǒng)。所以,這一條是高壓線,哪個也不能碰。稍微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電路上的高壓線,一碰就會觸死人的,危險。

    還說這農活。知青們最受不了的,是給農作物澆糞。那可是從一家一戶糞坑里舀得來的。在地里澆糞時,一般是兩個人抬著糞桶,把糞從農船上再舀到莊稼地里,一糞舀子,一糞舀子,從糞桶里舀出來,均勻地澆到農作物的根部。這個過程中,如若是哪個喉嚨淺的,一望見那浮在糞桶里的屎塊子,隨著抬桶人的腳步子,在糞水里一漾一漾的,異怪煞呃,弄不好能望兒嘔出來。更何況,糞便澆到地里之后,那臭烘烘的氣味,刺鼻得很,不僅挑戰(zhàn)你的胃,還直接刺激你的喉嚨。那滋味,真的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因而,碰到澆糞這種活兒,知青們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像死了人似的,難看。

    朱蕊就不這樣。澆糞,她照澆。她不僅能澆,而且澆得很在行。幾次得到知青點負責人在知青會議上表揚。朱蕊澆糞,不僅不捏鼻子擠眼睛的,把糞便一舀子一舀子澆到莊稼地里,澆糞勻,又不潑潑灑灑的,不造成浪費,不會燒苗。原來,這糞便肥勁大,澆不勻,肥料多了農作物就吃不消,嚴重的就會燒死了,這叫肥傷。給莊稼施肥,反而給莊稼造成肥傷,就失得其反了。再說,這糞便從一家一戶糞坑運過來,不用在莊稼上,浪費了,也是蠻可惜的。那時種田,化肥農藥價格貴得很,用得很少。給農作物施肥,多半是有機肥。這糞便,同樣精貴著呢。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說了么,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

    這里頭有個細節(jié)必須交代一下。朱蕊澆糞,不僅勻,澆到位。而且碰到大點兒的糞塊子,舀到地上,還要用舀子輕輕磕打幾下,磕碎了自然易于莊稼吸收,也不會出現肥傷。這在一般村民來說,也不一定做得這么細致。要想到,她不是土生土長的農民,是個秀氣、弱小的女知青噯。這樣的表現,公社茍主任很快就知道了,給黑高蕩知青點負責人明確指出,朱蕊這個同志值得全體知青學習。她已經不是城里的嬌小姐,她在下鄉(xiāng)插隊并不長的時間內就克服了一般女孩子身上都有的“嬌”、“驕”二氣,這很好。公社茍主任還明確表示,過一陣子他要專程到黑高蕩知青點,來看望朱蕊同志。

    領導的鼓勵,給了朱蕊巨大的鼓舞。她小小的身體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莊稼地里,苦活,累活,臟活,她都搶著干,不甘落后。不過,她有了一個自己的小秘密。下了工,回到那三間茅草屋,簡單地梳洗打扮一下,便著急火忙地往村里小學那邊跑。那邊有個與她心靈擦出火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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