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困戶
作者:
萬芊 更新:2016-07-30 10:38 字數:1723
春節一過,李薪就被局里抽出來到陳墩鎮搞扶貧幫困工作,去的又正好是當年插隊的銀涇村,扶貧名單上的頭一戶恰恰又是人稱“石灰爆”的強有根。想當年,他可是銀涇村大隊威信最高的大隊書記。五六個自然村的父母官,這在當時可是個呼得了風喚得了雨的人物。李薪在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三十來年沒見,他這快奔八十的人不知到底咋樣了。
進了村來,李薪發現,村里除了自己當年住的破敗的小紅房子還在外幾乎所有的農家都蓋起了新樓房,有好幾幢還是挺洋氣的小洋房呢。一路走去,村童相見不相識,聽說要到強有根家,眾孩童奔著為李薪引路,嘴里還高喊著,犟癡子家來客人啦,犟癡子家來客人啦!
李薪假嗔著想要喝住他們,但一切都是白搭,因為被孩童喚作犟癡子的強大龍不知從那里鉆了出來也正歡天喜地地跟在孩童們鬧騰著朝自家老宅跑。
強大龍跟李薪同歲,屬牛,建國那年生的,三十來年不見,他也老了,只是瘋得更厲害,見了李薪則是一臉的癡迷,早不知李薪是誰了。想當年,他們可是好得像雙胞胎一樣的好弟兄。沒事,他老往李薪他們的紅房子里鉆,插隊青年在鄉下老闖禍,闖了禍,都少不了他的份。為此,他沒少挨他當大隊書記老子的臭罵。因為常跟李薪在一起看牛虻說冬尼婭,在村里他成了另類,就因為他跟李薪一樣穿鮮紅的游泳褲,沒少受村里人的奚落,都說他,你也配穿那紅布條條?可誰知道他為了這紅布條條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個月才在去上海運黑泥的時候專門去南京路跑了好幾家商店才買上。
正因為跟插隊青年瞎胡鬧成了村里的另類,所以大龍一直到了二十五六歲還沒對上對象。這四周村里,規矩人家都躲著不愿把閨女許給他,雖說他爹是大隊書記,是村里說一不二的人物。誰都怕他以后侍弄不了田里的活,只能跟著他喝西北風。而大龍呢,又一個個看不上人家,娃娃親被他鬧騰著退了,外村來說媒的,他一概不見。他的心思李薪知道,他心里只裝著一個人。
其實,他從好幾年前就暗暗地喜歡上村里的插隊女青年西梅。其實,論長相,西梅并不出挑。這江南的水本來養人,村里的妹子一個個都嫩嫩得,誰都長得比西梅好看。西梅不只不好看,出身還不好,她爹是蘇城一家大米行的小開。大隊書記的兒子跟資本家女兒結親,是不可設想的事。只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滋味在他們之間慢慢地演化,使他們老是**在一起。村東頭那個牛牽水草棚是他們常常幽會的地方。 作大隊書記的強有根自然不依,叫上大隊里的民兵輪流看住他們,不讓他們見面、不讓他們說話,更不讓他們之間有任何紙條來往。強有根親自趕蘇城通過街道組織找到西梅的爹媽叫來訓話,告訴他們假如他們不管住自己的西梅,再跟大龍有所來往,大隊里就扣發她所有的大米和菜油。又后來,強有根干脆找鎮書記,把西梅遷到了鎮上最偏遠的虬村,讓兒子大龍好徹底斷了這念想。
不一會兒,李薪在眾孩童跟大龍的牽引下,來到了強家。老瓦房還是當年的老瓦房,只是比當年不知老了多少,再加四周樓房的映襯,這老瓦房更顯其蒼老。
強大伯正在自家的場院里忙乎,大伯確也老了,頭發全花白了,臉黝黑而清癯,背微駝著,那雙老樹根一般的手,指骨突現,指節彎曲著。
沒想到,大伯眼神很好,一眼就認出李薪就是當年的插隊青年。
那晚,李薪就吃住在老書記家,就著新年里差不多家家都有的腌魚腌肉,喝了點自家釀制的米酒,邊喝酒邊跟大伯拉起了家常。
那老瓦房老是老了些,但收拾得很干凈,這都是犯老腿病的大嬸拖著病腿收拾的。那灶間的墻還是當年那么黑乎乎的,對李薪卻有一種久違了的溫馨,想當年他們那些小插隊實在讒得慌了,就在這打上一回回牙祭,那鍋里出來的吃食真的比啥山珍海味都好吃。
喝著酒,這位當年的老書記沒有一點唉聲嘆氣的,說起今后的打算聲音還是那么的爽朗,說趁現在自己還動得了先養上幾十頭豬,積些錢,把老太婆老腿病、兒子的瘋癡病治治。看著已瘋累了的老兒子,老書記呷了不多的一口米酒又說,現在老了,回過頭來好好想想,我當書記這幾十年,沒為自家圖過啥講不清的利,眼看得村里一家家一戶戶富了起來,我還是過去那個老樣子,但我心里很舒坦,晚上睡覺也挺安穩的,我知道自己年記大了自然鬧騰不過年輕人,這也很正常。只是,想來想去,我有一樁事確實是辦錯了,就是千不該萬不該仗著書記的權勢,逼走了西梅,逼瘋了大龍,唉……
老書記說的時候,眼窩里似乎噙著些淚花,燈光下一閃一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