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天所在的腫瘤外科病房周二和周四是全科室大查房時間，由譚主任帶隊，所有醫師跟著，就比如今天。其余時間各小組自己查房。

    佟天將48床的CT片子以及其他的檢查單據整理在一起，跟上查房的隊伍。

    前面的病室佟天主要負責認真傾聽，各自的管床醫生會介紹病人病情的變化，他甚至可以有那么一小會兒的時間思想漫游一下，比如說想想如何配合彭家成實施晚上的“窺虎行動”，但是，當查到他所管的16病室的時候，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為主任隨時都有可能提出問題，他必須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想好如何作答，尤其對每一個病人今天的各種參數要了如指掌。

    佟天終于看到了48床，一個40歲的女人，懷疑是肝細胞腺瘤的病人，佟天看了一眼檢查報告單，尚巧蘭，病人的名字。

    看到醫生們圍到她的病床旁，女人明顯的有些緊張，原本躺著的身體立馬坐起來，還因牽扯到疼痛部位而皺了下眉，她床旁一個18、9歲的女孩趕忙扶著她。

    譚茂行走到近前，說：“不用坐起來，躺著就行。”女人重新躺好。

    “腿彎曲，”譚茂行吩咐道，女人照做。

    譚茂行將手放在女人的右上腹，輕輕按壓，并問道：“疼嗎？”

    “稍微有點，”女人回答。

    當譚茂行抬起手，譚茂行又問：“這樣疼嗎？”

    “不壓要好一些，”女人回答。

    “小天，你來摸一下，”

    見主任叫他，佟天立即上前，同樣將手放在女人的右上腹。少頃，他抬起手，說：“可以觸及包塊，病人血項與肝功能并未見異常，肝、脾輕微腫大，這是CT片子，您看看�！�

    譚茂行接過片子，并將其舉在半空，仔細查看，然后又問48床病人：“以前有沒有使用過避孕藥？”

    “啊，”女人顯然有些不好意思，稍作猶豫了一下說：“用過一年。”說完這句話，女人開始咳嗽，足足咳嗽了一分鐘才慢慢停下。

    “醫生，最近老是咳嗽，早晨護士讓我量體溫，39度�！迸�人求助似地看著譚茂行。

    譚茂行取下聽診器，將聽頭置于病人胸前，當他收起聽診器的時候，何靜嘉也走到床旁，開始聽診。

    “小何，你認為再做那些檢查？”

    “雖然使用避孕藥物算是個肝細胞腺瘤的誘因，但是病人感染HBV多年，從影像學資料來看不能完全排除肝 cancer,我建議做一個肝穿刺，肺部有濕羅音，我建議做個胸部CT�！�

    聽到何靜嘉說完，佟天心中冒出六個字：跟我想的一樣。

    譚茂行看了一眼佟天，說：“嗯，小天，一會下醫囑，讓病人上午做檢查�！�

    佟天點點頭，說：“查完房我就安排�！�

    17病室的50床李夢香是個比較悲慘的病人，45歲，身患乳腺癌，右乳上有一個最大徑達3cm的腫瘤，TNM分期也已到了不得不手術的Ⅱb期，剛入院檢查的時候，她的丈夫還陪著她，后來知道了病情就人間蒸發了，只有病人的兩個姐姐輪流照顧她，每隔幾個小時她就會大哭一場，無論白天還是晚上，為這，旁邊兩個床上的病人沒少去護士長那投訴。

    今天上午準備為她做手術。

    “昨晚開始沒吃飯吧？”佟天走到李夢香的床旁問道。

    “沒有，護士跟我交代了，”李夢香回答。

    “好，一會兒聽護士喊你�！辟√煲詾�，按照50床以往的表現，今天做手術，她的情緒可能會波動劇烈，出奇的是，她還比較平靜，病床旁邊依然是兩個與她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姐姐。聽夏雪說她老公不光不出面了，連錢都不給了，做手術的費用還是兩個姐姐以及娘家的親戚給湊的。

    聽到這事后，佟天多么希望過幾天來住院的病人中就有李夢香的老公，并且由佟天親自操刀，來回饋他這么“有情有義�！�

    52床病人馬德才情況穩定，引流管中引流液變淡了，量也很少了。

    “挺好，下午拔管吧，明天檢查下各項指標，沒有問題就可以開始用藥了，小何，考慮方案了嗎？”譚茂行在查探了52床情況后問道。

    “EP方案，”何靜嘉回答。

    “好，”譚茂行點點頭，然后準備走出病室。

    52床病人的女兒送到病室門口，說：“謝謝譚主任，”那表情，那語氣一度讓佟天懷疑昨天狂暴的那個是不是與她是同一個人，這變化也太快了吧。

    開始查房的時候，佟天被他的帶教老師何靜嘉安排了一個非常艱巨、讓佟天非常頭疼又不得不做的任務，那就是做55床病人薛夢露的工作。

    當佟天硬著頭皮走進19病室的時候，發現55床空著，問旁邊的病人說是一早出去，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佟天心想：又玩失蹤，短短住院4天，第二次了，這是想干嘛，這個神秘大姐能不能靠點譜啊。

    查完房，佟天為48床下了肝穿刺和胸部CT，然后去三樓的手術室，準備50床的手術。

    手術由何靜嘉主刀，佟天輔助她，何靜嘉是佟天見過的干外科的醫生里邊干活最干凈利落的，每一個看似復雜的手術在她面前就變得輕松，簡單，佟天上學的時候，手術結一分鐘能打80多個，他為此自豪了許久，也因為這份自豪他選擇了外科，可這自豪只持續到他遇到何靜嘉之前。

    佟天記得看過一個舞蹈叫做千手觀音，那些舞者靈巧的手舞動起來讓人眼花繚亂，而何靜嘉的手比那些舞者一點都不次，甚至還要超越他們，佟天曾經想，如果何靜嘉生活在古代，一定是個善于使用暗器的高手。

    尤其讓佟天佩服的是何靜嘉的冷靜，任何手術中遇到的緊急情況都無法讓她表露出半分的緊張，有的醫生在手術中遇到棘手的問題會額頭冒汗，眼神也不夠堅定，但是何靜嘉從來沒有過。記得有一次，在手術過程中，發現病人血管畸形，由于長時間化療造成了血管非常脆，沒有碰到就已經破裂，大量出血，佟天都有點毛了，而何靜嘉吩咐立即聯系血庫，同時結扎血管，手術照常進行，從那以后，佟天甚至懷疑她的心境是不是在哪個部隊專門練過？

    50床病人身旁只有兩個姐姐，手術談話的時候，兩個人不住的嘆氣，最后還是大姐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手術非常順利，切除了整個右乳，右側腋窩淋巴結清掃，整個手術做完，出血量也就50ml，再一次讓佟天見識到了何靜嘉的強大。

    如果非要找出這臺手術中的那么一點點瑕疵，那就是何靜嘉在手術中愣神了10秒鐘，直到佟天喊她，她才又重新開始手術。

    手術做完，病人被手術車推走了，佟天去更衣室換衣服，等他出來，何靜嘉早已不見了蹤影，隱隱約約佟天聽到隔壁的沒有關門的房間有人在說話，好像談論的是何靜嘉。

    “哎，你知道嗎？聽說何醫生離婚了�！闭f話的是手術室的護士姜新，聲音比較有特點，很細很尖，剛才還在手術臺上，這會就開始八卦了。

    “怎么可能，他們夫妻可是高中同學，交往了這么多年，兩家的老人也非常熟悉，聽說何醫生為了他老公連去國外學習的機會都放棄了�！�

    佟天沒有聽出來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真的，我的校友，兒科的護士蘇慧去民政局領證碰到的，她說還看見何醫生哭了�！�

    對于各種八卦，佟天向來不敢興趣，不過，事關他的帶教老師，又是千年表情不變的“冰河”，讓他莫名地產生了好奇心，令他失望的是，議論就此停止了。

    哎，算了，跟我有啥關系，佟天想到此就離開了手術室，48床的檢查結果要出來了，這才是正事。

    肝穿刺結果出來了，肝細胞腺瘤，看來又要準備手術了，同時出來結果的，還有病人的胸部CT,佟天拿出病人的CT片子查看，報告上寫著肺氣腫、肺炎，并標注需結合臨床癥狀。

    對于看片子還真不是佟天的強項，不過對于CT報告上的兩個疑似的診斷，佟天覺得有些疑點，雖然影像上情況很嚴重，但是病人的癥狀卻不成正比，只有些干咳癥狀，發熱，血項也不高。

    佟天想找何靜嘉商量一下，卻沒發現她的蹤影，連譚主任也不在，佟天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他的舍友，呼吸科的研究生，經常在宿舍吹噓是看片子界的大拿的葉鴻飛。

    在佟天一個十萬火急、人命關天的電話的催促下，葉鴻飛一路小跑來到他們腫瘤科病房，在看了足足十分鐘片子后，葉鴻飛嚴肅地說：“像是肺孢子菌肺炎。”

    “你確定？”佟天問道。

    “小葉間隔增厚，磨玻璃樣影，確實像，而且這是條件感染性疾病，我建議你給病人篩查一下HIV。”

    “艾滋病，”佟天大吼一聲，然后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又小聲地說道：“你懷疑他有艾滋病？”

    “防范于未然啊，艾滋病人很多是因為肺孢子菌肺炎而死亡的。”

    “好，這事非同小可，謝謝了兄弟，”佟天說完不再招呼葉鴻飛，直接出了辦公室。

    他必須馬上找到譚茂行，這事要是真的，那科室里相當于來了個定時炸彈�。�！

    （PS：關于艾滋病的這個病例是我在臨床中真實見到的，病人在被其他醫院驅逐后，來到我們醫院，并且隱瞞了病情，在一位細心的副主任查看胸片時產生了懷疑，我們盡心盡力的去治療病人，卻換來病人的欺騙，有時候想想確實挺心酸的，如果第一時間知道情況，能讓醫生護士在治療中可以采取必要的防護，治療方案也可能會不同，彼此坦誠，相互尊重，在治療過程中是醫患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