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從醫院到派出所
作者：
景廣明 更新：2016-03-07 10:25 字數：2988
世間有些事，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宋朝時，一婦人正在院中洗衣，忽然宇宙一聲呼嘯，一顆殞石自天外飛來，不偏不倚，正砸在婦人洗衣的盆中，并穿過木盆，在地上砸出個幾米深的洞。那婦人除了被嚇暈外，安然無恙。
這天陳誠救胡凱鋒，也算遇了鬼，因為混亂中，兩人之力不知怎么就合到一起，那刀不偏不倚，就割向了陳誠的頸動脈，當下血噴如射。這種后果大約與裁紙刀的性質有關，這種刀，刀片極薄且脆，如果刺殺人，倒可能折斷，但刃又極鋒利，一旦形成橫劃，其破壞力，足可以將犬頭利落地生生切割斷下。今天這刀就在陳誠的脖上形成了橫力。幸虧人群中有懂醫的，立即上前死掐摁住動脈出口一側，直到120車到都不松手，一直跟隨120車到醫院，才緩了口氣。冰球運動流行于美國和加拿大，一次攻門，前衛在激烈的沖撞過程中四仰于地，在慣性作用下仍以極高的速度向前沖滑，而他那冰鞋，不偏不倚，劃過了對方守門員的前頸部，將守門員的氣管和食管同時割斷。這種意外，連專業的隊醫都慌了神，關鍵時刻，教練員憑感覺和大膽，上前死死摁住守門員的頭，將氣食管接口對接在一起，贏得了最寶貴的搶救時間，那守門員居然逃過一劫。從此，所有冰球運動員頭盔下方都安裝了硬質的鋼網罩，防止類似悲劇再發生。
陳誠命大，若不是這日看熱鬧的人中有一懂醫的，但等120救護車來，他一定去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吊詭的是，陳誠進了ICU房，林紫瑩也住進醫院。當然，她在另一間——她當時就嚇暈過去了，是隨著120車一起去了醫院，這邊陳誠經醫生緊急搶救，渡過了最危險的時刻，那邊，林紫瑩才慢慢醒來。兩人臉色都白若紗布，隔著上百米的距離。
反應最快，第一個趕到醫院的，是開發公司年輕有為的老板杜子建。他到醫院時，一個主任級的醫生已經迎了上來。開發商屬于中國社會中強勢階層，有著寬泛的社會關系和廣泛的影響力，資本意志在中國最直接的顯現，就是地產開發商。在杜子建上路時，電話已經先進了醫院。所以一進大門，就有大專家迎接上來。杜子建直奔林紫瑩而去。主任醫生陪同在旁。彼此，林紫瑩還未算徹底蘇醒，只是恢復了點意識，蒼白而孱弱的林紫瑩軟軟地躺在白色的病房上，有著一種令人揪心的美。“田主任，問題嚴重嗎？”杜子建問道。醫生田主任答：“問題不大，只是受到驚嚇，再加上她暈血。我給她注射了鎮定劑，睡一覺身體基本就可以恢復過來，不過，心理創傷可不是一兩天就能調過來的。”
林紫瑩沒有進ICU，而是急診室的一間特護病房。盡管已經算是“特護病房”了，但畢竟是急診區，不時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哭喊聲、驚叫聲陣陣傳來。于是杜子建對田主任說：“能不能先把她安排到高干病房。”田主任立即答道：“當然可以。我現在就安排。”
高干病房是舊體制下的產物，本來是專門提供給局級以上干部專用的，放在舊時，你錢再多，級別不夠，休想入內。中國改革開放的成果之一就是部分打破了階層專制，一切由錢說了算。在許多地方，錢成了最高行政長官。
高干病房一如五星級賓館的套房，除有少許醫療的設施外，其它配套，與風景名勝區的高檔客房幾無區別，連衛生間的浴缸，都是那種帶按摩噴口的三角型可容男女二人共浴的那種。杜子建將手機打在靜音上，在林紫瑩床邊坐了很久，細細的端詳著林紫瑩每根睫毛和發梢，心軟似水，柔情若海，幾回回想將林紫瑩纖綿的手托在自己的手心里。每當他產生這種個欲望時，他的每根汗毛都顫栗起來。這讓他未敢造次。也不知過去多久，當田主任再次來探查后，杜子建忽然低聲問道：“那個——小伙子呢，他現在怎么樣了？”
田主任：“哦，挺危險的，頸動脈給割斷了，遲來半步，就沒法救了，現在在ICU還沒蘇醒。特護呢！”
杜子建“哦”了一聲，想了想，問身邊的助手：“那小伙子是為了保護紫瑩？”
助理姓何，戴著略顯斯文的眼鏡，但眼鏡后面閃爍的全是精敏與算計的光毫。何助理道：“不，是那個神經病胡凱鋒想自殺，他是上去阻止時吃了一刀。”
杜子建略松了口氣，又問田主任：“她真的沒事？”
頭發花白的田主任緩緩點點頭，字斟句酌道：“身體，肯定沒問題！”
杜子建微微頷道。他懂田主任的潛臺詞，微吸一口氣，思索著什么，目光漸漸停在床邊林紫瑩的LV包上。
何助理手中的一臺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條件反射地急忙抽身往外走，生怕驚擾了熟睡中的林紫瑩。那是杜子建的手機，許多時候，那臺手機都是交給他保管的。
但何助理很快進來了，把手機屏幕放到杜子建的眼前讓他看。杜子建一看，忙接過手機，急步往外走，走到門口將門關上，這才接通手機，壓低嗓子恭敬道：“你好吳局長！不好意思，剛才手機不在我身邊，……有空，我有空！ 好，好，我馬上就到！”
杜子建回身進病房，對田主任道：“田主任，我有些急事需要處理，這邊還麻煩您——”
田主任和藹道：“放心，你去忙吧，這邊暫時也沒有什么事，是特護，細節上是不會有問題的。這樣，你忙，我那邊病房還有些事，我先去了。”
田主任去了。
杜子建欲走，似又不放心。
何助理道：“杜總，你放心去吧，這里有我守著呢。”
杜子建：“好，一有情況，馬上電話我。”
杜子建出了林紫瑩的病房，忽又想起什么，回頭朝何助理招招手。何助理立即過來。
杜子建在何助理耳邊低聲叮囑什么。
何助理點點頭，眼睛不由向林紫瑩床頭的LV包看去。
一只手輕輕伸向LV包，小心地提起、移開。是何助理的手。
何助理注意著林紫瑩的反應。
林紫瑩仍蒼白躺在那里，對周邊一切均無反應。
何助理輕輕拎過包，下意識地用身體遮住包，側過身，輕輕走進衛生間，把門關好，這才拉開包，小心地在包里尋找著什么……
一只精致的皮夾被提出。
一張身份證從幾張卡中被抽出。是林紫瑩的。
何助理將林紫瑩的身份證小心地收進內衣口袋。
ICU病房里，一滴滴鮮紅的血，象從天堂里墜下的生命原生汁，滲入陳誠生命之中。
而派出所里，則是另一番景象。
兩個警察正在審胡凱鋒。
胡凱鋒雙手雖被銬著，滿臉塵垢，一派狼狽，面對警察的審詢，卻振振有辭：“難道我連愛的權力也沒有嗎？難道我連表達愛的方式的自由也要被你們剝奪嗎？”
兩個警察，一個過四望五，姓古，平靜的臉龐下，隱藏著無數人生的蒼桑和非凡的故事，用一種定定的而有穿透力的眼神觀察著胡凱鋒。另一個則是剛從特警部隊轉下來的，年輕氣盛，孔武有力。他一見差點致人以死的胡凱鋒居然如此氣焰囂張，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前去猛地將胡凱鋒壓迫性地抵到墻角，雙手卡著他脖根處。這是一種經過專門訓練的技巧，既威攝了被審者，讓他一時迷混與恐怖，又在肢體上不留痕跡，不會落下“刑訊逼供”的證據。
胡凱鋒果然面呈恐慌之色。
孫警官咬牙切齒道：“現在一個人還躺在醫院里搶救著，還沒有蘇醒，你還敢狡辯！”
胡凱鋒虛弱地掙扎道：“那，那是他活該，誰讓他防礙我求婚的；是他首先犯法，他侵犯了我作為中國人民共和國一個普通公民最基本的權力，更侵犯了我作為一個文明人的根本權力，那就是愛！”
古警察慢慢道：“為了愛，你就可以用刀殺人？”古警察說話雖未發力，也未見情緒，卻有一種穿透力和壓迫感。
胡凱鋒辯解道：“我，我沒有殺人。我只是自殺！”忽然哭泣般地大叫起來：“難道我連自殺的權力也沒有嗎？他干涉了我的自殺自由！我有權力保護我的自由，誰妨礙我，我就對他不客氣！”
古警察：“你這樣會受到法律的嚴懲的；如果他搶救不過來，你將以命抵命！”
胡凱鋒哭喪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我就是要以死證明我對林紫瑩的愛，要不你們殺了我，現在就殺了我吧，讓我在九泉之下與林紫瑩結為夫妻！”
胡凱鋒嚎啕起來。
兩警察不由面面相覷。這種情況可能是他們從警生涯中很少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