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在路上她看到了像瓷器一樣的愛情,那么優美又那么脆弱
作者:
宣兒 更新:2017-01-14 22:36 字數:3317
我們站著,什么也不說,就十分美好,顧城的那句詩從她的腦海里涌了上來。
她想起他們剛剛在光之翼認識的那會兒他們倆人一起寫下的那些詩一樣的語句,他的語感,還有他的那些畫兒,他給她畫的他想像中的她的那張肖像。
那時候是秋天,對,是秋天,深秋的時候,藍羽從美國回來了,約她去西江。藍羽,是她早年認識的一個女孩子,有多早,嗯,真是很早很早了呀,早得好像她的前世呢。那一年她來北京進修,是一個夏天,她去北大,她們臺里要拍一部專題片,她們領導讓她去北大組織一批人來寫解說詞。那是北京最熱的時候,她坐302路公交車,背著她的那個麻布小背包,風風火火地走進了北大校門。她沿著長滿銀杏樹的一條小路,踩著滿地白白的陽光,那天的陽光好亮,像那一年她神采飛揚的青春,她梳著和現在一樣的長直發,穿了條紫色碎花連衣裙,腳上是雙白涼鞋,身材和現在一樣細長,柔柔的瘦瘦的,然后她走到了二十五樓,沿著老舊的樓梯她上到三樓,敲開了一間房門。開門的是個女孩子,大大的眼睛,比她又高又壯的,好看的腰身。她問她找誰,她就說了要寫解說詞的事兒。她以前來過這里,她知道二十五樓是座博士樓,她說她就是想請他們來寫解說詞的。她把她讓進屋,給她倒了杯白水,她們就這樣認識了,她叫藍羽。
那天下午藍羽把她帶到了她的導師家里,她的導師是她們那個領域里非常優秀的學者,哦,那個下午,現在回憶起來是多么美好啊,她好像還能聞到銀杏樹從窗外飄來的花香,他們一起說啊說啊。導師非常富有激情,他很喜歡她呢,她看得出來,她的到來讓他很是歡喜呢,然后他們就在那個夏天的午日策劃出了那個專題片。那整整一個夏天,她都在傳媒大學和北大之間奔波。后來那個專題片拍出來了,藍羽也在片子里寫了一集解說詞。他們的那個專題片在文化界引起了特別巨大的反響,在當時的政治背景和環境下這個專題片像一朵寒冬里盛開的花。
那一年冬天她和藍羽還有導師一起來到南方領獎,他們的專題片獲了當年他們那個領域最大的一個獎頂。她作為編導上臺領獎,哦,她那天看上去像個羞澀的女學生,她用細細弱弱的聲音顫微微地講著獲獎感言。誰都沒有想到編導竟是這么個小女孩,他們都說還以為是個老學者呢。
那時候她每次來北大有時就住在藍羽宿舍,晚上她們一起去未名湖散步。藍羽她喜歡藍色,她頭上常常戴一條藍色發帶,哦,北大,未名湖啊,那永不磨滅的青春。
藍羽后來去了美國,那個秋天她在西江與她重逢,除了容顏她們兩人什么都沒改變。她住在她家,她學校剛剛給她分一間教師宿舍,她的房間很簡單,到處鋪滿了書,她那會兒剛剛和段毅雄認識不久,但他們已經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內心里彼此萌生情意,正是最濃時分。
她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看看他又發什么了,她白天和藍羽出去玩,那會兒她的手機還是老舊的摩托羅拉,是芙歌上大學以后她爸爸給她買了新手機她就把她的給了她,她換下了她之前用的更老的諾基亞。老舊的摩托羅拉上不了網,她在外面也魂不守舍,心里想的是他,眼前看到的任何一個景物也仿佛看見了景物中的他。
就是在那個秋天,他在拉布拉圖買了塊地,他雇了輛驢車從遠處拉來那些廢舊圓木還有樺樹皮,他穿著黑色的長皮靴子躺在那些圓木上。拉車的是個老頭兒,湛藍的天空,四周綠樹環抱的森林,貝爾嘉湖畔傳來的一聲聲雁鳴,像是誰唱的一首情歌,他的眼睛望著天空,四周綠樹田野,幾只飲水的奶牛,奶牛背上黑白的花花斑點,金黃色的落葉鋪灑在他行進的路上,驢車踩壓著樹葉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搬運著,除了樹木還有石塊,他把它們壘起來,他又用那些圓木搭起一條長長的籬笆墻,那些樺樹皮他把它們貼在圓木上,每一塊都是一幅畫,古老又原始。
他的小木屋也搭好了,他在小木屋里安了個鐵爐子,屋頂伸出一個淡褐色的煙囪,傍晚,他用柴禾把爐子升起來,爐火旺旺地燒著,映著他好看的面容,紅紅的,閃著光芒。他給自己下了掛面,渦了幾個雞蛋。屋頂煙囪上冒出縷縷濃煙,飄散在太陽落山后的晚風中。他又去了趟鎮上的農貿市場,買來花籽,向日葵,雛菊,芍藥,他想著它們開花后的樣子。
他在小木屋的另一邊還專門搭建個新畫室,比原來的更寬更大,他正在畫的那幅畫飄散著油墨的清香,他把它們拍成照片,發在光之翼,他給她種太陽,他的那些文字特別有詩意,她的回復也很詩意,與他的那些文字一唱一合的。晚上她和藍羽睡在一張床上,她怕影響她睡覺,就把電腦蒙在被子里。
那天藍羽把她帶到了一家陶藝坊,她們坐在那間屋子里,在做好的胚上畫畫,然后再拿到窯上去燒。她做了幾只酒壺,她也會畫一點點畫的,她從來沒學過她和芙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她看著他畫,她就也跟著胡亂地畫幾筆。她們那天一直做到午夜,她給他畫了兩個酒壺,其實她平時畫的挺好,可不知為什么一旦她心里想到這個陶是為他而畫的,她就怎么也畫不出她心里想畫出的樣子來了,筆畫也很笨拙,字也寫得歪歪歪扭扭的,非常難看。她知道什么事情一旦刻意了反倒做不好了,就是那樣,那一天她畫的兩只陶極其失敗。
在她離開西江的最后一天,藍羽把她帶到了她上課的教室,讓她給學生做一次講座,她平時很不愛說話,人多的時候更是如此,但那一天她站在了講臺上,她心里想著他的時候她的嘴里說出來的話就好像對他說的似的,她看著遠處,她說,在路上她看到了像瓷器一樣的愛情,那么優美又那么脆弱。
那是她剛剛對他萌生愛意的時刻,在北京的時候她沒覺出什么,可是來了西江以后她發覺自己變了,她是那么在意他的任何信息,她魂不守舍,與藍羽說話說著說著她就會走神兒,無論藍羽帶她去哪兒玩,她心里始終感到有他的影子在伴隨著她,但她還是清楚的,她清楚他們之間不可能怎樣啊。
藍羽也看出了她的心事,她試著問了幾句,她含含糊糊地沒跟她細說,如果是別的什么人,她不會瞞著藍羽的,她過去年青那會兒她有了什么事她都會跟藍羽傾訴,可是現在現在這個小男孩兒讓她怎么傾訴啊,又怎么說得出口,她自己想想都覺得臉紅,藍羽見她不肯講也就不再問她了。
有天早上她看見他在光之翼發了條日志,那時候光之翼上有三個常用的空間:光線,光區和光影。光線是公開的,光區呢,就是你想讓誰看就給誰種一枚太陽,而光影是相對私密的。他那天的日志是發布在光線空間上的,文字雖然表達得不是太清晰,但隱隱約約的能感覺出似乎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他是不是會有女朋友,他們兩個只說他們才懂的話,那些詩一樣的不具象的描述與抒發。現在她看到他的這段文字,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是的,像他這樣年紀的男孩子,長得又帥,怎么會沒有女孩子在他身邊呢,即便是分手也很正常,好了,在一起,不好了,就分開。她沒再多想,她又讀了遍他的這段話,感覺出他的心很痛,她就在他的日志下寫了兩個字:心疼。他沒回復,過了會兒她再看,發現他把她的這兩個字給刪掉了,她為自己的魯莽和冒失感到后悔,以為他可能再也不會理她了。不理就不理吧,她那會兒還沒有走進去,她只是萌生了一點點好感,愛是后來一點點積聚起來的。可出乎她意外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她發現他又給她種太陽了,她猜測也許那個離他而去的女孩子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傷害吧,這樣想她又稍稍心安了點。
他的一幅畫被一個國際雙年展列為侯選作品,最后能否入圍需要網上投票決定,他種了好多人太陽,她馬上也給他種了并且寫下一段評論和推薦的文字。
有天晚上她突然發現,她的那個摩托羅拉破手機原來是可以上網的,那天藍羽叫了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她和那些人都不太熟悉,吃飯時她就坐在那兒胡亂地瞎捺,不知怎么就登陸到了光之翼,她對網絡實在是太OUT,她登陸上去了,她發現可以看到也可以種太陽雖然網速極慢,是3G還是4G,那時候有沒有3G和4G她也啥都不懂,她到底是用了個啥東西上的網,她剛剛充完話費馬上又收到短信提示,您好您使用的手機余額不足請及時充值,她就一遍遍地往酒店外面的電話亭那兒跑著去買充值卡,她那會兒買了多少個充值卡啊,一會兒一百塊錢就沒了,一會兒又沒了,她咬著牙堅持著。
那也是他們互動最頻繁最溫馨的時期,她每天都去那個網址給他投票,她還發動光之翼上的人也來為他投票,李默宇也來了。她發現他的失戀對他并沒有多大影響,他情緒高昂,在他后來的文字里,再也看不出他的憂傷。
那一天,從西江返回北京的飛機上,她緊緊地抱著那兩個陶瓷酒壺,小心翼翼,像懷抱著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