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在光之翼上發的那個哭的表情，我剛剛幾乎驟然停止的心跳又慢慢地緩和了幾分，我好像于黑暗中又看到了一絲光亮，他為什么要發這個表情，是我理解錯了嗎，可是，如果是我理解錯了，他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解釋，是我情商太低跟不上他的節奏聽不懂他的暗語是嗎我問自己我說不出口的話，難道他就能說得出口嗎？是我們的年齡是我們兩人年齡巨大差距是我們兩代人的思維方式的不同還是什么，這個孩子啊，他把我領進了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像猜謎語一樣地猜啊猜啊可我什么也猜不出，我猜不出我就只能按著我自己的理解來理解。

    有幾次我特別想發信給他可是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膽量他不來找我我怎么敢找他我怎么敢啊，好在他這個表情給了我一絲絲些微的安慰，我好像隱隱約約隱隱約約中感到有一扇窗或門還留了條小縫它還沒有完全關死，我憑籍著這小小的一絲縫隙張開大口使勁地呼吸我真怕我就這樣死在這黑暗的夜里。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芙歌一早就去了她奶奶家過年，我起床后從書柜里找出一個黑色硬殼筆記本，我想我就用它來度過我的大年夜吧。我打開本子，坐到電腦前，我從我們相識后的第一條在光之翼上的對話開始抄起，我要把我們所有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抄寫在這里，我用這種方式紀念我們有過的那些美好，我甚至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幻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夠見到他，我就把它送給他，不！也許不會，我為什么要再去打擾他的生活，他還不到三十歲，他如果現在還沒有女朋友，那么他早晚是要找的，他會結婚，生子，除了對他的祝福，我還能做什么，我一邊抄著一邊流著眼淚，我讀著我們說過的那些話，是啊，那些話多么好啊，我們那時候多么好啊，可是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它在往前走它就會有它不好的時候，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天黑了下來，電視里的歌聲笑聲像是從極遠極遠的地方飄來似的，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刻我從電腦旁站起來走到窗子那兒，外面鞭炮齊鳴，我站在窗前看著夜空中升起的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感覺自己再也不會愛了。

    我流著眼淚我看著夜空中升起的最后一朵煙花，一股從腳底突然匯聚起來的熱流向上奔涌如滾滾巨浪頂著我仿佛要把我從地面掀起隨窗外的禮花一同綻放，洶涌而至，勢不可擋，我為什么不敢粉身碎骨，為什么不敢前進沖鋒，我轉身離開窗口，抓起手機就像當年的董存瑞叔叔英勇無畏地抗起了炸藥包，在那個大年三十的夜晚在零點鐘聲敲響之后的鞭炮聲中，我把自己給炸了。我想啊，既然我猜不出你的謎底，那么我就索性把我的謎底給你，我知道我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它是我最后僅存的一絲尊嚴全部落地一掃而光比羞恥更難堪，我還沒蠢到我要跟他說我愛你，但是我想告訴他我的心里有你，告訴他我多么珍惜我和他之間的情意，我舍不得他離開，這些是我心里想的，我寫給他的原話不是這樣，我還是盡量地委婉再委婉，我笨啊，我傻啊，我寫得比小學生作文還沒有水平真是愧對我這一輩子白白地熱愛了文學這鬼東西一回，我現在都不好意思再看它們可我那時候怎么就會傻到像個中學生似地魯莽又呆萌地發給了他呢，是不是愛心里有了的人大腦和心智都不再健全呢，既然已經這樣我也就不怕恥辱地亮出這段文字吧，我給他發了長長信息在那個萬家團聚無人入睡的大年三十的夜晚：

    你問我你的畫和你這段“斷斷續續”的文字需要修改嗎，我想問問你，它還可以修改么？還能修改么？你真的離開了么？起初遇見你時我只覺得這孩子的文字感覺真好，那時我心里什么也不想，我們光之翼上寫下的文字，如今回望，好像走過了那么長的一條路，雖然看不見你卻又仿佛看見了什么，后來有天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離開了，我能隱約猜出因為什么卻又不確定，再以后你又似乎回來了，但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心里很傷感也很疼痛，這時我發現原來自己在這條路上竟沉得這樣深了，這是我第一次在這樣一個虛幻又真實的感覺中體會到跟現實幾乎完全一樣的東西，我沒想到在我明白了那么多道理走了那么遠的路歷盡滄桑之后還能有今天這樣一種感情滋長，這讓我深深地震驚，現在，你，真的離開了嗎？淚，表情。

    這一回他反應很快，感覺是幾乎沒有看完就給了我回復，他連發三個吃驚的表情，文字是：你說什么呀。

    她發完她就有些后悔，她陷入深深的羞愧與自責中，這段話無論怎么說都有些過于直白，將她對他的感情表露無遺，就像她寫下它們時她自己想到的那樣，她是在把自己給先炸了，她炸了，她也炸完了，這時候她稍稍有些往回拉一點兒自尊與驕傲回來的意思，她說：

    這是我剛寫的劇本里的一段話，我忘記標上它了，你發給我看的，問我要不要修改的你的那段“斷斷續續”你那里面不是說，后來我站在那兒我望了望我還是離開了嗎，我寫的這些是我劇本里一個人物寫的一段光與影的對話，我忘記標上這個符號了，這段話要不要修改？

    她這話說的多么勉強，又多么可笑，也許她自己以為這可以掩蓋一下她的羞恥感，像她這樣年紀的一個老女人跟一個小男孩這樣露骨地說她對他產生了感情，雖然不是當著他的面說的，可她仿佛透過屏幕看見了自己那張漲紅的臉，她內心的乞求似的強留。她看著他發來的那句你說什么呀，她就好像看到了一只被她給突然驚嚇了的一只小兔子蹭地一下從地上躥起來，他支楞著兩只耳朵被驚得毛孔悚然，滿臉訝異。

    他回復：汗，表情，文字是：你誤會了。

    其實這時候她完全可以接下來問誤會什么了，是誤會了你那段話，還是誤會了你，可是我們的老圣桑啊她可真是笨到家了，也許不是她笨，是她不敢面對現實，她也可能想這樣去問的，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都應該是這樣吧，她不敢面對現實，如果他說你誤會我了，我對你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那她這張老臉還往哪兒擱呀，于是，她選擇了沉默。她什么也不說，她把他們的這次事件推向了撲塑迷離。

    她沉默了差不多一天吧，她也想了一天，她是笨的，她又不敢往好的方面想，比如：他是不是用以一種反證的方式來表達他的意愿，像他這樣別致而富有個性的小孩兒你就是讓他去向一個小女孩兒表達吧他也可能不會直直白白，何況又是她這樣這樣的一個人呢，她那天想，會不會他先把自己反面的意思表達出來，說自己已經離開了，因為他心里也拿不準她那時是怎么想的，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什么，還有就是他們上次說好的她從鶴城去往拉布拉圖但她中途放棄了，所以他現在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如果她不接，他沒什么驕傲與自尊可失，你看我都先說我已經離開了，如果她接，那么她就會說，你別離開，是的，她發完這段文字后不是馬上就發來了那句要不要修改，他這句的意思是什么，是希望由她先來說，現在，她說了，她終于把那千難萬難的難以啟齒的話由她的嘴先說了出來，而現在他說的這句你誤會了，他是接著她說的“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說的，如果他的這句話僅僅是針對她這句話說的，那么就是說她理解錯了他的這離去兩個字的含義，如果他不是針對這句話而是針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那么這就是很明確的拒絕，你誤會了我，我對你沒有意思。

    她想了一天，她還是不知道也無法分析出他這話到底是針對什么說的，在傍晚快天黑的時候，她突然想到會不會他是指那天他們在拉布拉圖在他畫室時他當時只是停了停望了望她呢，或者也有可能是指他們剛剛在光之翼認識的時候，他關注了她，很快又取消了關注，然后，他又重新關注了她，這事情她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呵呵，我們可愛又笨拙的老圣桑啊，她可真像個孩子，不，真是個比孩子還要孩子的人啊。于是，她在那天的傍晚時分發了信問他說，你這段“斷斷續續”中說的你在那兒停了停望了望然后就離開了，是指那天晚上我們在拉布拉圖時去你畫室，你只是在那兒停了停望了望然后就離去了，還是指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關注了我然后又取消了關注，是這意思嗎？

    他：不是！怎么可能？！汗，表情。

    是呀，怎么可能，她的心智咋這么弱呀。

    她：那是什么意思啊？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