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天華山腳下的山隙中，李洞村，鑼、鈸的聲音“咚咚鏘，咚咚鏘”地無秩序地響著，這并非村子里有喜事，而是小孩子按習俗在迎接新年。村子籠罩在一片迷雨之中，這雨可不是春雨，而是凍雨，細細碎碎的雨中夾雜著冰粒，在稀稀落落地下著，打在瓦背上啦啦作響。村外，四山的竹子全都披掛上了冰凌，彎著腰，把竹尾點在地上，一切都被凍雨冰封了。

    李進拿了一柄鋤頭，沿著公路溝走，只有三米的鄉村公路也已經凍成了冰板，車子走不了，人更走不了。走上不遠，他還得挖上幾下。走了一個小時才走出村子三里地的山牛塘村。這山牛塘村不大，只有幾戶人家，但到鄉政府所在地大良圩還有十里。從山牛塘走，公路是盤山而下，下到谷底就是五里。

    公路在山牛塘村背經過，李進走到這里，看到公路溝被踏下來的土堵上了，他趕緊用鋤頭耙平，并抽出一點淺溝。

    “喂，李進，這么冷的天，你出來修路啊！”公路下面一座房子里有人喊。

    “唉，我妹妹今天會回，我去看看，接接她。”李進回答說，他看清問話的人是王人闖。

    “這一路下去，一直到排下村都凍掉了，大良有沒有凍掉就不知道了。”

    李進知道，這山牛塘到排下，海拔高度在五百米左右，這里到李洞村又差海拔三百米左右，這里以下五里肯定凍掉了。

    “冰凍了也得去呀，到了大良怎么辦，總得回家呀！”

    “唉呀，這么冷，先進來烤烤火，喝口水呀！”

    “不行啊，你看，我走了一個小時才走到這里。我這里下到排下又要一個小時啊！”

    “好，好，好，那我也跟你一起去，說不定我老弟也今天回呢！”

    “他沒來電話？”

    “說這幾天回，沒有說今天。”

    王人闖也背了一柄鋤頭出來，二人就循著水溝往山下走去。遇到冰就破冰，遇到踏方就鋪路，遇到彎下來攔住路的毛竹就敲掉竹上的冰，讓竹子挺起腰。

    “李進啊，今年都做些什么？”

    “沒有出去，有什么做？就管著幾畝竹山，耕著幾畝田。”

    “若這樣的話就沒有什么收入啊！”

    “是啊，有什么辦法？你呢？”

    “我跟你一樣。不過我今年還做了幾筆竹子生意，賺了點。”

    “明年準備怎么辦？”

    “我明年還這么干。你呢？”

    “我啊，唉，再這么干就找不到吃的了。唉！”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干著，一邊走著。走了足足一個小時，才下到排下。到排下一看，冰還是有，但只在樹木上，房屋上，公路沒有很多冰，公路上可以走。四周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人影。連只鳥都沒有。天也停止了下雨。二人于是在一塊石頭上敲了敲冰，架上鋤頭，坐了下來。

    “唉，難啊！在這山區種田，就一個字‘虧’！勞動力投入要這么大，種子、化肥、農藥的投入也要這么大，可算算還不如買米吃劃算。”李進感慨地說。

    “是啊，是啊！”王人闖也贊同地回應。

    “在這工業化的時代，看來我們也必須棄農，進城去當一個工人了。”

    “你也準備去打工？”

    “不打工又能怎么辦？”

    “很多村子都走得很空，只有些老人孩子在家了。”

    說著說著，前面馬路上傳來了吱吱喳喳的說話聲。李進看了看表說：“差不多了，是縣城的班車上下來的人。”

    等那些人進入視野，李進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王人闖也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二人起身迎了上去。

    “哥！”妹妹李芳興奮地喊了起來。

    他們一共六個人，二人過去接過弟妹的包。一問，另有三個進白井村的，還有一個是一起走到山牛塘分路到五洞的。

    “你們都在廣州打工的？”

    “我們有四個是。在縣城坐一輛班車上大良。”妹妹李芳回答。

    “這里上山，公路都冰凍了，只能走水溝了。”

    “好冷的天喲！”

    來到他們剛才坐的地方，進白井村的三個說：“拜拜！你們上，我們進呃！”

    別了三個同伴，李進他們也順著水溝往回走。這回不用破冰了，五個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不到一個小時到了山牛塘。別了王人闖兄弟和一個五洞姑娘，李進帶著妹妹繼續走，也不到一個小時就回到了李洞。

    一進到大廳里，正在敲鑼打鈸的孩子們立即停了，哄地圍了上來，喊著姑姑。李芳買了一些年貨，立即打開包。

    “來來來，吃糖，吃糖！”

    孩子們拿了糖散去了，圍著火糖烤火去了。

    “媽，爸，我給你們一人買了一件棉襖！”

    李芳拿出兩件棉襖，一件淺紫色的給媽媽，一件淺棕色的給爸爸。兩位老人接過，笑得抿不上嘴。

    “穿上，穿上試試看！”

    老人穿上衣服，抻了又抻。

    “嗯，很好看，也很合適！”李進說。

    “好看，這個顏色穿上，還年輕了！”嫂子胡蘭來到大廳，一見就夸，“來來來，吃級飯了，吃飯了，要么會冷！”

    一家人立即圍了大桌子坐下。

    “芳啊，廣州打工都……都……都還好吧？”爸爸問。他想說，工資都還高吧，但沒有說出來，說著說著就改口了。他知道，兒子兩夫妻在家一年沒有什么收入，他也想兒子出去打工。

    “好，可好了！就是……就是要加夜班。”李芳回答說。她很喜歡出去，只是對加夜班不滿意。

    “工資多少？”胡蘭急急地問。

    “一去一千二，再加加班費三百多塊。”

    “我……我……”胡蘭想說，我也去，過了年我也去。李進瞪了她一眼，她趕緊咽回，沒有說出來。

    “唉，過了年，”爸爸停了一下說：“你們也去吧！”

    “爸！”李進一聽，心里高興，要不是考慮老人，他去年都已經出去了。

    “媽，你們去打工，我們怎么辦？”李日望著媽媽說。

    “你們也去打工呀！”胡蘭笑著說。

    “你們怕什么！在家，跟著爺爺奶奶啊！”奶奶說。

    “如果這樣，那就辛苦你們了！”李進見父母表態了，望著父母笑了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