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下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6-04-12 15:43 字數:8217
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似乎是一夜之間堆砌起來的,滿目的雪白亮得耀目奪目,踏上去深逾尺厚。
方曉文又請假去北京進修去了,好像是真準備出國的樣子,她偶爾也打個電話回來跟他聊聊天,極力贊成他去追求真愛,幾次想開口跟她說去廣州的事,話到嘴邊又咽回肚里,他不想去冒這個險。
“你和方曉文發展得怎么樣?有沒有戲?”蘇炯明問鄭強。
“我都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萬一不行就算了,如果我死皮賴臉地纏著她,那我壓力太大,我不想活得那么累。”
“你蠻現實的啊。”蘇炯明笑。
“不現實行嗎?”鄭強看他一眼 ,“我沒你那么好的福氣。”
蘇炯明擰了一下眉頭,難道他察覺出了什么?他有點后悔放過了方曉文。現在的年輕人并不把愛情當做自己生活里的全部,玩一場愛情游戲對他來說是太輕松的事。
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沒跟劉春麗來往。肖杰華在家的時候,他倒是去得勤。電話自然是要打一打的,調調情,說說笑話,說些無關痛癢的事。
劉春麗暗示他幾次后,見他裝聾作啞自然不好強求,蘇炯明就借口吳敏芝管得嚴,怕被別人發現,傳出風言風語對大家都不好,劉春麗自然知道這是借口,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他不能在一顆樹上吊死,萬一這棵樹倒了,沒有了或者關鍵時候起不到作用呢?他不能守株待兔。
侯敬仁看著蘇炯明縮著脖子凍著發抖的樣子說:“有新指示來了。”
“什么?”蘇炯明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侯敬仁笑,他們剛到辦公室還每把凳子坐熱,廠都發出緊急通知:由于昨夜突降大雪,礦山與廠部的十多里公路被大雪封鎖,運送礦石的車輛無法進去,為了顧全生產大局,廠部特令各科室各車間抽出若干人等,迅速前往清掃路障,使全廠生產正常進行。
質檢車間按人數比例抽調十個人。
蘇炯明看著正襟危坐的侯敬仁說:“你剛才指的是這個?”
“瞎蒙的。”
“我蒙也蒙不到。”
侯敬仁又笑,撅起嘴唇吹了吹茶杯內幾片茶葉說:“頑疾難治,礦山那條路,一年兩修,春天下雨積水,冬天大雪封山。木匠師傅沒凳坐,這么大一個水泥廠就是修不好一條幾公里長的水泥路,隔三岔五地鬧騰一陣才顯出大家的干勁嘛,成蕓姑娘的廣播又要搬到現場辦公去了。”
“成蕓!”蘇炯明眉心跳了兩下。
“老候,家里的事你做主,我去鍛煉鍛煉身體,好幾年都沒干體力活了,松松筋骨。”蘇炯明邊笑邊鎖抽屜,看著窗外還在飄飄揚揚的雪花,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興奮。
“你主任親自掛帥還得了,我去吧?”侯敬仁說了句客套話。
“你是老同志,我們年輕一些,應該的嘛。”
雪花在窗外舞成一片潔白的花海,侯敬仁看著蘇炯明漸漸遠去的身影,疑惑地搖了搖頭。
十多里的簡易公路上一下子冒出了幾百個人頭來,站的站,看的看,說的說,笑一笑。有的你追我趕,有的握手寒暄,嘻嘻哈哈談天說地的,打情罵俏的,儼然成了個天然的聚會場所,像一只只逃出了籠子的小馬駒在野地里撒歡。雪花還在大片大片地往地上撲,雪地上早已踏滿了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腳印,道路變得更加污濁,骯臟不堪。
他拖了把鏟子站在雪地里,想極目遠眺,天地間卻是一片蒼茫,數十米外看不清人影,腳底升起的寒意直透肺腑,人在蒼茫的宇宙中,好像太渺小了。就如這一片片小小的雪花,要有怎樣的幸運才能因為水形成雪凝結成這晶瑩的花朵兒,墜落在塵世又會得到怎樣的待遇?是高山上的精靈受人崇敬景仰,是樹梢上的短暫美麗隨風飄逝?更多的是淪落塵泥認人踐踏!人生之短暫亦如雪花,轉瞬即逝,為什么要活得這么艱難這么累?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卻自動送上門來。
不停地有人從身邊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他敷衍著應承著,機械而麻木。
郭長興走過來親熱地摟著他的肩膀說:“蘇主任,親自帶頭啊,收了工寫個報道上來,讓成蕓給你播頭條。”
“哎呦,多謝郭部長栽培,你不也親自來了,瞧你這架勢。”
蘇炯明瞅著郭長興皮靴、皮褲、皮手套、風雪帽,全幅武裝的模樣說:“你這裝備足可以登北極圈。”
“老大爺了,哪能跟你這三十幾歲的年輕小伙子相比,各方面都比我們干勁足,想當年,啊……咱也是堂堂一條漢子……好漢不提當年勇。”
“像可是到了最容易犯錯誤的年輕啊。”蘇炯明說得意味深長。
郭長興就瞪了眼看他,干笑一聲:“我犯錯也沒有你容易。”
“對女人充滿誘惑,正是你們這種成熟,事業有成的男人。”
郭長興又干笑兩聲,大聲道:“走了啊,下午記得把稿子送來。”然后又附在他身邊說:“我們這個年齡的個別女人也是蠻有誘惑力的。”他眨巴著眼睛昂首挺胸地走了過去。
蘇炯明所有的好心情頓時化為烏有。
他感到了恐懼,他不能再自欺欺人,江南水泥廠是沒有什么隱私和秘密可言的,無風還能起三尺浪,有風不翻船才怪呢,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成蕓的影子,他又一次覺得自己不應該那么輕易拒絕方曉文,可她畢竟已經走了,后悔也沒用。
陸陽明挽胳膊卷褲腿地朝蘇炯明走來,老遠就露出他那口半黃不白的牙齒,一張嘴就噴出滿嘴的煙臭。
“蘇主任,好啊,看看你手下這些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有魄力。”
“陸處長,你看你,準備跟我打架?寒風浸骨,老了落個風濕痛就劃不來。”蘇炯明忙凝神應付陸陽明。
“老胳膊老腿的哪有那么容易感冒,倒是你的這張臉,別讓風雪刮花了,多可惜,就配不上美男子的稱號了。
“那就讓給你好了。”
只有陸陽明才敢當著他的面這么叫他,并且是當著車間里這么多人的面,奚落他,他心里十分惱火,但又只能裝出大度而無所謂的樣子。
陸陽明打了兩聲哈哈也走了。
一團火紅的東西從雪地那邊滾了過來,蘇炯明的血液開始沸騰,他揮起鐵鏟,狠狠地插進雪地里,掀起來向斜坡下甩去,揚起一陣漫天雪霧。
鄭強在一邊喊:“蘇主任,你這不是在鏟雪,是在撒網。”
“是嘛,那我就網條魚給你看看。”
緊跟在成蕓背后而來的是蔣伯仁、工會主席還有管生產、管基建的馬百鳴和羅惠生。四號爐試產成功,黎國輝大幅度降低成本的物料配比方案,令蘇炯明在中層干部會議上大出風頭,把馬百鳴氣了個半死,所以馬百鳴看到質檢車間的人就生氣。剛才,還喧鬧嘻嘻哈哈的公路上靜了下來,只有腳板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鐵鏟摩擦雪片的沙沙聲,人群中偶爾發出的一兩聲想憋住又憋不住的咳嗽聲。
成蕓慢慢地靠近蔣伯仁的身邊,眼睛看著腳下的路耳朵卻在仔細地傾聽蔣伯仁講話,嘴里時不時發出兩聲輕微的“是”和頻頻點頭。
蔣伯仁抬頭挺胸環顧前后左右慷慨激昂地說:“瑞雪兆豐年,明年又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改革開放好啊,農民富了,工人富了,生意人生意也好做了,日子一年比一年有奔頭。”
話音剛落,一陣似蜜蜂的嗡嗡嗚叫之聲立即在他周圍響了起來。
蘇炯明正動用他臉上豐富的表情在“挑逗”成蕓。成蕓撅撅嘴一扭身躲到人群中去了。
馬百鳴用屁股對著他裝作眺望遠方的風景。
鄭強提著鐵鏟不知什么時候到蘇炯明前面去了。
“蔣……總,我提個建議:礦山這條路有必要好好改造一下,我來廠里四年,每年至少要修一修路,這樣修來修去耗時不說,路越修越爛,如果發一次大水泡一下,這段路就全泡垮了,會嚴重影響生產。修好這條路,既方便了周圍的農民,有利于搞好工農關系,又對生產有利,汽車的使用壽命都會增加幾年。”
蔣伯仁眨巴一下眼睛看了鄭強好幾秒鐘,周圍的十幾張臉孔表情十分豐富,冷漠的,不屑的,嘲諷的,幸災樂禍的……
蘇炯明看了鄭強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去向蔣伯仁解釋。
蔣伯仁哈哈一笑說:“好,你這個建議好,我早有這個想法,一忙就忘了。是應該把這事好好規劃一下,一條十幾里長的路能難倒江南水泥廠幾千職工嗎?”他說得豪情滿天:“你是質檢車間的技術員鄭強吧,下面的年輕人對你反映不錯,我就喜歡年輕人,有魄力有干勁,蘇主任,你說是不是?”他縱聲一笑,“你這人不簡單,質檢車間搞得生機勃勃,你功勞不小啊。”蘇炯明有點臉紅心跳,有點興奮自得。
他不屑地沖著馬百鳴的背影撇了一下嘴。“強將手下沒有弱兵,年輕啊,年輕就好。”又是一片嘰嘰喳喳的附和聲。
成蕓那雙從人縫里穿過來注視蘇炯明的眼睛被他的第六感覺捕捉到了。他沒有理他,把雪一鍬一鍬朝路邊扔了出去。
吃了晚飯后,蘇炯明稍微地把自己修飾了一下,吳敏芝走過來問:“這么冷的天,你到哪里去?”
“能到哪里去,江南水泥廠屁股大一個天,我還能去哪里?”
吳敏芝沒有再吭聲,吳振現在家里什么大事小事都找蘇炯明商量,這就是她吳敏芝的光耀,她很滿足。
江南水泥廠的廣播室在俱樂部的樓上,除了宣傳部的人,一般沒有幾個人會去那個地方,成蕓的宿舍就在廣播室后面,她雖然是個年輕姑娘但有點自命清高,朋友也不多,何況還有那么些風言風語,沒有人敢沾惹她。
蘇炯明在閱覽室轉了一圈,翻了一下書,繞過吵吵鬧鬧的舞廳,徑直朝頂樓的廣播室走來。
成蕓拉開門看到是蘇炯明,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冷冰冰地說:“你來干什么?”
“特地來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站在書桌邊,既不讓座也不招呼他。
“這就是你與別的女人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兀自坐在桌子旁邊的藤椅內,給自己倒了杯水。
成蕓瞪他一眼說:“有什么不同?”
“傲氣,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我才沒有呢。”
“有才氣才有傲氣。”蘇炯明笑了一下,“成蕓,呆在這個破地方,我都為你感到委屈,想辦法早點調出去,說不定哪一天電視熒屏上又冒出個倪萍一樣的人出來了。”
“我才不敢做那種夢呢,人家倪萍……”她哀怨地嘆了口氣閉住嘴巴。
“機遇是給每一個做好了準備的人的,幸運之神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來眷顧你。”
成蕓這才用正眼看他,手指在衣角邊繞來繞去。
蘇炯明拍拍身邊的另一張椅子說:“你坐啊,怕我吃了你?”
成蕓賭氣似的在椅子上坐下來,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你這個人?”
“你把我看得很卑鄙啊,因為那一點誤會你就記恨我一輩子?關于你的其他事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我就是看不慣你。”
“我哪里讓你看不慣?”
他微笑著看著她的眼睛。
成蕓不好意思地扭開頭說:“我不吃你那一套。”
“哪一套?我有哪一套?”他壓低了聲音委屈地叫。
“自以為長得蠻好,很吸引人。”
“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他笑瞇瞇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著她:“至少我比郭長興好看一點吧。”
成蕓的臉倏地成了一塊紅布。
“成蕓,我是替你不值,你知不知道,郭長興根本不會幫你。這可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真的?他這么跟你說?”
“我干嗎騙你,他跟電視臺那臺長關系很一般,能讓你去,他自己不去了?”
“不會的,我親耳聽到他那臺長打電話,臺長說有機會就會調我過去。”
蘇炯明嗤地一笑,“如果你這么好騙,他可以騙你跟中央電視臺的臺長很熟,你這個傻女孩。”
“他還跟你說什么?!”
“說你老鼠上秤鉤,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他媽的這個老王八蛋,我……”成蕓目露兇光,咬牙切齒地咒罵,“這個老雜種。”
“好了好了,你也別罵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他趁機抓住她的手,“你這么年輕又有文化,怎么會把心思浪費在這些老頭身上?你不想要真正的愛情?”
“可是我……”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他的眼里有幾點邪惡的火花在跳躍,成蕓在他懷里扭了兩下,并沒有真正地推開他,他剛撩撥了幾下她就忍不住呻吟著纏緊了他。
“不要后悔。”他冷冷地盯著她被欲望燒紅的臉。
成蕓躍進他的懷里軟成了一團棉絮,所有的矜持和清高碎裂成玻璃的碎片。
冰冷的月光和雪的亮白互相輝映,把屋子涂上一層渾白的色彩。
“你不要把我告訴你的又跟郭長興說,他可是蔣伯仁眼前的大紅人,我可不敢得罪他。”
“我讓他死得好看,這個老雜種,我說這么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原來他在耍我。”
“你想殺了他?姑奶奶,你千萬不要亂來……”
“我沒有那么蠢,把我二十歲的命賠給那個老雜種,我豈不是太虧了。”她眼里射出來的冷颼颼的寒氣讓人心驚膽戰。
蘇炯明故意問:“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你怎么跟他斗,他不整死你?”
“我有辦法收拾他的。”
“是不是那個姓方的?”他爬起來,“你跟那老頭兒又是怎么回事?”
“蔣伯仁說希望我搞定方老頭,給了我……”
蘇炯明高興得真想跳起來。他起身穿好衣服,成蕓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不要離開我。”
“你知道我有老婆孩子。”
“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捏了她的臉蛋一下,“好好睡覺,有空我會來陪你。”
成蕓怔怔地看著他掩門而去的身影。
接連幾天成蕓甜蜜蜜的電話打過來問長問短,蘇炯明除了敷衍就是搪塞自己沒有時間。
辦公室內一片人聲喧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走進門一看,所有人的嘴巴都停住了,一齊轉過頭來看著他,他這才看清楚趴在桌上哭的曾紅蓮。
“怎么回事?”他知道仍然是為工種的事,廖時逢遲遲不肯開調令。他裝作不知,取下頭上的安全帽在墻上掛好,走過來又用同樣的話問了侯敬仁一句。
侯敬仁翻了翻白眼沒吭聲,蘇炯明只好把目光轉向站在曾紅蓮身邊的女工肖大姐。
肖大姐露出一臉慈愛的笑容說,“紅蓮她孩子生了病,住在醫院里,要人侍候,她又要上班,想休幾天假卻找不到人頂替。”
“把他們班長找來,孩子生了病,再難也要照顧一下。”
“他們班長已經連續上了幾天十六個小時的班,怕是一下子床都起不了。”
“怎么回事嘛?上個月不是分了好幾個人下去?”
侯敬仁看了他一眼說:“他們班只分了兩個人,走了一個方曉文,一個人起什么作用?”
肖大姐嘆了口氣說:“他們那個崗位是最辛苦的,環境差,條件又不好,工資待遇低,換人也換得特別頻繁,沒有人愿意在那里呆。”
曾紅蓮哭得更厲害了。
“曾紅蓮,你先去醫院照顧孩子,上班的事我去安排。”他煩躁的擺擺手。
肖大姐安慰曾紅蓮一陣,她才低著頭捂著臉走了出去。
蘇炯明這才喝了口茶坐下來問侯敬仁:“上次你們找勞資科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的嗎?”
“他答應得好好的,說是等材料員一走,就通知我們,誰知一等就是這么一兩個月?”
“材料員不是早走了嗎?”
“是啊。”
“材料的事誰在管?”
“鄭強兼著管。”
“真是胡鬧。”他氣沖沖地坐下來正要打電話去找廖時逢,成蕓推門走了進來,蘇炯明看她一眼,沒有理睬,繼續撥電話。
“你找誰?”
“找廖時逢。”蘇炯明甕聲甕氣地應了一句。
“剛才我在廠門口碰到他,好像出廠門去了。”
蘇炯明把電話往桌上一摔,偏過頭去繃著臉。
侯敬仁咕噥了一句:“我去下面走走。”端著個茶杯走了。
成蕓移了條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來,隨手翻了翻桌上的報紙問:“什么事令你這么生氣?”
“還有什么鬼事?三班倒的崗位誰也不愿意去,去了呆不了三天就想設法往外面調,好崗位削尖了腦殼往里面鉆,該照顧的得不到照顧,不該照顧的全進去了‘療養院’,這鬼地方有什么搞頭?”
成蕓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這么點小事也值得你大動肝火,我的蘇主任,好好修煉吧。”
蘇炯明被她的話逗笑了,這才問:“找我什么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看你到底忙到什么程度,要不要請個專職的秘書?”
蘇炯明笑了一下,又低頭自言自語說:“這個事怎么辦呢?”
“哪個事?”
“給曾紅蓮調工種的事。”
成蕓撇了撇嘴說:“縣官不如現管,他廖時逢敢拿你怎么樣?我看你是不敢承擔責任。”
“你怎么這樣說呢?現在下面的班組也缺人。”他從鼻孔里哼一聲,“人家一個女人身上能揩出什么油水來?”
“我來算了。”成蕓打趣笑說。
“我陪你去。”
“那不太好,你先回去。晚一點,我去你那里。”他取了安全帽徑直朝車間走去。
吳敏芝見蘇炯明放下飯碗又要出門,有點怨氣地質問道:“又要到哪里去……你老是找她干什么?”
蘇炯明冷冷地說:“你以為干兒子那么好當,還不是因為你弟弟?好像我欠了他的債一樣。”
“她要你去做什么?”
“去了才知道,要不……我們一起去?”蘇炯明假惺惺地說。
吳敏芝斜了他一眼,撅著嘴巴說:“行了,快去吧,不知在搞什么鬼,早點回來。”
劉春麗打開門一見到蘇炯明,迫不及待地撲上去摟住了他,嘴里嬌嗔地問:“這么久也不來看看我,想把我氣死。”
“我以為一個人有了一種滿足之后,對另一種需求就會減弱,你好像很貪婪啊。”
“你說什么?”
“我算了一下,這次派出去搞分公司的一共有十五個人,這個數目很嚇人。”蘇炯明伸出三個手指頭。
劉春麗白了他一眼:“亂說。”
蘇炯明笑笑,看桌上擺了好幾個菜,問:“你一個人吃得了這么多?”
“不是讓你來吃嗎?”
蘇炯明雖然沒有吃飯,胃口卻并不好,他坐在沙發上,劉春麗進廚房去盛飯,樓底下傳來汽車喇叭聲,他并沒有在意,直到聽到一聲“砰”的車門碰撞聲,他條件反射似的從沙發上蹦了起來,跑出門,從樓梯上的窗戶口往下一看,已經聽到了有肖杰華和司機說話的聲音。劉春麗正在屋里東張西望地找他,蘇炯明忙示意她關門,并用手指樓下,劉春麗以為有人在跟蹤他,叫他快點進屋。蘇炯明已經聽到了肖杰華上樓來的腳步聲,顧不上再理劉春麗,反過身來下了幾級樓梯,迎往上樓來的肖杰華說:“真是您回來了,我正想給您打電話呢,干媽有點不舒服,我過來看看。”
劉春麗這才知道出了岔子,忙跑進臥室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裝病。
肖杰華把大衣和公文包遞給蘇炯明說:“哪里不舒服,身體一向不是好好的?”
劉春麗故意“哎呦”了幾聲,然后有氣無力地說:“下班回家洗了個澡,可能感冒了。”
肖杰華見桌上擺著酒和菜,疑惑地問:“你一個人在家還搞這么多東西?也不怕壞掉?”
蘇炯明緊張得額頭上冷汗直冒,呆著臉看著桌上的酒和菜。
劉春麗裹著睡袍趿拉上拖鞋,用一只手捂著肚子,一只手摸著額頭,走進客廳歪坐在沙發里,懶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說:“原來是想請炯明他們一家三口過來吃頓飯的,打電話過去才知道他們已經吃過了。炯明聽說我不舒服,馬上跑了過來。我一個人在家什么時候死了也許都沒人知道。”她怨恨地瞪了肖杰華一眼,扭過頭對蘇炯明說:“炯明,給我倒點水,去床頭柜下的藥箱里拿幾粒感冒藥來。”
蘇炯明這才回過神來說:“你們對我這么好,是我應該做的。”說完急忙地跑進臥室拿藥,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罵了兩句“白癡”。
肖杰華從洗手間出來后在桌子擺上了酒杯對他說:“炯明,陪我喝兩杯。”
“我剛在家里吃過了。”
“你陪老肖喝兩杯,順便給我裝點飯,肚子有點餓了。”劉春麗吞下兩片維生素后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胸口說:“吃了藥感覺好多了。”
肖杰華喝了兩杯酒后話也開始多了。
“炯明,老吳現在在家都干些什么?我也沒抽時間去跟他聊聊天,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
“看看報紙、電視,天氣好的時候去曬曬太陽、釣釣魚打發日子,我也沒有時間經常去。”
“老吳是個好人。”肖杰華抿了口酒說:“江南水泥廠的好人不多,特別是手中有點權力的。”
劉春麗低頭扒了一口飯笑著說:“這年頭好人的日子不好過。”
肖杰華瞪了她一眼訓斥道:“女人家懂什么?小衛又打電話來問我要生活費,你給他寄了多少?”
“跟上次一樣,還沒半個月呢。”
“這孩子都是被你慣壞了,他一個學生,每個月的開銷那么高,這錢從哪里來?混賬東西。”
劉春麗翻了一下白眼:“你也不怕炯明聽了笑話。他不是要考托福嘛,多花點錢算什么?”
“我這條老命遲早要搭在你們母子倆身上。”
“說不定是哪個狐貍精呢,你看我不順眼就不要回來!”劉春麗說著就哭了起來。
蘇炯明尷尬地愣著不知如何是好、好一陣才勉強地笑著說道:“原來你們也吵嘴的啊,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干媽,別哭了,你不舒服干爹也剛回來。”他從桌子下用腳尖踢了劉春麗一下,然后說:“干爹,要不要我們出去走走?”
肖杰華也覺得這架吵得有點莫名其妙就問:“炯明、聽說你想去廣州的公司?”
“廣州那邊的市場還是有很大的開發潛力,有機會的話,我想去試試。”
“想去的人很多,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聽蔣伯仁說你在質檢車間干得很不錯,為什么想換地方?”
蘇炯明看了劉春麗一眼,沒有吭聲。
劉春麗抹了一把眼淚說:“你以為車間的事那么容易搞,到處是卡脖子刁難的人,你又不是沒在車間干過。炯明不靠你靠誰?那么多分公司的位置都是他的人占著,你就不能安排一個人,那還要你這個經營廠長干什么?他一手遮天算了。”
“江南水泥廠不是他說了算數還是你劉春麗?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那么天真。”肖杰華毫不留情地搶白她,“你看他還買你的賬不?”
劉春麗恨恨地說:“他不買我的賬買你的賬,我睡覺去了。”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砰”一聲關上了臥室的門。
蘇炯明又陪著肖杰華喝了一陣酒,胡亂吃了些菜。
“好像已經確定下來了。”
“差不多。一般不會有什么變化。”
“我也不是特別想出去。”他看了肖杰華一眼,“只是在廠里有半點事情就會到處風言風語,我出去后,您是直接領導,我在您手底下做事也許方便一些。”
肖杰華想了一下,嘆口氣說:“炯明,現在想辦點事難呢。四號爐生產還正常?”
“還可以,臺產比前三臺要高。”
“用錢堆起來的,能不好嗎?豆腐花了肉價錢。”肖杰華冷笑,“親兒子干兒子,不撈白不撈。”
蘇炯明一驚,愣愣地看著肖杰華。他想起四號爐試產那天侯敬仁說過的一句話:“四號爐日夜不停地生產三年,也賺不回投進去的錢,一千多萬,銀行的利息也會把江南水泥廠拖垮。”
他從劉春麗家出來后,慢吞吞地向俱樂部走來。看著夜空中那縷縷升起的煙霧,江南水泥廠如果有一天也發不出工資了,我怎么辦? 他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