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慶功宴上的冷遇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7 10:55 字數：4650
在海平找工作的那段時間里，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沒有一張大學文憑的艱難，很多單位的門檻我都邁不進去，拿到一張大學文憑是我想在這個城市立足必須擁有的資本。按照英志給我提供的地址和電話，我找到了這家由掛牌海平大學的成人自考大學，學費比一般的貴一些，但英志說他有一個叫向明的朋友在那里兼職當老師，并且還是我報考的那個專業，將來有什么事也比較方便。麥大龍希望我學銷售管理，如果這樣的話可以跟廠里簽五年的聘用合同，還可以報銷學費。我想了想，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
第一次在學校的課堂里見到向明時，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雖然其貌不揚，但課卻是講得非常的精彩。
“你什么時候跟英志認識的？”我們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互相做了介紹。
“有好一陣了，剛來海平沒多久的時候。”
“你來這邊多久了？”
“快半年了。”我看著走廊上教室里來來去去的同學，他們看上去比我少很多。三十歲了，我還來學校讀書，有時候想想也覺得自己挺荒唐的。
“聽說你畫畫不錯？”
我笑了一下，隨手在筆記本上用鋼筆畫出了幾個人像素描。
向明看看我，點了點頭，“有時間咱們可以多交流學習，你有電話嗎？怎么方便找到你？”
從向明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欣喜和好奇。而我卻用清高和冷漠把自己層層包裹著，不希望任何男人來靠近我。
尚品服裝廠的商標和LOGO在與唐人風云近三個月的時間里幾易其稿后終于設計出來了。從最初的敲定設計公司，到后來的完成設計稿，我一遍遍跟英志他們設計部的幾個人溝通，其實唐人風云并沒有專門做商標設計的人員，我也曾幾度想終止合作，但麥大龍說做事就必須有始有終，既然我們選擇了跟人家合作，就大家一起來努力把工作完成。好幾次深更半夜醒來，有什么靈感和想法馬上起床記下來，第二天就趕緊跟英志他們溝通，最后定稿的那幾天里，我幾乎就沒有怎么睡過覺。英志比我更離譜，有時候深更半夜想起什么就給我打電話，說了一通之后第二天我又忘得一干二凈，因為困得根本聽不見。
“原來是兩個工作狂，所以才會這么惺惺相惜。”我跟英志開玩笑。
“誰說的？我是怕你晚上一個人害怕，時不時騷擾你一下，趕緊搬出你那個城中村的破出租屋，沒看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男人盯著你。”英志送我回來過幾次，跟我說了好幾起在城中村里發生過的兇殺搶劫案例。
我沒有急著搬走的原因一是離服裝廠近，二是住得熟悉了，樓上樓下的鄰居，小賣部的老板娘，老計他們那一幫老鄉，就算是隔壁那六男一女，休息的時候我也會跟他們一起做個飯打打撲克，都是些善良的普通老百姓，我們來自四面八方，沒有誰瞧不起瞧，也沒有誰比別人高貴或低賤，我也沒覺得有什么危險需要趕緊離開這里。
有時，我也巧妙地用軟文的形式把尚品的服裝品牌加入到我的一些散文中。比如，我寫了個散文系列《美麗女人，只為自己》，在《海平日報》已經連載了好幾期，我把尚品服裝的設計理念注入字里行間，在海平的服裝圈里已經引起了不少反響。胖姐每天拿到報紙的首要任務就是去副刊版面找那個署名“路晨”的文章，然后讓辦公室所有的人看。而麥大龍好幾次問我為什么不用真名而要用筆名發表文章，我當然知道用真名在海平日報發文章對尚品服裝廠的宣傳更好，但不喜歡這種過于功利的行為。
商標設計圖稿終于定版，麥大龍也痛快地讓財務把最后一筆款打到了唐人風云的帳上。英志說他們公司請我吃飯，唐總會親自出面接待我，還有英志在電視臺的女朋友也會過來。我讓麥大龍一起過去，他說晚上約了別的客戶，也不想跟我們年輕人瞎摻和。我設計的那款**經過設計部的人修改后已經做出了樣品，除了工藝流程上做了些改動，在蕾絲花邊的鑲嵌上更完美更精致，可以想象出一個身材嬌美的女人穿著這樣的**是怎樣的風情萬種，我禁不住有點喜出望外。
麥大龍挑了三款顏色的**，讓設計部的人包好后遞給我說：“這個你拿去送給英總監的女朋友，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跟她談談合作，這商標是她男朋友設計的，多做點宣傳，大家都好的嘛。明年我們廠在市電視臺投入點廣告宣傳，你可以先跟他們溝通一下。”
原來他早就知道英志的女朋友是電視臺的主持人，也許當初跟唐人合作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一點，看來這麥大龍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路小姐，你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哦，不能讓她把你比下去，這是尚品的形象，我們做服裝的，自己的員工肯定要穿最漂亮的衣服。秋裝馬上要投放市場了，讓設計部幫你挑最好的穿著去亮相。”于是我又跟著設計部的人去樣品室挑選準備上市的秋裝。
海平的秋天跟夏天沒有太多區別，我挑了一套淺灰色的小西裝裙，這套衣服設計部剛做出樣品的時候我就看上了。上身簡潔明快的大V字領，把女性的脖子和胸部呈現在一個半隱半現的場景里，裙子用黑色的緞質布料包卷的三層小荷葉花邊又多了幾分輕盈俏皮，完美地詮釋了女性的嫵媚和端莊。
胖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路小露，這衣服是他們專門為你設計的吧，實在是太完美了，從顏色到款式都恰如其分。”
設計師急忙否認：“那時候路助理還沒來呢，別冤枉我們。”
麥大龍高興得眉開眼笑，“再挑件風衣，晚上有風，也穿著去展示展示，咱們這一季的銷售就用這個系列做主打款。”
其實在尚品服裝廠這快半年的工作時間里，我好象又回到了剛開始調到安寧鋼鐵廠時的狀態，那種內心的寧靜和踏實讓我開心快樂，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我才能找到自信。如果去了英志他們公司，在那個人才濟濟的地方，我一個高中生真沒法跟他們那些大學生平起平坐。
約好一起吃晚飯，英志開車來廠里接我，在車上我看到了英志在海平電視臺當主持人的女朋友嚴小薇，她確實跟英志很般配。我把麥大龍的禮物拿出來送給她并表達了想跟她合作的意向，希望她能當我們的**模特。
嚴小薇看看我，“你自己就可以做模特啊，多好的身材，這衣服真漂亮，哪里買的？”
“我們廠里準備上市的秋裝， 這是樣品。”
“那送我一套唄，跟你們老板說說。”
“好啊，廠里還想在電視臺和海平日報上做點廣告。”
“那個沒問題，電視臺我來搞定，海平日報找向明就行。”小薇拿出手機打電話，“我現在就給你找他，看他有沒有時間過來……”嚴小薇打完電話，“向明一會就過來，你們可以當面談。”
我們來到海平最大的五星級酒店時，唐人杰和唐人風云幾個部門的負責人都過來了，大家寒喧讓座。
“英志啊。”唐人杰長長地嘆息一聲，“我們這一猶豫就讓人才失之交臂了，可惜啊，以后這招聘的事還得你來。”
“唐總，您客氣了。”我握了一下唐人杰伸過來的手，“真不好意思讓您破費。”
“這是應該的，小意思，看在咱們老鄉的份上我請你吃個飯也不為過，以后還得請你多多關照，尚品在海平的服裝圈很有名，好好打造可以做個高端品牌出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我們公司全力配合，你們麥總很低調，是個干實事的人，我很欣賞他。”
麥大龍有句話我很欣賞：他說從石頭縫里長出來的野草生命力最頑強。我聽說過麥大龍的創業經歷，他雖然出生在海平，但從小家里很窮，有七、八個兄弟姐妹，靠父親的工作和母親開裁縫鋪做點小生意養活一家十來口人，所以他只讀了幾年書就退學了，在裁縫鋪里跟媽媽學做衣服，幫父母養家糊口，他知道生活的艱辛和不易，這是一個白手起家靠自己奮斗出來的男人。
“衣服也會說話。”麥大龍說，服裝設計師用衣服表達自己的情感理念、思想和情懷，而買衣服的人也用服裝向別人傳遞信息，我們每天的心情會隨著衣服的變化而不同。“凡事就怕認真，只要認真，什么事都能做好。”當麥大龍的助理這段時間里，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
唐人杰點了點頭，“確實不容易，每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又看看我：“但你不應該是太艱苦的環境里長大的孩子，你不象。”
英志笑，“她肯定不是，這氣質這談吐，不說是大家閨秀也是小家碧玉，不是一般的家庭出來的孩子。”
“我們家還行，父親管教比較嚴，媽媽是個很熱情的人。”
“為什么沒去讀個大學？你們后來考大學容易多了，我八三年上的大學，那時候多難考啊。”唐人杰八三年在北京上的大學，后來分配到一個國家部委工作，九十年代初期下海經商，在海平已經打下了一片天地。
“當時沒想那么多，就覺得遲早要出來工作，讀不讀大學都一個樣。”
“現在知道讀大學的重要性了吧。”英志笑，“我們考大學的時候容易多了，要是象你們那個年代，我也考不上。”這個時候我才明白，英志比我還**歲，他和嚴小薇是大學同學，兩個人一畢業就直接到海平來了。
“讀大學是重要，但也要能學以致用。”唐人杰指了指公司策劃部的幾個人，“你們可都是正宗的大學本科畢業生，看看你們這次的工作表現，人家路小姐足夠給你們當老師了，用心，做事要用心懂嗎？用心最重要。路助理，聽英志說海平日報上那個系列的散文是你寫的，這不花錢的廣告做得多巧妙，請人寫都寫不出這樣的效果。”
一直在旁邊安靜地微笑的小薇看著我，張了張豐滿的小嘴：“唐總，這么好的人才送上門去你都錯過了，現在后悔了吧。”
“可不是嘛，也是你們家英志當時不堅持，我那么多事顧不過來，再找去的時候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
“小露，你真了不起。”小薇拍拍我的肩膀，“一會向明過來了，你們可以多做些交流，他有可能幫到你。”
我看了英志一眼。
英志忙說，“她跟向明認識，現在在他們學校上自考班呢。”
“那太好了。”
話音剛落，服務員推門走了進來，向明走了進來，當他看到我時，也有點錯愕。
“向大記者，你可來了。”小薇熱情地迎上前去，然后把在座的每個人介紹給向明。
“向明，”英志站起身來，“今天我們公司招待路小露，請你這個當老師的過來做陪，沒有意見吧。”
向明看著我，“你不是在服裝廠嗎？”
我點了點頭。
小薇親熱地一拍向明的肩膀：“在尚品服裝廠，聽說過吧，人家可是老板的第一助理，這次給了唐人這么大筆生意，接下來他們廠還要在電視臺和報紙上做些宣傳，我就把你找來了。”
“那好啊，直接找廣告部，不歸我管。”向明看上去沒什么熱情。
我看了英志一眼，“不著急，還只是意向。”
“哎喲，看來大家今天能聚到一起，都是緣份”小薇忙讓英志換位置，拉著向明在我身邊坐下來，“你們倆好好聊聊，在學校是師生關系，在這飯桌上大家都是朋友。”
唐人杰好象跟向明也很熟：“向兄弟，你這學生可了不得，才貌雙全，你得好好培養。”
向明沒有看我，不以為然的笑了笑。
飯桌上，唐英杰和向明如數家珍般地談起海平的文化圈，我問唐人杰認不認識莫振中，他想了好一陣才說有點印象，應該是在一次老鄉聚會上見過一次面。看來在鐘一帆他們眼里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的莫振中在海平的文化圈里還只能算是一個不入流的角色。盡管今天是唐人杰代表他們公司請我吃飯，但我卻覺得自己離他們很遠很遠。向明才是今天晚上真正的主角，他的記者身份以及在海平官場和文化圈的影響力，連小薇這樣在海平小有名氣的主持人都要討好巴結他，曾經在他面前那點虛偽的做作的清高，看來是太自不量力了。
唐人杰因為小薇請來了向明，吃完飯后還要去唱卡拉OK，我不想再參與他們的活動。
英志送我上車時說：“向明有點傲氣，人還是不錯的，相處久了你就了解。”
我當然理解向明的這種驕傲，少年得志，剛三十歲就是《海平日報》社會新聞部的副主任，所以他有資本恃才傲物。但我不明白向明今天對我態度怎么會如此冷漠，雖然我坐在他身邊，但我們基本上沒有任何交流，有幾次我想跟他搭話，他都立馬岔開話題把我甩在一邊裝作沒聽見一樣。
“沒事，他是老師我是學生，我有自知之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種被人輕視被人冷落的滋味。
“小露，你不要自卑，他就那德性，被人捧慣了，當記者的，無冕之王嘛。他當記者行，寫文章不一定比你強。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去跟他說。”
“真的不用。”坐上公交車，看著英志站在大街上燈火輝煌處的身影，我心里一陣一陣的難過，什么時候，我才能象他們一樣，在這個城市里，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