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平就開始忙工作的事，訂季度銷售指標和流行水線上各個崗位的任務分配。春節過后有些工人另外找了工作，有的回老家過春節就沒回來了，流水線上的人流動性很大，他們只認工廠的待遇好不好，工資高不高，胖姐為招工的事急得嘴上都起泡了。我和銷售的人天天開會，做同類品牌分析，客戶群體定位，價格區間，各項指標數據分析，以前一看數字我就頭皮發麻，那一串一串的數字就象一堆堆小螞蟻在爬來爬去，但現在我必須耐住了性子看，一遍一遍地看。電大的課程已經有兩個星期沒去上了，真是急死人。
忙碌了大半個月總算有了點頭緒，市場部的人趁周末去市場做實調去了，我必須去電大上課才行，已經請了兩次假，再請假這一期的考試就過不了了。昨天晚上下班到家就**睡了，可是早晨醒來睜開眼睛還是不想起床。真想就這么睡幾天幾夜，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事也不想，走在路上都差點撞到電線桿子上去了。
向明的課講得生動有趣，他總是能把書本上枯燥的知識和現實生活中的實例恰如其分地聯想或做對比，深入淺出的比喻和知識的靈活應用讓人耳目一新。向明抑揚頓挫的聲音在教室里回響著，可此時此刻我的腦海里只有兩個字“睡覺。”
“路小露。”這一聲呵斥把我從半睡半醒中驚醒，我抹了一下從嘴角流出來的口水，站起身來，“向老師。”
“我講課有那么枯燥嗎，都當催眠曲了。” 向明滿臉惱怒地站在我跟前。
“不是，困死了。”我一看時間，已經中午十二點半了，“啊喲，都中午了，這么快？”
“英志不是說你早回來了嗎？怎么沒來上課？”
“廠里事情太多了，一來就忙著上班，這半個月還沒休息一天呢。”
“麥大龍把你當機器使喚了。”
“資本家的本性就是最大范圍的榨取奴隸們的剩余價值，”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向老師，我請你吃飯去吧。”
“等會英志過來，”向明疑惑地看著我，“不是你昨天約他過來的嗎？”
“哎喲，我忘了。”昨天我約了英志來談小薇拍今年夏裝廣告片的事。
“真是好員工，休息時間還記著工作的事。”向明把一迭資料遞給我，“這是前面上課的資料，拿回去抽時間看看吧，別考試沒通過丟了我的臉。”
“謝謝！”我收拾了課本和向明走出教室。
“回家怎么樣啊？”
“還行。”
向明瞧了我一眼，“怎么啦，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鐘一帆的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說，包括父母和哥哥。他知道甜甜是我的軟脅，如果要離婚，他不會讓我把甜甜帶走，要是上法院，以我現在的狀態，肯定爭取不到甜甜的撫養權。
“你這工作看來是真夠辛苦的，要不要換個工作？”
“哪個工作不辛苦？你不也一樣嘛。”
“女人不用這么辛苦。”
“沒那個命。”我們剛走到學校門口，正好英志和小薇過來了。
每次見到英志和小薇，就覺得他們在一起那么完美，那么般配，天作之合的感覺。如果能擁有這樣完美的愛情我死也瞑目。我真正的愛過誰，誰又真正的愛過我？李平江，黎平輝，張彰，席平，鐘一帆，我有愛過他們嗎，他們有愛過我嗎，真正的愛情是什么？像當初黎平輝跟我說的那樣，那個視我如生命的，不忍心讓我受到一點點傷害的男人呢？他在哪里？！
“小露，在想什么？”小薇扭過頭來，遞給我一顆巧克力，“嘗嘗這個，英志剛才買的，明天是**節，節日快樂！”
**節？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有這么個節日。
“就是男女朋友的節日，跟我們中國的七夕節差不多，”小薇笑，“明天你可不要隨便答應別人的約會，要是答應了，就說明你對人家有意思。”
“啊？！沒有人約我。”我忙搖頭。
“也可以跟同事跟老鄉出去走走，”英志看著我，“別總是一個人呆在家里。”
“哦，我已經耽誤了很多課，要補回來才行，要不然會丟了向老師的臉。”我看了向明一眼。
向明哼哼了兩聲，“知道就好。”
“小露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吧，這么漂亮又能干的姑娘得有多少男人圍追堵截？”嚴小薇笑。
向明隨聲附和，“我也這么覺得，但她好象在這方面比較遲鈍。”
“你看你們向老師都這么說了就肯定有。向明，你們的手續辦完了嗎？”
“正在辦著。”
“再耗下去也沒意思了，當初你就不應該讓她出國。”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關向明私生活的事。
向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那是人家的理想，我要是阻擋了人家追求理想的腳步，罪過就大了。”
“你們就不是一路人。你也可以出國，你們家又不是沒條件，你就是不喜歡她而已。”小薇嘆息著說，“要不讓你姐或者你老婆幫我做一下擔保，我也出去渡一下金。”
“我姐還想回國呢，她那邊你自己跟她聯系，我們沒什么來往了。”
“那你把她電話給我。”
英志瞪了小薇一眼，“你還有完沒完啊，當初要來海平是你的主意，那個時候我說要去北京，你不愿意。剛說好不去北京了，又想出國了，小薇，能不能不要想一出是一出？真受不了你！”
“那人還不能跟著時代走啊，前幾年流行來南方的沿海城市嘛，這幾年大家都在想辦法出國，我就不能有點想法啊？”
“火箭都上太空了，你是不是也想去？”
“我就順口說了一句，你哪來那么多牢騷。你就想在海平呆一輩子，死在這個地方了？”
“你愛去吧就去哪？”英志把車開到飯店前停下來，拉開車門嘭地一聲撞上。
嚴小薇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德行，沒一點出息。”
“小薇，你都這么幸福了，還想要什么呀？”
我和嚴小薇跟在身明和英志的身后走進飯店。
“向明，要不明天咱們一起過節？”英志還在生氣，“再叫上唐總他們一家子，人多熱鬧開心。”
“我有事，不跟你們湊熱鬧。”向明看了我一眼，“路小露可以跟你們一起去。”
“我要加班。”我忙說，“我們廠里馬上要開訂貨會了，我得幫麥總安排日程。”
“小露，今年可是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別總想著工作的事，要及時享受。要是真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你們最想做什么事，最想跟誰在一起？”嚴小薇走到英志身邊坐下，笑著挽起英志的胳膊，“你知道他說什么嗎？”
我看著英志。
“他說要殺了我。”
我嚇了一跳，“為什么？”
“恨我啊，當初他想留在北京，是我硬把他拉來了海平。現在我想回北京了，他又不想離開海平。”
我笑了一下，“海平也挺好的。”
“再好也不能跟北京比。”
英志扭過頭來看著嚴小薇，“我是不希望你經歷面對死亡時的恐懼。”
“你殺我的時候我就不恐懼？”
“跟恐懼相比，你會更恨我，因為恨覺得生無可戀，所以死反而解脫了。”英志這樣說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眼里的一絲憂郁，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卻讓我有些不安。我看了嚴小薇一眼，她小鳥依人般把頭靠在英志肩上，難道他們的般配和幸福也只是表象嗎？
“向明，你說人為什么會怕死？”英志把嚴小薇的頭挪開，“你趕緊點菜，別人家點了你又說不愛吃。”
嚴小薇拿過菜單點菜，我和英志一起看著向明。
向明看了看我們，“我覺得一是對死亡之后的未知世界感到恐懼，不是說人死后有靈魂嗎？二是對世界上美好事物的留戀，我們的親人，朋友，愛人，還有沒完成的心愿，都舍不得。”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英志隨口吟了陸游的詩，“如果真有世界末日，那也不一定是壞事。”
“胡扯，謠言，用腳趾頭想想都不可能發生的事，”向明撇嘴。
我笑了一下，“如果這是一道題目，當一個人生命只有一天的時候，我們最想干什么？我覺得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
“是啊，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在家里陪著父母，這些年陪他們的時間太少了，死在父母身邊應該是最安心的。”英志的眼里的憂郁又是一閃而過縷，“今年我過春節都沒有回家，我媽可生氣了，兒子都白養了。”
“你又來了英志，今年不是去我家了嗎，明年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你愛呆多久呆多久。”
我看了嚴小微一眼，“小薇，你呢，如果是最后一天。”
“我就把自己穿著漂漂亮亮的，吃好吃的東西……把平時沒做過的事趕緊做完。”
向明看著我和嚴小薇，“你們看過渡邊純一的《失樂園》嗎？最后他們兩個人****相擁著在雪地里自殺。”
“為什么，為什么要自殺？”渡邊純一我知道，但我還沒看過《失樂園》這本書。
“愛情，最純潔的愛情，只存在于死亡后的天國，俗世里不允許那樣的愛情存在。”英志扭過頭來看我，“小露，你應該是相信世界上有最純潔的愛情的人吧，那種超越了生死和世俗的愛情。”
“我？”愛情，愛情是什么？此時彼時的心動情生，還是翻臉無情時的反目成仇？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呢？”
“你應該談過很多戀愛。”小薇看著我，“這么招人喜歡，以前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像嗎？真沒有。”我搖了搖頭，我跟誰談過戀愛？李平江，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黎平輝，那只是一場見不得天日的相思而已。鐘一帆，婚姻的產物。席平，那應該算是惟一的一次戀愛經歷吧。可是如果一場相愛換來的卻是彼此的傷害和折磨，那我這一輩子都不再想要這樣的愛情！
“那你呢，如果到了世界末日，你想做什么？”
“我啊，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一個人找個地方靜靜地呆著，聽著音樂，看一本好書，然后把這一天的所有看到的遇到的想到的都記錄下來，再用多種方式保存好，或許可以留給后世做研究的資料吧。” 我好象還從來沒想過關于死亡的問題，那似乎離我太遙遠。
“這想法好，”向明笑，“你們說用什么東西記錄最好，紙質的東西萬一保存不好就毀了，電子檔的又不知道過了幾千年之后的人還能不能打開，還有，幾千年之后，他們看我們的文字是不是也象我們現在讀古文一樣生澀難懂？”
“你講神話故事呢。”小薇笑，“其實，我也只想跟爸爸媽媽在一起，這個世界上對我們最好的就是父母，只要呆在爸爸媽媽身邊，什么都不會害怕，其實我們都是在外漂泊的人，我和英志大學畢業后就來了海平，曾經我們想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可是現在這個夢想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再過兩年，我還是轉幕后工作算了，這張老臉待在屏幕前丟人現眼。”
“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向明把一杯酒倒進嘴里，“你們倆早點結婚吧，我們等著喝喜酒。”
“我們的事簡單，你也別耗下去了，趕緊把手續辦完了，另外找啊，別耽誤了大好的青春年華。”嚴小薇說，“象你這樣的大記者，一招手就有一大幫姑娘撲上來投懷送抱。”
“你給我找一個試試看，追姑娘是要錢的，你借我點？”
“那你還是等我發了財再說吧。”
英志看了我一眼，“這世上并不是每個人都那么現實，你要找就找個真正愛你不在乎你有沒有錢有沒有權的姑娘，那才是真正的愛情。”
“英志，你以為咱們還十八歲，”向明嘲笑道，“那梔子花一樣純潔的愛情早在我們走出校門的那天晚上就結束了。”
看著向明，我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和傷感。這次回安寧的時候，我很希望能跟席平再見一面，我害怕這一輩子他就這樣徹底地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我更害怕相對無言時的尷尬和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