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看出去，冬天的海平面顯得有點灰暗。很長一段時間沒跟英志聯系了，在海邊的咖啡屋見到他時，他的神形十分憔悴落寞。
“你跟向明在一起了？”
我點了點頭。
“挺好的，這樣他就能幫你了。”                        
“我也不是因為他能幫我才跟他在一起的。”
“我知道，但是他真能幫你，所以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對他客氣，不要自己一個人再那么辛苦。”
“不會的，向明是真正知道我需要什么的人，在他面前我也不必偽裝自己的喜怒哀樂。”
“那你不準備在服裝廠做了？”
“到明年三月份再說吧，年底不換了。”
“工作的事你也不必要全聽他的，企業有企業的好處，”英志并不贊成我離開尚品服裝廠，他覺得做實業比做文化更有前景，再說我如果換工作的話還得從頭開始，“現在一些事業單位對外招聘都是臨時工，小薇在電視臺就這樣，編制問題很難解決，又想去北京，最近老跟我在鬧，煩死了。”
我看了英志一眼，“那你跟她一起去啊，難道以后兩地分居？不是說你們同學回北京了嗎？”
“任遠航啊，他是回來了，剛收購了一個藝術品網站，那個我隨時都可以去，只是習慣了海平的生活，不想再折騰了。”
“那看你是不是想跟小薇繼續下去。”
“她要去北京我肯定不去，我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沒完沒了地折騰，我受不了。”
我看著英志，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向明從門外走進來，說臨時有緊急任務要出去采訪，讓我幫他去看幾天房子。
英志看著向明，“你幫小露聯系的什么工作？”
“雜志社，編輯，怎么啦？”向明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英志。
我搖了搖頭。
“小露，你不要隨便換工作，咱們都是得靠工資吃飯的人，不能為了理想而不吃不喝睡大馬路上去吧，向明說的那雜志我知道，發行量不大，效益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年靠主管單位拔的那點資金還不夠他們自己花的，還事多。”英志看著向明，“你是不是答應他們什么事了？”
“就是順便幫他們拉點廣告，幾萬塊錢的事，我順便就幫他們做了。”
“向明，你這不是變著法的想養著她嗎，免費的勞力啊。”英志看著我，“小露，你要是真想換工作，去我們公司，隨時都可以去上班，我跟唐總打個招呼就行。”
“你們那公司不行，屁大點的私人企業，說倒閉就倒閉了，雜志社再不好也是正規事業單位，那點廣告費我隨便找個朋友就解決了。”
“你還記者呢，怎么就瞧不起民營企業了，她能靠你一輩子嗎？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呢？”
“英志你什么意思，咒我死啊，路小露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你少操那個閑心，管管你們家小薇的事吧。”一向冷靜的向明今天有些反常，我忙推了他一下，“怎么啦？你干嘛呀。”
英志看著我們，“小薇什么事？”
我看了向明一眼，“沒有啊，沒什么事。”
向明看了他一眼，“你們三天兩頭吵，有意思嗎？合不來就趁早分了。”
“我現在不是跟你說小功薇的事，你分析一下小露現在的處境，雜志社那一千多塊錢的工資，她在海平怎么生活？”
“我養她！”
“向明，那你不覺得這樣太委屈小露了嗎？”
“怎么委屈她了？她是我的女人，男人養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就想讓她找個安穩的工作，拼事業是我的事。”
英志看我一眼，“向明，看來你是真不了解小露，如果只是工作的問題，她何必背景離鄉來海平吃這樣的苦，她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如果去雜志社能實現她的夢想，我沒有異議，可是你心里不是這樣想的吧？！”
“那你又是什么目的？因為尚品是你們公司的大客戶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說話呢向明，”我瞪了向明一眼，“英志，服裝廠明年我肯定會辭職的，你們公司如果再跟尚品合作，你讓別人去談。”
“小露，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行，是我瞎操心了，對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向明拿起我的杯子喝了口水，“英志，你幫我和小路策劃婚禮吧。”
我驚訝地看著向明，“你說什么呢？”
“今年來不及了，明年我們肯定要結婚，早點跟你打個招呼。”
英志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小露的離婚手續不是還沒辦完嗎？”
“協議都已經簽完了，她回去就辦。”
“行，我會幫你們好好策劃的，等著吧。”
“英志，向明，”我覺得他們兩個人今天都有點怪怪的，“你們今天怎么啦？”
“我先回去了。”英志站起身來，“小路，有時間再聯系吧。”
我把英志送到門外，他開著車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個就走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剛才在胡說八道什么，你養我，這種話你都說出來了。”我沖向明翻了個白眼。
“真心話，怎么了？”
“行，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我看著向明，“我覺得你今天有點不正常，上班不是很忙嗎，特意跑這么遠過來告訴我你要出差？”
“出差好幾天見不著你，怕自己會想你啊。”
“從你嘴里說出來感覺好假，性情大變，出什么妖孽了。”
“真心話，你以為我只有工作沒有感情……真有意思。”
“有感情你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今天的言行跟你一向的風格不搭，我有點不適應。”
“受刺激了，”向明笑一下，“有時候覺得工作也挺沒意思的，還不如好好談談戀愛呢。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貪心豈得雙全法，終負如來又負卿。”
向明哈地一笑，“明白了，我不會那么貪心的。”
回到單位時麥大龍告訴我，北京那邊的辦事處已經在著手籌備了，過完春節嚴小薇就去北京了，如果我能留在廠里的話，可以一半的時間在海平一半時間去北京，他自己一個人顧不過來。我非常感謝麥龍對我的信任，但我不能再留在這里，我無法對他和小薇的事視而不見。

再過半個月就過春節了，我請了十天事假，準備提前回去把該辦的事情都做個了結。向明出差好幾天了也沒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我打電話去報社問情況，同事也說跟他聯系不上。
“路小露……”胖姐在辦公室叫我，“你的電話。”
誰的電話打到胖姐辦公室去了？拿起話筒一聽竟然是向明打來的，原來他去下面縣城采訪，錢包和手機都丟了，讓我給他送錢過去。
坐了差不多四個小時的長途汽車，轉了三趟車，顛得我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才趕到向明說的那個叫龍騰的小村莊，他正坐在馬路邊的小賣部里跟一個男人在喝酒聊天。
“怎么才來？”向明迎上來劈頭就是一句，“你的手機先借我用一下。”
“你不知道有多遠啊，”我拿出新買的手機和一千塊錢遞給他。他倒是客氣的話都沒有一句，錢一揣兜里拿著手機就去旁邊打電話去了。
我看了一眼酒桌上的飯菜，一盤豬耳朵，一碟花生米，一大盆魚，看樣子酒已經喝了不少，地上倒著十來個空瓶子。我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男人，男人的鼻翼上有顆很大的黑痣，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趴在臉上的一只蒼蠅，“他怎么跑這個地方來了？”
男人往身后大片的果林一指，“你男人很有眼光的啦，這一筆買賣做下來就能賺幾十萬啦。”
“他……做生意？”向明什么時候想著做生意了，第一次聽說，難道是為網站的事？
“男人當然要做生意，做生意發大財，發大財了才能娶到漂亮媳婦，是不是？”
我笑了笑，這是一個三省鄰界的地方，四面環山，與世隔絕的樣子，每天往返于村里的汽車只有兩趟，交通十分不便，“最后一趟車什么回海平？”
“你從海平來嗎？”
我點了點頭。
“那你跟向老板不在一個地方嗎？”
我看了一眼對面男人的眼神，“哦，怎么啦？我明天還得上班，還有車回去嗎？”
那男人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哎呀，最后一班車剛剛過去了，你早說十分鐘就好了。”
“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回去？”
“租車，二千塊錢我幫你找個車。”男人剔著牙縫里的碎肉咀嚼著，嚙著滿嘴的牙花子。
二千塊錢？！跟搶劫差不多。
“咱們自己村里的人租是這個價，要是你去租，就翻倍的價啦。”
“那這邊有住的酒店嗎？”
“沒有，我們這村里哪有酒店？都是自家的房子，你不跟向老板住一起？”
“我們還沒結婚呢。”
那男人看著我，笑了笑。
向明打完電話走了過來，“回去干什么，來了就玩兩天再走。”
“你怎么打電話到我們廠里去了？”
向明沖我眨了眨眼睛，“那我不是找不到人嗎？在這地方舉目無親的，除了你還能找誰？”
“什么？”我看了看向明的神形，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黑痣男人用一雙火眼金晴似的眼睛盯著我，“你媳婦在海平做什么？”
“她自己做點小生意，開了個小店子，”向明指了指小賣部，“跟你這個差不多大。”
這滿嘴跑火車的也不知道在說什么。我看了向明一眼，他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飯菜，“要不今天你隨便吃點填填肚子，明天我再找人幫你做好吃的。一會吃了飯就回去休息，那么久的車累了吧。”
黑痣男人給了添了碗筷，我隨便吃了兩口算是吃過了晚飯，和向明朝村子的中間走來。南方的冬天是短暫而溫暖的，成排成排的果樹還掛著一望無際的綠色。雖然不是收獲的季節，但可以想像出水果豐收時的景象。
“你剛才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蜿蜒的村路在果樹叢中盤旋著，夕陽墜入西邊的山坳。
向明往前后左右看了看，“工作。”
“工作？采訪剛剛那個男的，農村小賣部的生存現狀？”
“別問那么多，要是村里有人問你什么，你就含糊一點應會一下，我是來他們村里承包果園的販子，從北京來的？”
“北京？怪不得我剛才說海平的時候那男的有點不相信的樣子。”
“他問你什么了？”
“我就問有沒有回海平的車。他說最后一趟班車已經走了。”
向明看了我一眼，加快了腳步走到果園中的一間木屋跟前，把鑰匙往我手上一遞，“小露，你先進屋休息，我出去一會就回來。”
“天都要黑了你到哪里去？”
向明四下里看了看，拍拍我的肩膀，“不怕，你回屋里等著，半個小時我就回來，幫你去買點水和零食晚上吃。”
我看著向明朝木屋旁邊的小路上走了過去，一會兒就消失在果樹叢中。
夕陽**在山坳中，風吹動著果樹葉子的聲音象千軍萬馬奔襲而來，我忙打開小木屋的門，屋里雖然十分簡陋，倒也還算干凈，我整理了一下床上丟的衣服和被褥，推開木屋的后面的窗戶往外面看去，只見一團黑影從果林深處一閃而過，我剛要追出去看個究竟，門外傳來向明的腳步聲，我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