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無路可退
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李笑妍知道我在家，就留在縣城看店子了。甜甜在屋里做作業(yè)，父親和母親在看電視。每次看到父母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的樣子，心里就有一個可怕的念頭，當一個人慢慢老去，知道自己快要離開人世，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的時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父母終究有一天會離我而去，而我卻要一次又一次地遠走他鄉(xiāng)。
媽媽聽說我要辭去安寧鋼鐵廠工作的事，氣不打一處來：“好好的日子你不過，到外面去瞎折騰什么，安寧這個地方就容不下你了，你有什么本事啊，還跑北京去，工作都沒著落，家也沒有了，將來你指著誰去？”
“媽，我這么折騰，也就是希望有一天不指望著誰也能好好活下去，讓你們不要再為**心。”
“那你就不能踏踏實實地在廠里上個班過日子嗎？”
“怎么過日子，天天上班熬時間，下班不是打牌賭博就是東家長西家短，如果要我這樣活著，我不如現(xiàn)在就讓我去死！” “你……大家都不是一樣活著，你怎么就不行了，”媽媽眼眶一紅，“你是想活活氣死我。”
“我不行！媽，我知道您心痛我。但我必須去北京，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的。”
“我怎么放心？你在海平吃了多少苦，現(xiàn)在又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萬一有個什么事誰幫你？你讓我怎么放心？！在家里至少還有我，有你爸你哥你嫂子，怎么著也是自己家里人……”
“媽，您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真需要別人幫忙的事，我也會找人幫忙的，但有些事除了我自己，別人幫不了我，我必須靠自己，好，我會好好活著，我會好好保護自己，還有你們和甜甜呢，為了不讓你們擔心，我也會好好活著。”
父親給我倒來一盆洗臉水，把毛巾擰干了遞過來，毛巾上散發(fā)出來的溫暖的氣息貼上我的臉龐，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
“一會洗完臉再加點熱水泡泡腳，寒從腳上起，冬天只要腳熱乎了，全身都舒暢。北京的天氣冷，零下十幾度呢，十幾年前我去過，那天安門啊，比我們縣城都大，轉(zhuǎn)半天也轉(zhuǎn)不完，那邊的飯菜也不象咱們家里的，都一大鍋一大鍋地煮，不好吃，以后想吃個可口的東西，都不容易。”
“爸，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就接您和媽媽過去住一段時間。”
“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忙好吧，我們在家里怎么都能活。晚上盡量少出門，過馬路時看著點車，大地方車多人多，錢也別老想省著，該花的得花，爸爸媽媽也不指望你的錢，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就行。”
“我知道。”
“在外面如果想回來了，隨時都可以回來，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就永遠都是你的家，爸爸就算種地也養(yǎng)得起你。”
“爸，對不起。”我想起“父母在，不遠游”的話，“我不會那么差勁的，還能餓死在外面了，爸，我還想著將來能光宗耀祖呢。”我笑著嘆了口氣。
“做父母的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父親長長地嘆口氣，“我常說，客來茶相待，客去不相留。做人啦，小露，淡淡相交，既不傷已也不傷人，他來到咱們身邊了，好好珍惜，客氣善待，也就是一壺茶的情份。你想想，如果來了個客人，你把自己惟一的老母雞都殺掉了款待他，他還不領(lǐng)情，你本來是指望著老母雞幫你下蛋掙錢的，那你能不傷心嗎？如果只是一壺茶的情份，沒傷筋動骨，就無所謂了。所以人家走了，咱們不留戀，值得的客人回味一下，不值得的轉(zhuǎn)身相忘。大家各忙各的去，誰也不礙著誰，指望著誰，欠著誰。人家是我們的客人，我們也是人家的客人，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也只是天地間的一個客人，終究有一天會離開的，自己要想開占。”
“客來茶相待，客去不相留。“我回味著父親語重心長的話語，心豁然開朗起來。
跟任遠航聯(lián)系好之后，父親幫我選了個黃道吉日出門，李笑妍到車站來送我。
“小露，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就行，家里的事不要操心，有我和你哥呢。”
“謝謝嫂子。”
“自己家里的人就不用客氣了，自己在外面好好的，”火車進站了，李笑妍把行李遞給我，“要常打電話回來，我們很惦記你。”
“知道。”我已經(jīng)三十三歲了，除了一顆不安份的心，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淚水從臉上滑落，從《海平日報》辭職的時候，我心里是平靜的，雖然有難過傷感有過不舍，但不會心痛。但是從安寧鋼鐵廠拿到離職書時，我哭了，離開安寧鋼鐵廠，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退。沒有家，沒有工作，沒有愛情，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
火車上的廣播里響起低婉深沉的歌聲：“沒有人告訴我，前面的路要怎么走；沒有人在意我，經(jīng)歷過多少傷痛和折磨；沒有人明白我，執(zhí)著追求是為什么；沒有人想起我，跌倒的時候也要人來扶……前面的路有太多變數(shù)，無法把握，留一條退路，是不是安全的守候．回頭的路已荊棘密布，沒有歸途．留一條退路，是不是安全的歸宿．無路可退，沒有人為你的明天做準備；無路可退，逆水行也只能向前追；無路可退，滄海桑田變化無數(shù)；無路可退，再回頭已是前程末路；無路可退……”
在北京火車站的站臺上，我看到了任遠航安排來接我的人，一個叫肖明明的比我大四歲的漂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