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狍子
作者:
劉國林 更新:2017-11-13 22:17 字數:3975
四十年前,家鄉的狍子多的數不過來,出門就能撞見三五成群的狍子,最多時達到上百只。老輩人常說,“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 飯鍋里”,就是對當年北大荒的真實寫照。
那時還沒有禁槍的說法,幾十元錢就很容易買到一桿土槍。土槍做的五花八門,有長有短。槍筒越長,槍砂射得越遠。裝在槍筒里的火藥是黑色的。這種火藥走的是一條線 ,不像螃蟹那般橫著走,不用擔心槍筒爆炸。裝藥時,把槍立在地上 ,用牛角一點兒一點兒往搶筒里倒。差不多了,再裝槍砂。然后捅里面一點兒紙,防止倒背搶時,槍筒里的火藥倒出來。
獵狍子最好是下頭場雪后。雪下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大雪能把山里的溝溝坎坎都蓋嚴,平地里的積雪也足有 一米多厚。狍子陷在雪窩里拔不出腿,眼睜睜地讓人們生擒活拿。打狍子往往是在夜晚,三四個人扛兩三桿槍,拿只加長的手電筒,到荒山腳下狍子藏身的地方,往往走一趟就能打十來只狍子,甚至能連窩端。夜晚打狍子比白天容易得多,電筒照在狍子的眼睛上就像照在一對綠燈泡上,反射出綠瑩瑩燈光。若不咋說傻狍子呢,手電筒照在狍子的眼睛上時,它竟一動不動,傻怔怔地站在那里等著挨打。槍聲一響,便一個跟頭載倒在雪窩里,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蹬了幾下腿,便一動不動了。說來也怪,群狍聽到槍聲竟不知道跑,仍傻怔怔地等著獵人裝槍,待輪到下一個狍子挨搶子時,仍是傻怔怔地不知道躲閃。
也有空手而歸的時候。有年深冬夜晚,我們跟狍子蹤時跟錯了,那群狍子已被別的獵人趕盡殺絕了,我們趕了個“馬后炮”。無奈,只好掃興地往回走。就在這時,我看見不遠處的一株老柞樹的樹杈上似乎放著什么東西。跑過去用手電筒一照,才發現樹杈上放著三只狍子。最上面的狍子的頭上還扣著一頂破狗皮帽子。大哥說:“這是村里李二憨的帽子。”不用說,是他獵到的狍子,帶不回去了,才放在樹杈上的。“咋辦?是不是把那三只狍子帶回去?咱也不能空手回去呀?”“不行,不能動!李二憨的老婆太愛罵人,不能為著三只狍子讓她給罵個狗血噴頭,往后咱還咋在村里待著?”二哥說。這時,我腦子轉得快,趕忙接上話茬:“把這三只狍子帶回去,正好咱哥仨兒一家一只!至于李二憨老婆那張臭嘴,我自有辦法給她堵上!”“啥辦法?”大哥二哥同時不解地問。“把她的弟弟找來,一塊吃狍子肉,讓他的姐罵自己的弟弟,她還能罵出口?”
就這樣,我們哥仨兒把李二憨獵得的三只狍子扛回家,飛快地剝光了狍子皮,掏出內臟,又大卸八塊,三只狍子的肉都扔到鍋里燉了。我則一路小跑去找李二憨的小舅子來吃狍子肉。
李二憨的小舅子正在家睡覺呢,一聽請他吃狍子肉,頓時打起精神。有道是,不吃白不吃,白吃誰不吃?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都難找。所以他二話未說,屁顛屁顛地跟我來了。來了還問:“在哪里獵到的狍子呀?”我告訴他!“反正是在半路上撿的,也不知是誰獵到的,放在樹杈上讓俺哥仨兒撿回來了。”也沒告訴他,是他姐夫寄存在樹杈上的。等喝酒吃狍子肉的時候,我對李二憨的小舅子說:“明天誰罵都算是罵她自己的家人,罵也白罵!”李二憨的小舅子此時光顧吃狍子肉了,還管她罵不罵的?“說得對!誰罵咱全當沒聽見,就當她罵自己的家人了!"
第二天,李二憨去山里一看,自己的狗皮帽子還掛在老柞樹的樹杈上,存放的三只狍子卻沒了蹤影。回家跟老婆一說,他老婆立即跑到街上大罵起來。她弟弟一聽姐姐這番搖唇鼓舌,罵 得嘴都直噴吐沫星子,立即就明白了,跑到姐姐跟前悄聲說:"別罵了,鄉里鄉親的,多難聽啊!”“咋?你管這事干啥?”李二憨的老婆沖弟弟瞪起了眼珠子。“我要不是也吃了狍子肉,你就是罵三天三宿,我也不會來管的!”聽弟弟這般說,李二憨的老婆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癟了,惡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啪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再也沒從屋里傳出罵聲。但我們哥仨兒心里也覺得過意不去,后來把獵到的狍子拿出三只來,由我送到李二憨家。李二憨老婆心知肚明,嘴上卻說:“我無功受祿,心里不安哪!”嘴上這么說,從她那滿臉堆笑的樣子可以看出,她已是老汗王坐北京——心滿意足了!
其實獵狍子也挺危險的。我親眼見我的好友張大愣沒有獵到狍子,卻把自己打傷的事。張大愣第一槍打傷了狍子,便邊追邊往槍里裝火藥。狍子被追急了,索性顧頭不顧腚地往雪殼子里鉆,越鉆越深。張大楞見狀慌忙把槍倒過來,蹲下身子握著槍管,用槍托猛砸狍子的后腰。沒想到把扳機伸到了狍子的腿前,那狍子在亂蹬腿的當兒竟撥動了扳機,槍突然響了,槍砂從他的襠下呼嘯而過。只聽“媽呀”一聲慘叫,張大愣雙手捂著襠下倒仰在雪地里。細瞧,他的雙手間正汩汩地往出滴血。當時把我嚇呆了,也顧不得獵到的狍子了,背起張大愣就往山下跑。
張大愣在縣醫院里住了一個月,醫生說他的***已保不住了,只能切除。張大愣含著淚花在搶救單上顫抖著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就這樣,他因獵狍子而丟掉了襠下的東西,變得男不男女不女。眼看著半輩子過去了,仍沒討到老婆。論長相,論個頭,他哪樣都行,可女方一聽說他襠下那東西被切除了,二話沒說,扭頭就走,沒有下文了。細想,哪個女人愿意跟他過日子?圖的是啥呀?
就因為這個,家鄉的獵手們獵狍子時大多數不用槍了,而用網捉狍子。網有一米高,五十多米長。下雪后,在山邊的榛子叢中先撐好網,然后邊呼喊邊用棍子敲打榛子叢,受驚的狍子撞到網上,便會被罩住。不過,我也見過狍子從網上跳過去的。我大哥就用這種方法獵到二十多只狍子,沒舍得殺,全部圈養起來,成了遠近聞名的養狍子專業戶。家鄉有“母牛生母牛,三年無個頭的說法。”意思是說,養母牛繁殖得快,若是買到的母牛再生下母牛,到了三年的頭上,就能變成五頭牛了。養狍子也是這樣,大哥的二十多只狍子沒到三年頭,就繁殖七十來只了。眼見著成群的狍子活蹦亂跳的,大哥整天抿著嘴樂。盤算著,這些活蹦亂跳的狍子,一到冬天就會變成五顏六色的票子,大哥的心里能不樂嗎?
這年初冬的一天,大哥把從小販子手里討來的賣狍子錢塞進帽子的帽沿兒里,邊走邊哼著“二人轉”小調,心里比灌了密都甜。大哥揣著三千元錢回到家里,見家里黑燈瞎火的,便知道一定是老伴兒又懷疑自己在成天灌大酒了,早早關門閉燈睡覺了。大哥苦笑了一下自語著:“唉,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男人不喝酒,女人不上湊。她嘴上煩我,心里巴不得我摟她呢!”這樣想著,聽見狍子拱槽頭,扭頭一看,狍子的槽頭沒草了,就隨手把帽子掛在那只母狍子的槽頭上,趕緊飽了一捆榛子秸放在母狍子的槽頭里。大哥剛想隨手拿帽子進屋,又聽見豬圈里的母豬哼亂叫。心想,這幾天母豬該下崽兒了,便趕緊拿上手電筒到豬圈里察看。見老母豬躺在窩里又喘又叫喚,旁邊已產下兩個豬崽兒。大哥慌忙喚醒大嫂,讓她幫忙給母豬助產。這個老母豬真爭氣,陸陸續續到天亮時,一共產下十三個崽兒,把大哥大嫂折騰了一宿沒睡。見老母豬平安無事,大哥對大嫂說:“你先做飯吧,我想瞇一會兒。”
大哥一覺睡到八點來鐘,大嫂才喚他起來吃飯。大哥起來舒展一下身子,又見母狍子扒槽頭,便又挾一捆榛子秸往槽子里填。還未倒進槽子里,猛然間想到掛在槽頭上的帽子和掖在帽沿兒里的三千元錢。扭頭一看,他驚出一身冷汗:掛在槽頭邊的帽子不見了!大哥慌忙四下察看,槽邊的四周也不見帽子的影子。錢讓賊偷走了?這不可能,我守在院子里一夜沒挪窩,別說是人,就是只狗也沒見進院子里 。大哥的腦海里有種不祥之兆,便忙拔拉槽子里的草渣,終于找到幾小塊帽子的碎片,接著又找到幾塊碎鈔票。這下子大哥的熱汗變成了冷汗,又手忙腳亂地在槽子的這頭到那頭翻了個遍,仍不見錢的蹤影 ,就用雙手拍打著腦袋喊大嫂:“唉,你快來呀,我要來的三千元錢全他媽的讓母狍子吃了!”“錢讓母狍子吃了?不可能!”大嫂半信半疑地跑過來,一見大哥垂頭喪氣的樣子才信以為真,指著大哥的腦門兒嚷:“你這個死老頭子,錢放到哪兒不好,非得往帽子里掖,非得往槽頭上掛?是不是被尿水灌昏了頭?這回我看你咋整?”大哥和大嫂這一吵鬧 ,驚動來左鄰右舍,都跑過來看究竟。其中就有李二憨的老婆。李二憨勸道:“大兄第,先不要慌,再找找看,是不是錢放錯地方了?若真是被母狍子把錢吃進肚里,也爛不了。如果把錢取出來,拼對拼對,銀行還會兌換。”大哥說:“這錢肯定是讓母狍子吃了,隔皮隔肉的怎么取?”“怎么取?殺狍子唄!”李二憨說著,便回家取來殺豬的刀子,挽起袖子,叫幾個人先把母狍子潦倒,對準母狍子的前胸就是一刀。這個李二憨真是個宰狍子的行家里手,一刀下去,母狍子就瞪眼伸了腿。看母狍子斷了氣,他又麻利地剖開狍子的肚子,又慢慢地劃開母狍子的胃,果然在一堆草沫里扒出一大堆碎鈔票。大伙兒圍上來細看,只見那母狍子的胃里泡得時間長了,全都成了碎沫,沒法拼對了!李二憨忙叫人拿來一個小筐,把碎鈔票沫裝進筐里,又牽來兩匹馬,和大哥一起跨上馬,帶上盛碎鈔票的小筐,策馬趕往縣城。
大哥在縣銀行說明來由。營業員小心翼翼地倒出碎鈔票,仔細地拼對了好半天,也沒拼對出一張鈔票來。無奈,只好叫來行長。行長又看了好半天,也無奈地搖搖頭,對大哥說:“這鈔票毀得太狠,連號碼都看不出來,按規定得作廢了!”“啊?”一聽這話大哥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連怎么上的馬,怎么回的家都不曉得了。鄉親們看大哥的難受樣子,也都陪著搖頭嘆息掉眼淚。
李二憨的老婆看到這場景,又拿出撒冹的勁頭喊起來:“鄉親們,劉老大家有了困難,咱鄉里鄉親的不能看笑話!我懇求大家都來買狍子肉,黃金有價情無價,不說價錢,肉隨便稱,錢隨便給,幫助劉老大度過難關!”
李二憨的老婆一這樣說,第一個響應的就是李二憨,率先從口袋里掏出剛從銀行里取出的五百元錢往大哥的手里一塞,隨手拾了一塊狍子肉操老婆喊道:“孩子他媽,走,回家包狍子肉餡餃子去!”鄉親們見了紛紛效仿,多者百八十元,少則五、六十元,爭先恐后地買起“愛心狍子肉”來。
大哥眼看著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票子,頓時破涕為笑:“鄉親們的大恩大德俺劉老大領了,咱們后會有期。我若是養狍子發了大財,也不會忘記鄉親們的——大家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