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將軍府滿門被滅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其又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改造一番，在市井之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而皇帝又在這時下旨昭告天下，鳴將軍喻蒙通敵叛國，罪無可赦，罰鞭尸三百，懸首示眾，殘黨舊部皆交由大理寺與刑部一起追查剿滅。

    一時之間，京城與喻蒙有過交集的官員皆是人人自危，閉門不出，好像恨不得裝作從未認識過喻蒙這個人一樣。

    喻蒙及其舊部一眾人的首級被竹竿挑著掛在宣德門示眾，每一個路過宣德門的百姓都會朝著那些腦袋啐一句“賣國賊”。

    與此同時，百姓們對皇帝大呼英明。這中間絲毫沒有人記得前些年驅趕了邊境的蠻夷，保下了邊關十城，使得十六萬百姓免受刀劍之災的人是誰。

    蘇沉星黑著臉看著面前的圣旨抱怨:“這皇帝好的差事沒有一件留給咱們的，可這爛攤子倒是一件又一件的留給咱們擦屁股啊。”

    書案后面坐著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翻著鳴將軍一案的卷宗，修長白皙的手指從那些死者名字上一一掠過。

    他白皙俊秀的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眾所周知的事情就不要拿上臺面來講了，你我皆為他人下屬，在其位謀其職就好了。我們還要靠著俸祿吃飯呢，別說些不該說的話，閃了舌頭還要去喝西北風。”

    聽了這話，蘇沉星的臉又黑了三分，他表情帶著些許凝重，壓低了聲音道:“行云，你知道的，喻蒙是良將。”

    桑行云翻著卷宗的手指頓了一下，眼睛里不禁多了一分苦澀肅殺:“對啊，我知道。可是那又能如何？沉星，你可知這鄒越國要變天了。”他的聲音依舊是云淡風輕的閑適。

    人性啊，果真是涼薄的很。

    這些上位者死要面子，鳥盡弓藏的自私讓在下位者心寒之余，卻也只得悶聲不響的受著。

    做什么官不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啊，伴君如伴虎。管你是什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還是一個七品的芝麻小官。帝王之怒自古便是可以與九鈞雷霆媲美的恐怖存在，輕者丟官抄家，流放邊疆；重者株連連坐，挫骨揚灰。

    而那些市井百姓關心的不過是自己的蠅頭小利，沒有大規模觸及底層利益時，誰還能關心其他人的死活，更別提什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了，就算是這江山換了姓氏也是和他們沒什么聯系的。

    這方，月白衣服的公子從茶樓里出來后便直往城西最大的秦樓沉香亭去了。

    沉香亭不似尋常的煙花柳巷，它門口并沒有那些穿得花枝招展散發著嗆人脂粉氣，一看見男人就往他們懷里送的姑娘。相反的，沉香亭的門口站了清一色的俊秀小廝，不了解的人乍見之下倒會覺得這里是個雅致的茶館，殊不知這里做的是正經的風月生意。

    區別于其他秦樓，最吸引人的，同時也是聞名于京都的，是它的經營方式和建設布局。

    沉香亭其中的建設格局沒有大廳，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規整的房間。它占地百余畝，一共十二層樓。其中一樓至四樓，倒著取了“辰宿列張”做了首字。其他也依次每四樓為一階，從第十二層往下，分別劃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除去第十二層只有一個房間外，其他每層都是十六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住著一個姑娘或者公子。

    能進入沉香亭的人從不分什么高低貴賤。京都盛傳，你只要有足夠的資本付的起沉香亭的代價，那么你便是沉香亭的座上賓。

    很多去過沉香亭的人都對這段經歷緘口不言，諱莫如深。又加上沉香亭主人的不明身份，久而久之，沉香亭便也成了京都的一個神秘的存在。

    門內引路的侍女看見那公子的身影，便搖了一下手邊的懸著的金鈴鐺。片刻不到，樓上便下來一個綁著總角的小童子。

    “咦，今個兒怎的是你小丸子下來了？小團子呢？”那公子滿是驚奇的看著那個童子，一邊伸手捏了捏他嫩的能掐出水來的臉。

    童子嫌棄的拍開公子的手，不滿的嘟囔道:“江公子不要總是捏我臉，師傅說會長不大的。姐姐也真的是的，偏偏欺負我小讓我下樓來，真是的……”

    “停停停！咱們快去見虞兮大人吧。你再說下去，她又該急了。”江燕磯啞然失笑，明智的選擇了松手，并打斷了小丸子的碎碎念。他心中暗自琢磨著，什么時候這么遭這兩個姐弟倆嫌棄了。

    “才不會這樣呢，師傅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領著路的小丸子聽見江燕磯提起他師傅，便惡狠狠的轉過頭瞪著他，氣憤的小臉鼓成了圓圓的包子。

    “是是是。”江燕磯有些挫敗的噤了聲。相反，他倒是不覺得虞兮那潑辣的性子有多溫柔。

    小丸子帶著江燕磯走到宇字層，例行拿出一條黑色的綢帶蒙上他的眼睛。隨后便拉著他的手敲了敲一扇門，門內響起了女子特有的嬌媚酥軟的聲音:“可是小丸子大人？”

    “是我，師傅遣我去昃字層領了人，現在要上天字層去。還望青曼姐姐行個方便。”小丸子客客氣氣的應聲答道。

    “哈哈哈，大人客氣了。小團子大人早就吩咐好了。咦，這么俊俏的郎君我在這樓里還是第一次見……”開門的女子行動之間，夾帶著若有似無的香風。

    江燕磯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他感到那女子的視線似乎向他這邊斜了斜，可他卻聽見了小丸子的的驚呼:“青曼，你又揉我的臉！等等，你揉臉就算了，別揉我的頭發呀！姐姐，那個大壞蛋！定是知道了是你要送我們上去，才忽悠我下來的！”

    “哈哈哈，我的規矩想必團子大人是知道的。現在終歸是見著了這樓里的人，丸子大人還是要受點小懲罰的。”青曼這話明面上雖然是和小丸子說的，卻也是說給江燕磯聽的。

    剛剛只不過是屏住了呼吸，便被這女子瞧出了自己是十二樓的人，想來這女子除了是個用毒的高手，還是個內力深厚的練家子。

    “是在下叨擾了。還請姑娘饒了丸子大人這一次吧，虞兮大人還在等著呢。”江燕磯向那姑娘方向躬身作了一揖。

    “也罷，畢竟樓里這樣俊俏的郎君也不多見。你們快些去吧，莫讓虞大人等急了。”青曼手里的白絹地繡漆團扇斜斜的掩了掩面，只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杏眸。

    江燕磯聞言又朝青曼拱了拱手，催促著還在抱怨的小丸子趕緊帶路。小丸子小心翼翼的護著自己的腦袋，防止又被青水搓揉。

    青曼卻收起了那副調笑的輕浮模樣，走到屋里落地的梨花木屏風前，摸索著敲了敲某處的雕花，一處漆黑的洞口便出現在他們面前。江燕磯聽到了機關特有的打開聲音，皺了皺眉頭。

    “走吧。”小丸子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向前踉蹌了兩步。

    “呼”似乎有什么東西突然張了開來，森冷的風撲面而來，接踵而至的失重感讓江燕磯有些頭暈目眩。

    但好在這種感覺持續的時間并不是太長。不肖一會兒的功夫，小丸子便帶著江燕磯到了天字層，記憶中熟悉的心字香氣絲絲縷縷的沁入了鼻息之間。

    江燕磯穩了穩心神，摘下縛眼的絲帶交給小丸子后，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身后，是一望無際的漆黑深淵。

    剛才，他們便是經過這深淵上來的天字層。就算是江燕磯這等經常走過的人，每次轉身回眸觀望時，仍然會覺得心生寒意。

    正在他分神之際，不遠處沉沉的雕花金絲楠木大門被緩緩打開。開門的是一個和小丸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娃娃。細看之下，才會發現這小娃娃的右耳垂上，特意墜了一個小小的鎏金鈴鐺來加以區分。    

    那小娃娃看見自己弟弟便上前拎著他的耳朵呵斥，開口是女童清脆伶俐的聲音:“小丸子，太慢了！師傅平日里教的你都忘了嗎？怎么辦事的！”

    這邊小丸子一邊捂著耳朵躲閃，一邊不甘示弱的回嗆小姑娘:“要不是你仗著年紀大欺負我，我會被那青曼揉了臉又揉了頭發耽誤了時間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青曼的規矩，這樓里的人她是從來不見的！想來，你定是早就知道了這次引路使是青曼才叫我去的吧！你真是壞透了！我要找師傅告狀去！”說完，便掙開了小團子的手，氣呼呼的往屋里跑去。

    小團子聽見小丸子要去告狀，立馬追了進去，還不忘回頭關照江燕磯進來的時候把門關上。江燕磯無奈的笑了笑，依言回身帶上門，才快步跟了上去。

    這姐弟倆算是這樓里的一對活寶了。每日這般吵吵嘴，罵罵架，使得這樓里少了一兩分沉寂的肅殺，多了幾絲市井的生活氣息。在這樓里，倒也是一道獨一無二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