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屋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點。

    江燕磯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撐開窗子伸手出去探了探：“明日這雨便該停了。今夜，你先好生歇息，我們明日啟程去蒼岱山。”

    “蒼岱山？與舟山再往東去嗎？”小蔓有些疑惑。

    “正是。我此行本要去那尋一種叫寒潭香的酒，你一路同我前去剛好也散散心。”江燕磯放下窗子，扭頭回到火堆邊上，又順勢撥了撥火堆，“你先歇息吧，我出去守夜。”

    “公子,今日你救我本就耗費了不少心神……”小蔓輕咬著嘴唇，一臉糾結。

    “沒事。我是男人，沒那么多講究。和衣在外屋將就一下就好了。你且安心歇息，不用擔心我。”江燕磯向門口走去。

    末了，忽而回頭，默了半刻：“我既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往后便不要喚我公子了。‘江燕磯’三字叫著也多有拗口，你便喚我小字‘庭安’吧。”

    說完，也不待小蔓回答，便輕輕闔上屋門出去了。

    一夜點滴到天明，雨勢漸消。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竟夾帶著幾絲陽光落在大地上。

    江燕磯打開屋門，雨后清新濕潤的空氣夾帶的草木的芬芳撲面而來。他不由得走到院子里，伸了個懶腰。

    邊上的竹籬里竟有幾只滴露海棠探出了頭，迎著東風裊裊的搖晃，倒是隱約叫人窺探了綠肥紅瘦的架勢。

    江燕磯的心情不由得明媚起來，他挑了一只開的還算燦爛的海棠花輕輕折下，拿著它往屋里去了。

    這廂，小蔓早已梳洗好了，坐在冒著余煙的灰燼邊上。聽見門的響動，她下意識的轉向江燕磯的方向。

    江燕磯有些訝異，卻也只當她是小心謹慎。他將手里的海棠花放在小蔓的手里：“昨夜是否好夢？”

    “這雨后的海棠花倒是別致。公子好雅興。”小蔓捻著花放在鼻下輕輕地嗅著，可是嘴角的笑意卻是掩飾不住的苦澀。

    “不是公子，是庭安。你勿記錯了。” 江燕磯輕嘆一聲，岔開話題。

    “……是。庭安。”小蔓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出口。

    “乖。”江燕磯溫柔的笑了起來，他拿過小蔓手中的花，俯下身子，端端正正的簪在她的發邊。嬌艷的花兒

    襯著賽雪的膚色，很是明艷動人。

    小蔓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躲。江燕磯愣了一下，卻還是替她把花帶好了。這中間微妙的尷尬，竟不知不覺消失了。

    “戴好了。我們也該動身了，走吧。”江燕磯直起身子，向她伸出了手。

    身后的小蔓并沒有跟上來，她靜靜的站在那兒。窗隙間，灑漏的光落在她的臉上，神情斑駁。江燕磯也側著身子，伸出的手落在空中，靜靜的看著她，不發一語。

    “這世上，從未有人對我這么好過。”似有什么晶瑩剔透的東西劃碎了斑駁的神情，沒入腳下的塵土。

    江燕磯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的揉了揉散落在腦后的長發。看來，小蔓要比他妹妹要多愁善感多了。

    似又想起了什么，他向農家尋了一條布帶，將一頭輕輕系在小蔓的手腕上，另一頭則牢牢系在自己的手上：“你眼睛多有不便，可男女又授受不親。我不能平白誤了你的清白，就用這帶子替你引路吧。只要你在我這方寸三尺之內，我定護你周全，走吧。”

    言語之間，他的步伐卻是慢了許多，以確保小蔓可以跟上。

    小蔓內心更是感激，便打起精神，萬分認真的跟著江燕磯，亦步亦趨的走。

    江燕磯回頭看見她緊蹙的眉頭，想要安慰，卻又覺得這樣也不錯，便不再多言。

    門外，江燕磯考慮到小蔓是女子，一路不便顛簸，早就備好了車夫和馬車。他給足了農戶銀兩，將無痕寄養在他家。而自己則和小蔓同乘一輛馬車，這樣一來，既方便照顧她，也可以陪她解解悶逗逗樂子。

    江燕磯小心地將小蔓扶上馬車坐好，而自己則回頭去吩咐農戶一些雜事，便也上車坐定。

    馬車晃晃悠悠的啟程了，江燕磯偶爾的插科打諢，小蔓逐漸放松的神經，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

    小蔓隨手撩起窗簾，馬車外的陽光剛好照在她半邊臉上，而她另一半臉則隱沒在暗處，叫人瞧不明白她的神情：“庭安，你是不是向來都這般輕易的對他人好啊？你有沒有想過，你與善的，是個心懷不軌之人呢？”

    江燕磯本在閉目養神，聽聞這話，他張開雙眼無聲的打量自己的雙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棱角分明的骨節，虎口處和手掌心是長久使劍留下的老繭。

    自妹妹罹難，他入十二樓，有七個年頭了吧，這雙手上沾滿的鮮血怕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洗不干凈的。更何來，他與人為善一說啊？他苦笑著反問自己。

    “我啊……我也不知道呢。”他轉而細細的摩挲著腰間的云紋環佩。

    其實關于巧合之下救了小蔓這件事情，他一開始不是沒有懷疑過。雖然疑點重重，可是每當他想開口詢問時，妹妹那雙含著眼淚和笑意的眸子就會出現在腦海里。

    一切都不重要，只是剛好你像我妹妹罷了。這既是天意，上天安排的巧合，那便順著它來就是了。其他的，誰管你是什么心懷不軌，居心叵測。他江燕磯，本就是這樣落拓不羈的人，也不差再糊涂這么一次了。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慢慢悠悠的走著，除了吃飯和打尖需要停下來，倒也未落下行程。小蔓也沒有為預想中的顛簸受累，反而隨著江燕磯的悉心調養，臉色紅潤了些許，精氣神兒都逐漸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