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作者：
陌上 更新：2018-06-14 22:32 字數：3906
他躺在草地上，背后猙獰傷口流出的血液浸染了黃土，可是他仿佛不知道痛，仿佛置身無盡深淵，任由身體與靈魂共同淪落無涯苦海，五識封閉，寂靜無聲。深深的恐懼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我就這樣要死了嗎？葉熙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明明是有意識的，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前只有一片無邊的黑暗。
“哥哥……哥哥……”
微弱的哭泣聲在耳畔響起，那聲音仿佛一柄纖細而銳利的劍，憑空斬開了那一片混沌霧霾，在無盡的絕望里送入了一絲光芒。絕望的淚水一點一滴落在面頰上，慢慢滑入他嘴里，苦澀，冰涼。
阿玦的眼淚。
他身體一震，記憶如潮水涌來，陰影瞬間消散。
他聽見自己開口，緩慢而清晰地喊出女孩的名字。
“阿玦。”
“我差點以為你已經死了，哥哥……”歐陽玦見他漸漸轉醒，又驚又喜地撲過去。
他猛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灰蒙蒙的天空，眨也不眨，胸中的疼痛越劇烈，眼中的神采就越發熾熱，仿佛要將天看破！
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眼前的人兒都哭成淚人了，葉熙才慢慢拉回了思緒，輕輕拍了拍歐陽玦的背，輕聲安慰她：“我沒事，不過是一頭畜生，還不能拿我怎么樣。等哥哥修為提高了，殺了便是！”
葉熙雖口頭上說著畜生，一念起剛剛的情景，仍是心悸不已。活了十四年，他也在斗技場中見過許多生死一戰，可是就是在剛才，與死亡也不過在一線之間，他才深刻了解到死亡的恐怖。
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永生難忘的恐懼，那一瞬間，所有的壯志雄心也抵不過活的欲望。
那一種令自己都不齒的怯懦，才是真正的敵人。
采購的物資很齊全，該有的都有，缺貨的填補的也很適當。葉熙在這一方面處理地一向很妥帖，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少了兩塊西山靈玉。”
歐陽震清點完畢后，把挑剔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的嫡子，指節輕輕扣著桌面。
“西山靈玉已經缺了一個月的貨，水靈珠暫時可代替靈玉給族中長老修行。”葉熙恭恭敬敬。
歐陽震哼了一聲，口氣仍然不減嚴肅，“平時不過半日就完成了，今天怎么拖這么久，知不知道你母親很擔心你?難道這一點小事你都已經做不好了嗎?”
“今日貨源緊缺，讓母親久等，回來時已經告過罪了。”
物資采購既多又雜，一般是交給管家打理的，但是歐陽震偏偏指定了他，稍有缺漏，便是責罵。葉熙對父親既是敬重又有幾分畏懼，從小這位嚴父便極少夸贊他。自從十歲那年被長老測出根骨低下后，歐陽震除了讓他采辦物資，再也沒有同他說過其他的話。
歐陽家族在安城龐大的勢力靠的就是歐陽家強大的實力，歷代族長都是根骨奇崛的天才，一代一代的傳承，才讓歐陽家維持了百年的興盛。
而到了葉熙，十歲那年卻被測出根骨低劣。葉熙自然能明白父親的憤怒，自然也就理解父親的漠視與挑剔。
歐陽震掃視了一眼葉熙，忽的停下敲擊黃花梨的老木桌，過了片刻才淡淡道，“那我便不用告罪了是嗎?”
歐陽震撿起茶杯飲了一口，慢慢朝門外走去。
葉熙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抬頭看著擦肩而過的歐陽震，心中微微一動，“父親……”
歐陽震停頓了一下，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的肩膀，“不必再去禁地了，明日來我書房，歐陽家的子弟，要學的是正道！”
直到歐陽震走出房間，葉熙依然沉浸在震驚里，父親是隴陽城中的佼佼者，他的意思難道是要親自傳授不成?
這邊歐陽震內心洶涌澎湃，滿心的是終于可以練武，一股腦兒把昨日詭異之處放在了腦后，另一邊，葉母關上門，問歐陽震為何要同意熙兒練武。
“你當年說他根骨低劣，不配學武，今天怎么又改了口氣？”
歐陽震拂去書上的細白微塵，“他又去禁地了，我如果不教他點什么，有朝一日死在了那里，你豈不是又要來找我哭訴?”
葉母大驚失色，“他，他怎么又去了，可曾受傷?傷的重不重?”
“我沒看，應該是傷的不輕，同我說話時雖然極力克制，但是依舊氣息不穩。”
葉母又急又怒，口吻里滿是埋怨，“你怎么那么心狠？為何不替他看看?他自幼被人說成外室所生，家中那幾個少爺沒少欺負他，都怪你，為何對所有人說了他資質低下？”
“我這是為他好。”歐陽震皺著眉。
“為他好?即使是真的天資低下，學點武也可自保，你可知隴陽城的人每次見到熙兒是如何指指點點，奚落嘲笑的?你偏偏還要讓他四處奔波，你，你……”
葉母言語哽咽，顯然是傷心以極。
歐陽震合上書，沉聲道:“夫人言重了！熙兒來歷神秘，我費盡心力，才能讓他進入歐陽家，父親的要求我也不能反抗，我亦無可奈何，家主即將讓位，大哥若是登位，我自然會替他好著想的”
葉母一愣，想到那個冰冷似箭的老人，眼神一暗，微微一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音節。
那年，歐陽震領命去運送一批藥材，誰知，這批藥材早早地被人盯上了，，經過云深山之時，賊人借其地勢險要和煙霧繚繞的天然自然環境偷襲，家族中的護衛雖有高手，但對方的手段頗為詭異，分不清哪個家族有如此手段，家族中的護衛不能抵擋，被殺只是時間問題，正當歐陽震心存死志之時，一位神秘的前輩救了他們，不僅僅是這一個商隊的人，還有他尚在腹中的骨肉，只稱隴陽城中曾受他的恩惠，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說以后再會，當時只以為是句玩笑話，沒想到，十年前深夜里，后院突然一聲巨響，歐陽震披衣前去查看，那位前輩真的出現在他面前，卻已身受重傷。前輩身受重傷，生機盡斷前把一個嬰兒托付給他，撫育他長大成人，若想學武，便讓他以眉心之血打開乾坤袋，否則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過完此身。
歐陽震收斂了一下心神，“你還記得前輩所托之時的話嗎？我猜測他肯定是個命運多舛的孩子，我也曾試圖讓他做一個普通人，他一直想學武，我借商會之事把他的時間占滿，這小子還能騰出時間，這學武之心，不是你我可以阻止的。“看來地窖的那件遺物得出世了。
寂靜的夜，玦兒種的夜來香吐出一陣陣的芬芳，窗外，一輪清月掛在空中，清冷的月光灑在床前，葉熙沒有睡著，在床上輾轉反側，反復地確認著事實，恍恍惚惚，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天剛蒙蒙亮，葉熙就起身去了后院，頂這兩個烏青的雙眼等著父親。
這讓歐陽震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廢話，直接進入主題，先給他普及了云渺大陸地武力修為。
武者之道，力量、速度、防御都來源于武者自身的身體，人體成為修煉者最初修煉的最關鍵的一步。
民間有手藝人將他編成民謠，家家傳唱：“武者之道，在于自身。先煉體，共九重。煉骨痛，化血難。天地玄黃，方可小成。人之境，能移山，地之境，能覆滅害，天之境，蒼天又能奈我何？”
葉熙也聽過這首民謠，曾問父親后面是什么境界，歐陽震只是望著遠方，喃喃自語：“這你恐怕要到更廣闊的世界才會知道了……”
武者幼時就需要鍛造自己的身體，葉熙早年在禁地偷偷練武，也只是煉體兩重，如果有功法的輔助，更能發揮身體的力量。而功法也分品階，共分九品，而歐陽家最高的不過是四品，只有核心成員才可以修煉，歐陽震為歐陽雄的第三子，不僅修為高，而且很有經濟手段，有望爭取歐陽家族長之位，可以隨意拿二品的功法給家族之人修煉。今日，他交給葉熙的功法拓本是二品功法崩裂拳，此功法比較殘暴，以暴力提高力量，也就是擊打堅硬的物體來鍛造筋骨，雖不是常人所忍受的痛苦，但成效卻很好，練到極致卻可媲美三品功法。家族中不少人想打這門功法的主意，可都被此法修煉的痛苦所后退。
歐陽震演示了入門拳法，隨后讓葉熙練基本功。時近中午，早晨剛換的布衣已經灰不溜揪了，扎著馬步，臉上全是汗水，歐陽震手持一截青竹枝，站在葉熙身側，一發現他稍有松懈，便掃過去。明顯體力不支，卻還在咬牙堅持。
葉母著一身樸素青衣，手提著裝著飯菜的筱竹籃，牽著一臉耐不住的玦兒，緩步走來給他們父子二人送飯。午飯休息時間，葉熙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著飯，玦兒和葉熙說著悄悄話，“哥哥，昨天你真厲害，雖然暈過去了，但是煉體二重對煉體四重，只受一點傷，真的好厲害！”一旁的葉熙卻不這么想，倒是覺得有點奇怪，昨天還很痛的胸口只有一點點痛了，煉體四重所導致的后果不應該如此之輕的。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那頭通幽獸沒有殺死自己，難道挑食？
神色怪異的他被玦兒的笑聲吸引過去：“哥哥，你都成大花貓了！練武好辛苦，能不能不練了呀！”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昨天還嚇得掉豆子，今天又是一派天真的模樣。
葉熙寵溺地看著她，打趣道:“誰叫我們家玦兒長得如此好看，哥哥沒實力，哪有能力保護我們家的小公主呢？”少女聞言神色不變，動作卻淑女了許多，拿出帕子乖巧地給葉熙擦臉。微翹的嘴角卻出賣了她，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午后，管事來尋，家族商會有貴客來訪，歐陽震自然要先去接待，臨走不忘讓葉熙練一練入門拳法，便急匆匆地去了。以拳為法，心意相通，碎骨重生，柔情似剛。葉熙記憶驚人，歐陽震只給他演示了一遍，仿佛印在了他的腦子里。動作雖然生疏，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他越來越熟練，但似乎少了一點什么，迫使他不能將這套拳法打得心意相通。葉熙動了動身子，才驚覺自己渾身酸痛，盤腿坐下，努力的調動武者之氣，恢復自己的經脈。
閉目凝神，他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周圍所有的生命都在他的心神里，他能感受到周圍一切的情緒。如果有高級藥師在此，定能看出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忘我境界，此境界極難進入，若非機緣巧合，有人一輩子也不會進入的，此法不僅可以提高自己的精神力，提高生命親切度，若運氣好，還有意想不到的機緣。風輕輕的拂過他得臉龐，桃花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河水歡快的流淌，青草也隨之舞動，他們都是有靈性的。突然，他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氣息。懸崖上，一株幼苗被風吹動，雖然搖頭晃腦，但仍然死死的抓住了身下的土壤，沒有陽光，他拼命的探出頭汲取，他生生不息，堅強著。恍然間，葉熙想到了很多，功法雖強，但自身也要提高，不能只依靠外物的刺激，唯有體質的提高，才是身體力量生生不息的來源。
片刻，他從忘我的境界中清醒過來，卻突然頭劇烈頭痛，心神空間猛烈地顫動著，時間太快，葉熙措手不及，只是抱著頭，神色痛苦，在地上翻滾，口中不停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