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世界？”

    “剛才，還有待會兒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跟別人說，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們會以為你瘋了。”

    老爹說，“其實我更希望自己和普通人一樣，好好的活在那個簡單的世界里，只需要上班、吃飯、陪兒子。媽的，其實我希望你晚一點再知道這一切，不，其實我更希望你壓根就別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所以我總想離你遠一點，這樣就不會把你卷進來，其實啊，老爹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在這座城市，保護著一個很重要的人，后來，直到你媽媽出現，所謂很重要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等到你出生后，很重要的人又從兩個變成了三個，兒子，一會兒，別害怕，老爹會保護你的。”

    吳聿聽不懂，他自己都摸不著頭腦，怎么這個男人開始瘋狂的飚胡話了。

    老爹把油門踩到底，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這輛車已經達到了極速，275公里每小時，發動機轉速表的指針跳入了危險的紅區。前方只有水銀般的光，什么都看不清，他們像是奔向銀色的大海。那些蒼白色、沒有掌紋的手印在擋風玻璃上，“砰砰”作響。影子越來越用力的拍打著玻璃窗，吳聿甚至有一陣恍惚，感覺這群家伙能拍碎防爆玻璃。

    “吱——”尖銳的剎車聲，老爹一腳剎車踩到底，不愧是花了300多萬買的車，剎車和油門一樣優秀。

    老爹隨手從車座底下里拔出了一柄漆黑的傘。

    這個老男人瘋掉了嗎？車里再不濟還有一小罐滅火器，要和這群家伙拼命也該拿個稍微有殺傷力點的玩意兒啊，現在這個時候難道是要拿著一把傘去和那些黑影拼命？這哪里是拼命啊？分明是送死。

    吳聿腦海中開始閃回種種美國災難片，喪尸片。媽的，美國人幾乎車里都有配槍，要是中國配槍合法，這個時候就有條件和那些黑影拼命了，我和老爹就有可能活著出去了。

    吳聿還在幻想著，愣了一下，忽然被那傘反射的光刺了一下眼，才發現那不是傘，是刀，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鞘，沒有刀鐔。

    那是柄虔敬的刀，吳聿看過無數的關于日本刀的電影和紀錄片，在日本，刀匠只會在兩種刀上不加刀鐔，貧窮浪人的佩刀，或者敬神的御神刀。御神刀根本不會被用來斬切，刀鐔無用，而這柄刀考究而復古的鯊皮鞘說明它完全不可能僅僅只是貧窮浪人的佩刀，那只能是。

    御神刀！

    吳楚嵐慢慢的把刀從刀鞘里抽出，刃光清澈如水。

    吳聿傻了。怎么回事？老爹不是個普通的打工仔么？他就該是天天上上班，下了班之后回家煮飯的家庭婦男啊！可此時此刻他握著刀，看起來躍躍欲試，身上透出矛槍般的銳氣……就憑那柄工藝刀？

    “御神刀·村雨，注定會殺死德川家人的妖刀，聽說過沒有？”老爹把刀橫架在方向盤上，看到吳聿看刀看的入了迷，終于忍不住站出來炫耀了一下，“原物早就毀了，他們重新用再生金屬鑄造，在祗園神社里供奉了十年。”

    吳聿也不明白老爹嘴里的“他們”到底指的是誰。

    吳楚嵐的手腕上青筋怒跳，看起來握著刀的勁兒十足的大。他反手握刀，向左側一桶，刺出車門！

    長刀洞穿鑄鋁車門，嵌在里面，半截刀身暴露于外。老爹猛踩剎車，速度表指數急降，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濃腥的血在風中拉出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暴雨洗去。那些黑影來不及減速，左側的一群被外面的半截刀身一氣斬斷，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

    用冷兵器最厲害的就是這點，這是簡單且純粹的殺戮，就像是那些影子以時速250公里撞上鋒利的刀刃。黑血潑滿了左側的全部車窗，甚至從縫隙里滲進來。吳聿抱著頭，不停地顫抖。

    御神刀·村雨，那是一柄仿制的工藝刀么？它被鑄出來完全就是要殺人！堅韌的刀身能切開十幾個人的骨骼而不折斷。這種殺人方式……這老爹，還有整個世界……難道都瘋了么？

    老爹立刻把油門踩到底，輪胎和地面劇烈摩擦，發出了刺耳的噪音。這是“響胎”，動力已經超過了輪胎的極限，透過空氣過濾仍能聞見輪胎燒焦的臭味。老爹猛打方向盤，這輛超跑失速旋轉，2.7噸的沉重車身把那些黑影掃了出去，撞擊在路旁的護欄上，金屬護欄發出裂響。

    四面車窗玻璃都被涂上了黑色的血，又被暴雨沖刷。

    簡直是地獄。

    劇烈的旋轉中，老爹左手握著刀柄，右手伸手按住吳聿的頭，掌心溫暖。這種情況下根本無需再控制方向盤，只需要猛踩油門就好，讓高速和鋒利的刀刃斬殺這群黑影。

    吳聿心中突然又閃回了一個小時候的場景。小時候，老爹帶他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也是這樣輕輕按著他的頭。

    車身停下，整個倒轉過來。老爹一腳踩下，又是油門到底，超跑如一匹暴怒的公野馬，沿著來路直沖回去。車輪下傳來令人心悸的聲音，好像是骨骼被碾碎的聲音……車身不停地震動，一個又一個黑影被撞飛出去。老爹始終踩死了油門，沒有半點表情。這輛車在他手里成了屠殺的機器。吳聿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溫柔的老爹，會忽然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別怕，薩特那種東西……沒有公民權。”老爹嘶啞地說，“他們不是人，所以法律不保護他們！如果我們在這里不斬殺他們，過一會兒將被他們斬殺！”

    一個黑影沒有被撞飛，他比其他的黑影都高大，魁梧得像是個巨人。他用雙手撐住了車頭，被超跑頂著急退，雙腳在路面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暴雨中他握著村雨的手愈發緊張。這一幕本該出現在“超人”或者“蜘蛛俠”的電影里，對于普通人來說，巨大的地面摩擦力會讓他的關節脫臼、腿骨折斷。

    “去死！”老爹低喝。超跑頂著黑影撞在護欄上，老爹換擋倒車，再換擋，加速，又一次撞上去，接著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把那根護欄撞斷了，黑影眼中的金色才黯淡下來，像是耗盡了油的枯燈。即使這樣，他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老爹調轉車頭，加速逃離，吳聿戰戰兢兢地從后窗看出去，那些被撞倒的黑影緩緩爬了起來，金色的眼瞳飄忽閃爍，默默地看著他們遠去。

    “那些……那些是什么東西？快報警吧！”吳聿畏懼地看著老爹。此刻他的腦海中依稀還存留著“有困難找警察”的這種后天本能。

    “沒用的，且不說警察來了有沒有用，閑雜你的手機大概沒有信號。”老爹低聲說。

    “至于什么東西……解釋起來可就費工夫了。”一會兒，他又說。“兒子，對不起，還是把你給扯進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似乎對吳聿太嚴肅了，絲毫沒有一個做父親安慰兒子的樣子，“別怕，兒子，一日是老爹，終生是老爹，老爹還是老爹，不是怪物。”老爹看了吳聿一眼，立刻理解了兒子眼里驚恐的表情。

    “放心吧兒子，其實你爹我很厲害的，你看看這把御神刀，就知道老爹不是什么小弟了吧，只不過平時需要隱藏一下自己的真實實力而已……”

    看起來老爹確實還是那個老爹，會說一些冷的不能再冷的段子來緩解一下尷尬。但吳聿看得出來，這個時候的老爹已經緊張死了，他隱隱能感覺到，老爹緊張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吳聿。他滿臉都是汗，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身子緊張的躬著，像一個被壓緊的彈簧，隨時準備向前發射出去。他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哪怕一點兒風吹草動也不愿意放過。

    手機果然沒信號。吳聿打開收音機，只有電流雜音。他再打開GPS，同樣搜索不到衛星信號。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怎么會有那么多奇怪的黑影在高架路上？這條路上滿是監控探頭，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故，卻沒有路警趕來。還有，最奇怪的是，老爹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會有這么強的戰斗力，這么會有御神刀，他所說的“我們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吳聿現在只能確定的是他們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這個空間里只有高架路、暴風雨、黑影和這輛跑車。

    “簡單地說，就是你跟別人不太一樣。或者說，你不能算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沉默了很久，老爹也只能給出這個聽起來很別扭的解釋

    “不要好像世界末日一樣，血統不一樣也不是多么丟人的事，你爹我血統也跟人不一樣，沒有我遺傳你，你就很正常了。”

    老爹抓了抓頭，“算了，先別說這個，以后有時間慢慢給你解釋…… 記住了，將來要是申報學校的話，千萬別申報一所叫海姆達爾的學校，里面都是一個一個活生生的瘋子。”吳楚嵐也不知道再這種情況下該和吳聿說些什么好。

    “你看過《印第安納·瓊斯》么？里面教授和他兒子很贊啊！我一生的夢想就是那樣，老爸在前面開車，兒子在后面駕著機關槍向那些玩意兒掃射！”

    真的不知道這個老爹的內心世界是什么樣的，這個時候他還能話癆，還有點眉飛色舞起來。

    他們狂奔了十幾分鐘，按時速算已經跑了四十多公里。黑影們沒有追上來，水銀般的燈光也看不見了，漫長的冷靜已經讓吳聿狂跳的心率慢慢恢復正常，這世界上總不會有什么人跑得和以及飚到了200多公里的車一樣快吧？他們應該已經把那些黑影甩了四十公里之遠。

    “你要開到哪里去？”吳聿頓了頓，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不妥，“額，我的意思是我們怎么出去。”

    “不知道，他們還在……我們就還走不了……因為雨還沒有停，要找到出口。媽的，我也不知道這個鬼地方究竟有沒有出口。”老爹依然踩死了油門狂奔。吳聿看得出，他的緊張一點都沒有緩解。

    雨還沒有停？什么意思？雨和那些黑影又有什么關系？吳聿想問卻實在問不出口。

    路旁一閃而過的減速標志上顯示前方一公里是收費站，亮白的燈光從一片漆黑中浮現。老爹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我們應該已經出來了。過了收費站你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回去，到了找你媽給他一點錢就好了。”老爹摸了幾張鈔票在手里準備付過路費，又伸手把嵌在車門里的刀拔了下來。

    “你去哪里？”吳聿問。

    “他們會追著我。他們的目標其實一直都是我。”老爹說，“別擔心，你老爹真的很能的，還有這臺車，不是鬧著玩的，我跑得比他們快。”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老爹笑，“不過真的沒事，放心吧……兒子。”

    車子沒有減速，收費站越來越近，熾烈的白光讓人覺得溫暖，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了旅社屋檐下的油燈，不由得加快腳步，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吳聿和老爹都熱切地望向前方。

    車猛地減速，剎車片刺耳地嘶叫著。

    “不……不對！”老爹嘶啞地說。

    吳聿也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莊嚴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邁向神堂。

    對的！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謁神的感覺！所以急欲親近，急欲親近神的光輝。

    可是吳聿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見那燈光之前。

    他們停下了，可燈光卻向他們逼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吳聿聽見了馬嘶聲，他覺得那是幻覺。雖然很像馬嘶聲，可如果真的認可了那是馬嘶聲，那匹馬該是何等的龐然大物！它的吼聲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它的鼻孔里射出電光來。

    “要聽老爹的話，不要離我太遠，也不要靠得太近。”老爹扭頭看著吳聿，“就像是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箏。”

    風箏從不會離開放風箏的人很遠，因為之間連著風箏線。遠離的那一刻，是風箏線斷掉的時候。

    吳聿點了點頭。

    “系好安全帶！”老爹全力踩下油門。

    車子以最大的加速度沖了出去，沖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霧被斬開，吳聿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著……

    他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滅，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