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晚
作者:
雪舞冰藍 更新:2021-04-20 11:30 字數:2191
女人終于開了腔:他奶奶又打他了?春良腦子有些懵,忙問:誰打他了?——福來子,他奶奶打他了?春良笑說,沒打他,俺嬸子哄著他睡覺哩,其實小孩子都這樣,你甭擔心!女人嘆一聲說:俺知道,福來子是個傻瓜!春良心里忽然一陣悸動,忙說,嫂子,你咋這樣說呢,俺聽老人說,有些孩子從小就反應遲鈍,話也說不利索,老人說這叫貴人話遲,說不定福來子還有大造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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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良的話很能寬慰女人心。她臉上的表情舒暢多了,但還是嘆息一聲說:春良,有些情況你是知道的,自從福來子這個樣了,貍洼人哪一個不說他是個傻瓜?她抬頭看著春良,可是,只有你說福來子不是傻瓜!春良笑起來說,本來就是這樣嘛,那些人知道個啥?女人理了理前劉海說:可是俺心里很明白,福來子就是個傻瓜!她忽然把頭埋進長發里哭起來。春良心里忽然一緊,忙站起來說:嫂子,你別這樣想,俗話說得好,聽拉拉蛄叫難道還不種地了?咱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女人很快停了哭,抬起頭說:可俺的日子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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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尷尬。女人比他更尷尬。以至于很長時間這屋里都是靜悄悄的。春良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但他很快意識到屋里的空氣很污濁了,忙把煙蒂在地上踩滅。女人意識到了春良的好意,忙說,沒事,你吸吧!——不不,俺不吸了!可不吸煙還能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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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嘶鳴忽然傳來,緊接著是“當當”的兩聲,在黑夜里顯得格外響亮。女人慌慌地爬起來,一邊收拾著床鋪一邊說:你瞧富棠這個畜生做得好事兒……春良,天不早了,快歇著吧,今天夜里把你折騰地夠嗆了!春良忙站起來,但他愣頭愣腦地不知道該干什么。女人從衣柜里抱出一床棉被說,春良,今后晌你睡炕,我打地鋪!春良覺得腦子有點懵,忙直通通地說,不不,你睡炕,我打地鋪!——瞧你,爭執啥?春良的手忽然碰觸到女人,女人頓時像被蝎子蟄了一樣松了手,被子“咵”一聲掉在地上。春良臉上一陣陣燒紅,片刻后把被子拾起來,鋪在席子上。女人終于回過神來說,瞧你,讓你睡地鋪,多不好意思?春良舒展著被子說:這個算啥,我看挺好的!女人看著春良在竹席上坐了,兩手下意識地解著小衣服的扣子,解了半解忽然意識到什么,忙又慌慌地扣上了。春良感受到女人的慌亂,因此并沒有立刻躺下去,而是掏出自帶的一本書目不斜視地看起來。書上的字跡像螞蟻,但他一個字也沒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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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春良驚訝地朝女人看去,就見她滿面緋紅,兩手捂著小嘴笑得花枝亂顫。春良不明白女人的意思,忙說:嫂子,你笑啥?女人終于停了笑,說,春良,俺問你,你來是干啥的?春良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女人指著書說:春良,你來嫂子這里是看書的?春良看著書笑起來,說:嫂子,你以為我真傻么,這是俺娘一本夾鞋樣子的書,我想俺娘走了,留著這本書還有啥用,想著嫂子你經常做鞋,就拿過來送給嫂子了!女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說,真難為你了春良,處處想著嫂子!女人翻看著鞋樣,不住地贊道:俺嬸子可真細心!一張紅紙忽然“唰”地掉下,女人驚訝地拾起來,就見是一副芳華燦爛的剪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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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房里安靜了。大北房里安靜了。富棠娘像只貓頭鷹一樣注視著院子里的動靜。她看到春良來回踅摸著。春良走了。春良又回來。兩人隔著門框“咕咕唧唧”。她忽然惱恨起來,怪怨媳婦拿腔作勢。后來廂房的門開了,春良消失在那片紅光里,她這顆心才款款落進肚腸里。現在,那抹紅光終于熄滅,她也長長出了一口氣。福來子咧著嘴的面容呈現在月光里,傻小子不知道在做什么怪夢哩,哈喇子流滿了枕頭。富棠娘無奈地搖搖頭,自語道:這不是沒法子嘛,有法的話誰還會走這一步?她嘆息一聲,終于把頭安安穩穩放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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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良睡不著。他躺在地鋪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里滿是響聲。他知道是風吹過蘆葦叢。那聲音他是熟悉的:“沙沙”的或“唰唰”的。偶爾來一陣疾風那“沙沙”和“唰唰”就連成了一片。濃密的莖稈倒伏起來。他甚至能嗅到葦草清新的氣息,與炕上女人的體香融合在一起,有了一股甜絲絲而又涼爽的滋味兒——耳朵里忽然有了輕輕的嗚咽。那聲音仿佛來自葦叢深處,有人在夜哭。春良頓時直蹦起耳朵,也微微起了半個身子。黑暗里女人的聲音分明傳來:俺那命怎么這樣苦呢?春良一下坐直了身子,張著嘴說:嫂子——女人的哭訴依舊傳來:把俺當成啥了,當成狗,當成豬?他忽然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心想王富棠啊王富棠,你這是辦得啥豬狗不如的事情?他覺得自己被人騙了、耍了,可他怎么會著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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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煩躁地劃著火柴,可怎么也劃不著。他干脆把火柴扔在地上。女人的哭聲漸漸停了,他看見女人抹著眼睛:春良,你——春良“嗨”了一聲說,嫂子,倘若俺知道是這個情況,打死俺也不會來了!他從地鋪上站起來說,嫂子,俺知道俺不好,俺這就走!炕上的女人忽然慌了,坐起來說:春良,俺不是這個意思!春良光著上身,已經把白襯衫披在肩上:嫂子,你啥也別說了,俺走了!女人急切地問:你怎么走,王富棠不是把門鎖了嗎?——俺……俺爬墻走!春良剛要開門,女人忽然從炕上跌跌撞撞地跑下來,一把摟住了春良道:春良,俺……俺不讓你走!春良不由嘆息一聲,仰起了頭。他感到女人渾身的戰栗。女人呢喃著:春良,俺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倘若……倘若……俺豈不是擔了虛名兒,村民也說閑話哩!春良,只要你……不嫌棄俺!女人的手慢慢松開了。他機械地轉過頭,就見女人身上最后一粒扣子松開,衣服無聲地滑落……春良嘴里發干,他忽然像癡了一樣朝女人跪下來,喃喃著:花香,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