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慢慢感受到爹娘的異樣了。他神經出了毛病，但智力沒有出毛病。他開始鬧騰著到煤礦去上班——當我得知這個消息時不由感到很震驚，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強子的心思：只要能回到礦坑去，他就有辦法制造一個“塌方事故”，然后把自己“壓死”在里面，這樣他就能得到80萬了！

    ………………

    有一年冬天，我從外地回來。爹忽然對我說，生子，你知道嗎，強子死了！我心里頓時一震，忙問道，啥時候的事？爹說，就在去年冬天。你知道，得了這種病的人，越是阻攔他想干的事就越瘋地厲害。強子開始白天黑夜地不回家。你舅舅和舅母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最后你猜在哪里找到了，在村子西邊的懸崖底下。據看山人說，那天夜里下著大雪，半夜里聽見有人大喊大叫，他以為是遭了狼，便披衣起來，就見山崖上一個人正在揮舞胳膊，不長時間，那人一晃跳了下去。看山人大驚，忙叫起人來去查看。第二天早晨，你舅舅和舅母趕到了山崖下，才知道是強子！

    ………………

    強子哥哥死后，你不知道，竟然沒有在村里引起半點同情。你知道村人都說什么嗎？說強子這孩子真是個傻瓜！你要是死在礦坑里，你爹不也分到80萬了嗎？可你現在這個死法算怎么回事？沒有人給你半分錢！

    ………………

    有時候我想，人啊，為什么要這樣？真的錢比命重要嗎？說實話，我無法給出一個準確判斷，因為我吃夠了沒有錢的苦頭，也知道一分錢能夠難道英雄漢！我是喜歡錢的！可除了錢之外，真得就不需要別的一點什么東西了嗎？可那個所謂的“什么東西”，我又不知道是什么！

    ………………

    金生停止了講述。眼睛望著前面癡癡的。甘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她很理解金生的心情。金生最后得出的結論對嗎？她無法判斷。但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她覺得現在有很多事情都變了，變得讓人難以捉摸！

    ………………

    金生深深吸了口煙說，姐，我覺得這個廠子沒有必要待下去了，尤其是最近我聽到了很多不好的消息，就覺得更沒有心勁了！甘草奇怪地說什么事？金生長出一口氣說：原來這些年廠里是張文順這幫人在搞鬼，他們把棉布拉出去賣掉，回來就跟廠里說，貨款沒有收回來，其實呢，錢早就進了張文順等人的腰包。最近高鴻覺察出這個事情了，已經派人出去調查，可張文順這個人鬼得很，他的棉布不是賣給一家兩家，而是轉手十幾家才賣掉，結果呢，調查的人查不出個一二三來，就偃旗息鼓了！甘草驚訝地半張了嘴。——當然，高鴻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聽說關于他的問題上面正調查哩。這兩年棉紡廠的效益不好，工資才發到70%，不全是讓這幫人給搞毀了？甘草喃喃地說，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金生冷笑道：可咱們這些人得到什么了？工作比誰干的都多，工資才拿那么一點點兒！結果最后得了一身病，被辭退回家了。有時候我覺得，那句話說得真不錯，不是咱們不夠努力，而是努力過了，還是拿那點死工資！可是姐姐，我始終不明白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會活得如此卑微？

    ………………

    甘草在花園里慢慢走著。石子路兩旁的花草爭奇斗艷：牡丹開出了雪白的花，月季開出了粉紅的花，菊花金黃地連成一片……她徜徉在其中，覺得長久以來經過了一個又一個隧道，隧道里黑咕隆咚的，有時候她覺得快要窒息了，看不到希望，但在掙扎了一番后還是走出了隧道，眼前又是一派光明！對于甘草而言，她覺得這個過程反復了很多次。一如現在的秋菊，也正在走入一條“隧道”……直到此時她才明白：世界上沒有什么所謂的“絕望”，一切的“走投無路”只是還沒有找到一個“新希望”而已！而一旦找到了一個新希望，也就意味著她的生命又提升了一個“層次”！人整個的生命，其實就是在這樣“坎坎坷坷”中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