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后鐘小艾鼓足勇氣找到了紙漿廠，她要爸爸回家。

    坐落在東江邊上的紙漿廠她沒有進去過，對于一個學生來說，紙張是課本，是作業本，是課內課外閱讀的書本的載體。以前她曾經追問爸爸紙是怎么生產出來的。知道有這么一個紙漿廠，她也問過爸爸紙漿和紙有什么區別。爸爸說過，紙漿廠和造紙廠的生產原理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最后的工序有所不同，紙漿廠生產出來的是厚厚的紙漿板，造紙廠生產的是輕薄的，規格不一的紙張。

    夜色里的工廠是神秘的，很少有工人在車間外走動，于轟隆隆的機器聲中動感的廠區給人的卻是靜謐的感覺。鐘小艾站在廠外，非常想進去看看，看看紙漿是怎么生產出來的，看看她爸爸在里面究竟干什么。

    紙漿廠的保安是個將制服穿得比警察還要整齊的人，他怎么也不讓鐘小艾進廠，“別說你這個中學生，就是成年人晚上也不好隨意進入廠區，這是制度！”

    鐘小艾反復說，她是來找爸爸的，她爸爸是環保局的，在廠里加班，她不是來玩的。

    值班干部聽到他們的爭吵跑了過來，問了情況他馬上聯系鐘子健，還教育保安，“你知道了是環保局鐘站長女兒，就應該客氣一點。”

    沖著垂頭喪氣的保安，鐘小艾得意地做了一個鬼臉，想起爸爸說過工廠里工人犯錯誤要扣獎金的，她又替保安求情，說不怪人家。值班干部開玩笑說：“不怪他就怪你了？”鐘小艾承認，怪她，都是她的錯。

    鐘子健聽說女兒來找他大吃一驚，從工地上跑步到傳達室，見到鐘小艾時氣喘吁吁的。

    鐘小艾開門見山地說：“爸爸，我放學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當著眾人的面鐘子健是不能拒絕女兒的。他知道，要是他不答應，倔強的女兒下一步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他把女兒拉到一邊去和顏悅色地解釋，紙漿廠的工程這兩天到節骨眼上，他實在是不好離開，說等兩天忙完了就回去。

    鐘小艾對于父親的理由是無法質疑的，她孩子氣地問：“等兩天是后天還是大后天？”

    鐘子健回答女兒：“是大后天！”

    “好！我記著，是大后天！”鐘小艾重申了一下，意思是讓她父親也記著。

    鐘子健看到女兒是高興著走的，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女兒的到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他很高興，要是她再堅持一下他興許就立即和她回家了。他找借口還是面子下不來，女兒沒有強求他，他理解為她懂事了，懂得尊重父親。他從心眼里感到欣慰，要不是邊上有人他可能會笑起來，他想笑，這陣子太郁悶了。

    紙漿廠的值班干部看到鐘小艾回去了跑過來說鐘站長真是福氣，有這么一個漂亮和關心父親的女兒。鐘子健笑了笑，不知道說什么好。

    第二天一大早，鐘小艾在上學以前又來到了紙漿廠。這次保安對她客氣了，很快地找來了已經在工地上忙活的鐘子健。

    鐘小艾對父親說，還是過幾天再回去，媽媽的氣還沒有消了。

    鐘子健“噢”了一聲。他想起來該借此機會在女兒面前說說她媽媽。

    “你現在看到了，你媽媽存心和我過不去。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樣……”

    鐘小艾沒有讓父親說下去，她推說上學要遲到匆匆地走了。

    鐘子健看到女兒是低著頭默默地走的，女兒的戚然的背影，讓他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大人的矛盾讓女兒夾在之中，使她成為做母親的棋子或者說是磚頭，他覺得孩子是困惑和艱難的，他不應該責備她做的，即使她嚴重地傷害了他。

    女兒鐘小艾來找他，要他回家的舉動讓他感動。他原諒了女兒，不再計較她以前做的，但是他把怨恨集中到了妻子劉紅丹身上——她是可恨的，所作所為不可理喻也不可原諒的。

    鐘子健打定主意，你劉紅丹不讓我回去我就堅決不回去了，反正女兒現在也清楚地知道，是你不讓我回去的。

    鐘小艾昨天找父親時是忐忑不安的，自打從北京告狀回來他們還沒有正兒巴經地說過話。她一直以為，父親總有一天會把他的怨恨針對她爆發出來。

    可當她站在父親面前時，父親沒有給她臉色看。他盡管有點勉強，但還是答應了回家。送她到廠門口時甚至還沖她微笑了，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隔膜在打通，捅出了一個口子。如果說是堅冰，是已經開始融化了。

    回家的路上鐘小艾飛快地蹬著車，心里輕松極了，自打從北京回來后她也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的過分了，這種叩問是很難有答案的。為了這個問題她的心時常是受煎熬的。現在她爸爸的態度，讓她堵在心里，壓在心上的沉重壘塊釋放了，擺脫了。她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爸爸能夠高姿態地答應回家，證明他還是不愿意離開家的，興許這些天他也在反省，已經決定不再和方華來往了，自己所做的努力不管方式如何，還是收到了好的效果。

    哪知道回家后母親聽說她到紙漿廠去找了父親，火冒三丈。她說知道她爸爸住在紙漿廠，是與一幫民工住在一起，住在像狗窩一樣的地方，是活該。

    “你以為他說回來事情就完事？沒有這么簡單！這個門是好出不好進，他最好是外死外葬。葬在狗窩里，由那個女人替他收尸。”

    鐘小艾沒有想到媽媽會是有這種激烈的態度，居然還罵出了刻毒的話。她想與其讓爸爸回來和她繼續吵架還不如不回來。

    她怕他們再吵，她不能面對。再吵她要崩潰了，她不知道幫誰，反誰？

    對于媽媽的反應，她很生氣。她也想吵一氣，肆意的吵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