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韓九睡在床上，她手指緊緊抓著被子，這床被子絕對暖和，但是她的身體此刻卻寒冷如冰。和王山的對話，還在一遍一遍地折磨她。

    宮外，劉府。廳堂里燈火通明，爐子中央的檀香緩緩氤氳在這沉悶的空氣中。一個男人站在庭院里，看著自己親手栽的梅花。時值深秋，只有遒勁的枝丫在干癟癟地訴說著梅花精魂。

    劉蘊年近四十，因為操勞，胡子都有些泛白了。他摸著自己的胡須，風雨不動，寵辱不驚。

    他的府第里，一排排站的全是錦衣衛，手握繡春刀，身掛黑披風。而府里的屋檐上還有一排排拿著火銃的錦衣衛，用槍頭威脅著府里每一個人。

    劉蘊的家室，妻妾子女，府里的仆人，老老少少，不分主仆，全都抱在一起，跪在廳堂內，瑟瑟發抖。劉蘊獨自站在廳堂前，沒有一絲恐懼。

    寒風凜凜，劉蘊的家人，不禁蜷縮得更緊。比這寒風更令人寒冷的是，錦衣衛的尖刀和火銃。

    一頂黑色的轎子，從燈火處，從大門口，被人穩穩當當地抬進來，劉蘊一家都望著這頂轎子，仿佛在看陰間來的黑無常。

    轎子里的人，沒有下來，但他的聲音穿透轎子，每一個廳堂里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劉大人，您認罪嗎？”一個稚嫩的男聲在寂靜之中響起，擲地有聲！“我父親，做了二十多年的官！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你們胡說八道！我父親哪有犯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這幫畜牲，跟著王振，遲早下地獄。你們看看你們的刀，遲早會架在你們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母親要嚇死了，趕緊捂住自己兒子的嘴巴，讓他好好跪著。“別亂說了，你要害死你爹嗎？”

    他推開他母親，說出了一句，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成熟的話。“今晚這種情形，娘，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全家的！既然要死，我一定要站著死！”

    劉蘊身為一家之主，手背在身后，沒有說話。

    馬順還沒有聽到劉蘊的聲音，掀開一小角的轎簾。偷看劉蘊的表情。“劉大人，您怎么看待您小少爺的話呀？”

    劉蘊走到院子里的梅樹前，伸出一雙老手，撫摸著自己的梅花枝干。暗自惋惜道：“可惜，沒有等到，你今年開花。”

    劉蘊回頭看看他最小的兒子，他才十四歲，站在那里，雖然略顯稚氣。一張小臉上，都是無畏的勇氣。就這個兒子最像他，血氣方剛，正氣凜然，每當他被閹黨氣的頭昏腦脹的時候，這個兒子總是會出來，寬慰他。

    如今，還是他最懂自己心中所想。其他的兒子，雖然都已經考取功名，偶爾也附和他，表達對閹黨的痛恨。但是此刻，都害怕地跪在那里，鼻子眼淚一大把。

    能不能放過他的家人，只殺他一個？劉蘊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馬順，我劉蘊，頂天立地，死也要死得其所。你告訴我，我犯了什么罪？”

    “你？勾結地方大臣，結黨營私！心懷不軌。”“哈哈哈！”劉蘊一聲大笑，男人爽朗的本性，在這一聲笑中，淋漓盡致！陰沉的天地，被他劉蘊打破，一個甘心為閹人做牛做馬的畜牲，竟然說他，結黨營私！好一句結黨營私啊！

    宮內，韓九在心驚之中，累的迷迷糊糊睡著了，卻又有意識一般。手指緊緊捏著被子。手縫間，涔涔汗漬沾濕棉被。

    她一遍又一遍夢到今晚和王山的對話。

    “王大人，劉蘊死了可以。但是，他的家人呢？不能趕盡殺絕，否則，那幫大臣，一定會群起而攻之的。”

    “九姑姑，我已經讓馬順去做了，他的個性你知道的。一向張揚，這次，不知道會不會滅他滿門，再燒把大火？”

    “既然，你也知道馬順的個性，那又何必讓他去？”

    “是，是王建讓他去的。他覺得不把事情搞大沒有效果，這種不刻意表現又能震懾別人的事情，馬順，最合適。”

    “那就殺了他一家人？王山，我獨自來找你，就想讓你想想辦法，他的幾個兒子，全是有識之士啊。殺了，不可惜嗎？留他們一命，讓他們為翁公做事！”

    “九姑姑，殺了劉蘊，是你提出來的。這個時候，估計來不及了……馬順，已經去了……”

    宮外，一刀，只需一刀！梅花樹上，濺滿忠臣的精魂！劉蘊就這么死在馬順手上。

    宮內，“啊！”韓九從床上猛地被噩夢驚醒，坐起來之后，一片漆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