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混進紡織廠的時候，偷偷地深呼吸口氣，總算是溜進來了。作為市里的龍頭企業，近三千號人的廠子搞廠慶，多少做酒的經銷商盯著這塊蛋糕。流金酒廠也是地方企業，卻是茍延殘喘。廠長方秋生每天開晨會，把機關部局，企事業單位的負責人，辦公室主任的姓名，電話號碼張貼在墻上，就像蔣介石指揮作戰似的。前天派去的老譚和昨天的小薛門邊都沒摸著。沒等方秋生說話，兩人抱怨開了：“人家門衛狗眼看人低，不開車不讓進，酒的話更是沒到嘴邊。方總，你什么時候給我們業務員配輛車，事情就成一半了。”方秋生干瞪兩人半天，說不出話來。發狠說誰把這單拿下，提成加兩成。梅子很心動，她想偷偷地去碰運氣。當瘦瘦高高的門衛問她來干什么的時候，梅子故作鎮定的用普通話說她是做棉紗的，并流利的報出來李經緯的電話號碼。門衛上下打量她一番，終于讓她進去了。

    梅子并不知道李經緯的辦公樓在哪，她只是頭埋著朝前走，離傳達室越遠越好，怕門衛回過神再問東問西。終于她在一幢樓門口停了下來。憑直覺這應該是辦公樓，樓前停滿了小車，再往前都是車間結構的建筑。初秋的午后，正是早晚涼，中午熱死人的天氣，梅子的鼻尖微微沁出汗來。李經緯是市里有名的難玩戶，不好說話，廠子大了，一般人難入法眼。梅子定了定神，既來之，則安之。硬著頭皮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這是個老廠區，李經緯的新廠區在城南經濟開發區，太遠，他大部分時間都喜歡在老廠區辦公。辦公樓并不大，只有上下兩層，坐東朝西。李經緯也怪，他不和他的中層干部在一幢樓上辦公，一樓是廠里的貨車司機銷售員辦公，人員進進出出，二樓是他的天地。

    梅子順著樓下貨車師傅的指引，穿過長長的樓梯口爬上二樓還未站定，就出來一個伶俐的女孩站在樓梯口問她：“你和李總預約了嗎？”

    “約過了。”梅子說，眼睛朝里一脧，靠樓梯口的辦公室分割成四個方塊，擺放了四張桌椅，清一色的女人，“紡織廠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了！”梅子在心里對自己說。女孩敲開了李經緯的門：“李總，有人找。”梅子順勢滑進了李經緯的辦公室，隨手虛掩上了門。

    李經緯從電腦前挪開眼睛有點錯愕地看著梅子：“小姐，我約的人好像不是你吧！你是做什么的？”

    梅子這才清楚地看到這男人的臉，光頭，白皙，高高的鼻梁略帶鷹溝，深凹的眼睛，顯得陰鷙，下巴刮得鐵青，穿著淡天藍色的襯衫，打著深藏青色的領帶,干凈利落。不管長相還是氣質，梅子驀然就想起了普京。

    “說，究竟是怎么混進來的？”李經緯已經從錯愕中反映過來，這不是他要等的人。能混進他的辦公室，這讓他饒有興趣。

    “我是做棉紗的。”梅子硬著頭皮說。

    “哦！哪里的？”李經緯往椅子上一靠，玩味地看著她。

    “盛澤的。”梅子知道盛澤是紡織之鄉，以前梅子在商業街賣過服裝，這個謊還算圓得起來。

    “那今年的棉紗多少錢一噸？”李經緯歪著頭看著梅子。

    梅子木楞地站在那里，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姐，請坐。”李經緯示意梅子在他對面來訪者做的沙發上坐下來，“告訴我你真實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我是做酒的。”梅子決定實話實說，這也是她本來的目的。既然李經緯這么洞察一切，沒有必要再把話扯遠。

    “做酒的？你有沒有搞錯？”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蹙起了眉頭。“拜托，我這里不是酒廠。”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串數字：“今天傳達室誰當班？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不要責罰門衛，是我自己說是做棉紗的。”梅子不想連累別人，混口飯吃，大家都不容易。“耽誤您五分鐘，聽我把話說完，我是市里流金酒廠的業務員，聽說你們酒廠國慶期間舉辦廠慶，能否考慮采用我們廠里的酒？一來您是市里企業的龍頭老大，理應扶持一下地方企業，帶動家鄉企業發展。二來我們酒廠的酒是純糧釀造，不添加一滴酒精，喝下去頭不暈，不上頭。”

    “可我從你們廠里路過的時候并沒有聞到酒糟香啊？怕是酒精勾兌的吧。”李經緯打斷了梅子，“我喝酒要么不喝，要喝就是五糧液茅臺，這種地產酒不要和我談。”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品味喝高檔的酒。”梅子其實心里最反感有錢人這種說話的語氣，她并不仇富，但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讓她把“您”改成了“你”，她心底仍勸自己要在言語上奉承他。“高檔酒喝的是身份地位，我很理解，我有錢也會這樣喝。但你這次是舉辦廠慶，來人比較多，市面上酒的價格都已經很透明了，如果全用茅臺五糧液就有點鋪張浪費了。我們廠里的酒并沒有投放到流通市場上銷售，都是做團購，直銷給機關企事業單位，價格不透明，包裝也好看，擺得上臺面。來人沖你這身份，就會知道這酒不錯，市里領導來了也會贊揚你幫扶地方兄弟企業”，梅子還要待說，敲門聲響起了，門被推開了，瘦瘦高高的門衛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梅子的心也拎了起來，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什么事？”李經緯問門衛。

    “今天我值班，剛才董事長打電話到傳達室的。”

    “嗯，”李經緯略微沉吟了一下，的確今天他是在等一位做棉紗的客商，他交代過傳達室，但他沒有交代客商的名字，不料卻被這個女子誤打誤撞的混了進來。“沒事了，你走吧。”他對門衛說，門衛滿臉狐疑的下樓去了。

    “阿彌陀佛！謝謝你。”

    “謝我什么？這是我廠里自己的事，怎么處理我還沒想好。”

    “我生意事小，別人失業事大。”梅子說。“我不想連累無辜的人。”梅子拿起了隨身帶的包，“如果你不放心，我也可以先送兩瓶給你品嘗，無論你在市區哪個飯店，隨叫隨送。這是我的名片。”梅子從包里拿出名片雙手遞給了李經緯。

    “郭評梅——，”李經緯嘴角略微斜了一下，“這名字好記，姓金更好！”李經緯兩指夾著把玩著名片，“回去告訴你家老方，第一，做生意不要投機取巧，光靠團購盯著機關部局，企業單位，不做流通，百姓家宴市場，不會長久的。第二，不要讓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更何況一個不怎么漂亮的女人！”

    “我也要告訴你兩點”，梅子氣紅了臉：“第一，我不是方總的什么人，我是他手下的員工，靠業務提成吃飯。第二，有錢的老板我見得也多，雖說你是科班出身，紡織學校畢業，如果沒有企業改制，你也許仍是和我一樣是個員工，你只是機會比我好罷了，告辭！”梅子說完直朝門外走去。

    “不送。”李經緯居然在她身后干笑了兩聲，“哈——”

    梅子走出廠門，經過傳達室的時候，瘦瘦高高的門衛居然巴結的沖她一笑。他沒有意識到他放錯了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自求多福吧。”她在心里暗暗地對門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