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慶第一次隨市長下去調研,以前在鄉鎮遇到有這類調研,他都是準備匯報的事,如今只要跟著一趟人下去就行,回頭整理一個調研材料,這對筆桿子出身的他來說,小菜一碟。

    調研是在離市區有七十公里外的響山縣,主要調研“精準扶貧”工作。隨行的有市政府辦主任、市扶貧辦主任,還有他這個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在響山縣書記縣長的陪同下,大家來到了劉家鎮張三元村調研“精準扶貧”工作,看了村里的精準扶貧“掛圖作戰”及貧困戶建檔立卡資料,嚴大慶知道,這些都是場面上的事,沒多大實在意義,關鍵看匯報,有哪些實際措施。有意思的是這個村書記跟市長匯報時講了很多困難,自己受到很多委屈,講的是聲情并茂,激動處似乎帶點哭腔,嚴大慶聽得直皺眉頭,沒有困難要你這村書記干什么。這樣匯報鎮書記怎么能坐得住呢?他看了一眼在場的鎮書記,居然安然自得,他明白了,這是設計好的,是在跟市長“哭窮”呢?這一出唱的是“苦肉計”,想跟市里要錢要政策。

    市長的講話,嚴大慶不知道是不是準備好的,反正沒看稿子,他指出幾點,嚴大慶還是認可的,市長說,扶貧對象的精準識別，是精準扶貧的前提，也是關鍵，一定要堅持原則;二是干部自身過得硬，抵制歪風邪氣,在精準扶貧工作中，我們會遇到很多的實際困難及問題，但我們要堅定信心，鼓足勁頭，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一定能找到對路的產業及措施的。三是集體經濟要脫貧，主要靠自身，增加自身的造血功能，改變“等靠要”思想，既不能完全依賴政府,也不能自暴自棄,在措施上要長短結合，種養兼顧；你們有很多的經驗和措施都很好，但還要細化，要突顯專業合作社及種養大戶的帶頭引領作用，更要因戶施策，宜種則種，宜養則養,四是要切實加強扶貧領域作風建設，幫扶干部要帶著感情幫扶，把群眾的事當自己的事。

    這幾句話,算是回應了村書記的匯報

    離別時，支部書記握著市長的手，激動的說,您來了，我們的信心更足了，我們保證完成脫貧攻堅的戰斗任務！

    嚴大慶看著村支書想笑,心想,你不去當演員,真是浪費人才。

    調研回來,嚴大慶回來并沒有立即上交調研報告,而是約了亭都副區長兼任洋灣書記的黃大明,一起去大洋村看看,去那些拆遷戶家里看看。

    黃大明已經知道群眾去市府集訪的事,路上,他說確實也沒想到房價漲這么快,過個春節就又漲了一千多,當時拆遷的時候,群眾還是比較歡喜的,但錢拿到手還沒焐熱,房市就變化了,這怪不得政府,也怪不得群眾。

    嚴大慶說,先去看一看大洋村。

    大洋村的村長在路口等候,黃大明下了車就向嚴大慶介紹著這里的規劃,有水上樂園,有櫻花融春,荷塘月色,等等。什么圍繞五大要素,突出園林風格,融合五大主題,描繪了一個美好的畫卷,但嚴大慶看到的除了一灣清水,只是民房被拆除后遺留下來的殘余瓦礫和廢棄的浴缸、洗面臺等垃圾。有幾個老百姓在自家的老屋基上還翻倒著,似乎有什么東西遺漏了,或者那些碎磚瓦還有用處,有人把拆下來的磚削干凈,碼整齊了,堆在那里。更多的是周圍大片的農田,已經被圈起來,但什么也沒有種,一篇荒蕪。

    在河面B型彎的下游,有一個巨型的大罾起在河面上,河邊有一個小房子,嚴大慶知道,那是扳罾人的居所。

    黃大明順著嚴大慶的目光看過去,他說,你看到那大罾了吧,也是個問題,也在被拆之列,但要價太高,目前還沒有談攏。

    他要多少錢?嚴大慶問。

    三十萬。黃大明說。

    好像上過電視吧。嚴大慶說。

    上過央視七套,號稱中華第一罾,單張網面積最大的罾,怎么,嚴主任有興趣,周末抽個時間一起來扳一罾。

    好,有時間我約你,說完回頭往回走,說咱們現在去那些**人家里看看?

    黃大明說好。

    村支書把大家帶到一個廢棄的學校,大洋村小學的門牌依然還在,只是這里已經沒有了學生,這樣的學校在農村有很多,過去每個村都有一所小學,后來因為生源與學校布局的調整,幾個村才有一個小學,一個鄉鎮只有一所初中,這就多出了好多校舍,如今,大洋村小學的校舍幾年前已經被個人買去了,人家臨時租給了拆遷戶。

    村書記說,這里原來有好多戶,大家拆遷后村里就把大家臨時安置在這里過渡一下,絕大多數人家買了房后都搬進新房了,這里還有二十幾戶。

    大家見嚴大慶來,都出來圍了過來,到市府信訪的幾戶人家剛好都住在這里,他們認識嚴大慶。

    我們的事情現在有什么說法?一個五十多歲的農民一見到嚴大慶就直奔主題,開口就問。

    嚴大慶呵呵一笑,對黃大明說,這哥哥是個急性子,我是答應給大家一個答復,你也容我坐下來啊。你叫王祥弟,我記得你。

    我是叫王祥弟,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怕什么?

    老王啊,你理解錯了,你們去市府信訪,我們也不能偏聽偏信,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更全面的了解你們的情況,以便市政府拿出切實可行的措施,人家拆遷變富裕了,不能讓你們因拆致窮,來,去你屋里,說說你的情況。

    村支書說,還不進屋給領導倒杯水,領導到你門上了,這點禮數還要我教你?

    哪個門是我的?王祥弟嘴上這么說,還是把嚴大慶領進了自己的屋里。

    嚴大慶看了一下,這些房子都是以前的教室隔起來的,王祥弟家一共兩間,兒子單獨住一間,王祥弟夫婦住的那間外口放了煤氣灶和一張小飯桌,屋里沒幾件像樣的家什。

    嚴大慶就在小飯桌邊坐下來。

    王祥弟給大家每人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自己坐到旁邊。屋子本來就小,人一多嘴就雜,男女老少嘰嘰喳喳的,也聽不清誰在說什么,村支書清了清嗓門,說兩位領導今天來,就是來了解情況,解決你們的問題的,你們七嘴八舌的,聽誰的啊?你一言他一語的都在哭窮,新年頭里不作興的。

    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是在王祥弟家,讓王祥弟先說。村書記說。

    王祥弟說,家里原本有三間平房,兩間廚房,一共才七十三點五平方,加上門口水泥場,兩間豬圈和茅房,一共才拆了四十萬不到,加上五畝地的青苗補償費,房前屋后的樹都算上了,才四十多萬,憑良心說,確實也不少了,而是多年前我砌這個屋的時候,才化了幾千塊錢,能有這么多錢到鎮上是能賣到一百個平房的毛坯的,市區五千多,這里距離市區有十幾公里,鎮上就三千五到四千的樣子,我們兩口子也去看過幾次,我看大家都買了也準備買的,自己手里也有個十萬八萬的,這樣簡單裝修一下也能搬進去,后來聽一朋友說,春節前買房最便宜,房產公司節前需要資金回籠,給人家結算工資、材料款,所以優惠幅度比較大。我想,也就幾個月時間,能省幾萬塊,到哪掙這個錢去?哪曉得這房價就象初三的潮水,眨眼之工就漲上來了,中秋節前一下子就漲了一千多,這年前又漲了一千多,我就是外去搶錢,也趕不上他漲這么快。

    他是屬于聰明反被聰明誤。村支書說。這句話說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能估計到房價漲這么快,你咋不多買幾套?你拆了棟樓不也就買兩套?還不是瞎貓撞上死老鼠,你也沒估計到這房價漲這么快。王祥弟反駁村支書。

    看來你王祥弟肚里有點墨水啊,說起來文縐縐的。嚴大慶說。

    他平時就喜歡看個書,有屎用啊,文不像個秀才武不像個兵,窮的就剩這張嘴了。王祥弟老婆在旁邊嘮叨了一句。

    別打岔,老郭,你說,抓緊時間,領導都很忙。支書指著旁邊的一個中年人說。

    老郭叫郭昌飛,他家的拆遷款拿到后也沒有立即買房,而是先付了兒子的彩禮,兒子對象談了幾年了,對方家長一直沒同意,主要是嫌他家經濟不好,現在聽說拆遷了,就同意了這門親事,定親要了十二萬六千六,原本在鎮上買,就是付了這彩禮錢,還能買起來,可是兒子在市區上班,他偏偏要在市區買,剛拆遷的時候,也去市區看了了一套,價錢還能承受,就是戶型兒媳婦不太滿意,本想再看看,猶豫之間,房價一下子就冒了一千多,現在連鎮上都六千了,連在鎮上買的錢都不夠了。

    嚴大慶說,現在還有五十多萬,我給你個建議,趕緊給兒子一部分錢,讓他交個首付,自己留二十萬養老。兒子的房子不買,媳婦娶不進門,遲買不如早買。

    第三戶人家姓錢,支書叫他說的時候,他讓女人說。嚴大慶開玩笑說,老錢看來家里事情權力下放了啊。說的大家哈哈大笑,有人插嘴說他就是個妻管嚴,要老婆領著過呢。老錢老婆開口說話就不一般,說不是領導都在,我罵你個畜生東西,領導你不知道,我家老錢這人老實勤快,就是人前嘴不利索,慫在一張嘴上,我家情況跟他們不一樣,我家把兒子培養個大學畢業,兒子在市里的大公司上班,前兩年給兒子又買了房子娶了媳婦,現在還差點債呢。家里的房子還是八十年代砌的兩間平房,現在連地里的補償款加起來才二十萬出,就是當時買也不夠,因為最小的套間也有七八十平方,我不是說補償款少,而是我家原來的房子太小,現在就是借錢也沒處借啊,前面借的錢有點還沒還清呢。

    第四戶人家拿到拆遷款后,兒子拿去二十萬做菊花生意,隔壁的正陽鄉有菊花種植,不少人靠菊花收購倒賣發財的,哪知道今年收購價越收越低,到現在還沒出,現在出就虧定了。

    嚴大慶問有沒有其他不同的情況,類似的就不要說了,沒人吱聲。支書說,還有幾家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們說了吧。有幾戶拿到錢后兒子先把轎車買起來了,蔡仁義你家是不是這個情況?更過分的是,有幾戶人家子女管教不嚴,兒子賭錢輸了十幾萬,老胡,你兒子過年被派出所請去的吧?老胡說,書記,你就給個指頭我遮遮臉吧,說起這個小畜生我就渾身來氣。

    嚴大慶看看黃大明,意思到此為止,黃大明也看了他一眼,給他一個會意的眼神。

    黃大明擺擺手,說情況也基本了解了,首先感謝大家對政府的信任,有困難能首先想到政府,現在看來,你們沒買房有客觀原因，但更多的是主觀因素，我看你們自己有誤判或者投資失誤嘛,我的建議是能買的趕緊買,先交首付,遲買不如早買當然,可以選擇小戶型的，或者頂樓等，后面我們會想辦法提高大家的收入,實在有困難的,我們再酌情研究,爭取在一個月內解決大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