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五，八月。

    楚云江沒什么親人，最親的那個，在幾年前把他趕出了昆侖山，次之親近的風吟玨，說不上親近，風吟玨就是他的護衛而已。

    “我說，樓主，就是中秋了，你真的不回白帝城，第三樓的屬下都在等著你呢。就算錯過了中秋，在白帝城總是熱鬧一些的。”蘇曉不知什么時候到了楚云江的身邊，楚云江正在自個兒琢磨棋局，上一次輸給燕老頭之后，他一直很不服氣。

    楚云江從棋子的戰爭中脫身，恍惚的看著蘇曉，蘇曉看起來是少年模樣，比楚云江還要小些，只是一切幻象皆是假，模糊人的觀念，實則蘇曉活了好幾十年，又或許幾百年，沒人知道，楚云江記得自己和蘇曉相遇，也是因為一局棋，那時候蘇曉還是個乞丐。

    “好久沒有同你下棋了。”楚云江說道，手里的棋子卻不知道為什么滑落在地。

    “好啊……”蘇曉一口答應，人已經坐下，卻發現楚云江神情恍惚，問道：“樓主，你這是怎么了？”

    楚云江像是被嚇到一樣，說道：“啊？哦，我才想起來，今天是中秋啊。”

    “我剛剛都說了是中秋，你沒有聽見嗎？”蘇曉嘟著嘴，埋怨道。

    過節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楚云江高興不起來。

    “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啊，又有誰是我能和他一起過中秋的呢？”楚云江從小在昆侖長大，雖有不少的師兄師姐，但是楚云江被禁止和他們任何一個人接觸。

    孤獨慣了。

    “離開昆侖山之后，認識的不少人，交心的，還真的沒有。”楚云江說著，也不再去理會這盤棋，雙手一甩，往后倒在了軟塌上，也就是這一眼，瞧見了風吟玨，嚇的他趕緊弓回身子，貓一樣跳到一邊，提防著風吟玨，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問道：“玨姐姐，你這是做什么，很嚇人的。”

    可風吟玨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看著楚云江，一言不發。

    另一邊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蘇曉，臉色突然變得不妙，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楚云江，過了一會兒，伸手扯了扯楚云江的衣角，對楚云江說道：“誒，樓主……”

    “怎么了？”楚云江回過頭來，手放在嘴邊，小聲問道：“蘇曉，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風吟玨怪怪的。”

    蘇曉盯著楚云江，在他看來，怪的不是楚云江嘴里的風吟玨，而是他面前的楚云江。

    “樓主，你確定那里有人？”蘇曉還是問了出來，楚云江目光所及，在蘇曉看過去，什么都沒有，“你是不是忘記了，風吟玨今日去給人看病了，每年中秋這天，都是這樣的。”

    楚云江倒是每一忘記這一點，風吟玨說是給人看病去了，只有楚云江知道她真正是去做什么了，所以是絕對不可能回來，正是如此，才嚇了楚云江一跳。

    那么現在站在楚云江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楚云江甩開蘇曉的手，準備上前，不過是剛邁出步子，面前的人就消失了。

    “看來真的是我沒睡醒。”楚云江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看見了什么。

    蘇曉也權當做楚云江是一時出現了幻覺。

    見楚云江擺著的棋局還是完好，看著就入了迷，楚云江是什么時候離開了房間，蘇曉都沒有注意到，他原意是來勸楚云江回白帝城的，在白帝城總好比在長安，繁華之地，卻不是楚云江該留的地方。

    楚云江這樣孤獨的人，就算他不接受任何人，也該讓他感受到一絲溫暖。

    只是蘇曉的心思，楚云江可體會不到。

    楚云江這個沒心沒肺的，沒和蘇曉說一聲，就上了街，轉角找了一處茶樓，正巧兒趕上了說書先生講戲。

    “話說七百五十六年，昭皇駕崩，新皇即位，不久，周邊蠻夷之國盡數來朝賀貢，沒想到那鐵勒一族的大使團……”

    楚云江本來是正正端著一碗茶，品著茶香，將要入口，聽這說書的開頭，就預感到了不對勁。

    “各位聽客想的不錯，我今日要說的，就是那斷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李潯大人……”說書的在興頭上，忽然聽見人群里有人朗聲說道：“又是說玉門關殺人案啊，都聽膩了，能不能換個別的？”

    這話一說完，別的聽客也跟著起哄，有的人就是沒聽過這故事，也跟著湊了熱鬧。

    這下說書人可就難堪了。

    “看來，你不止聽過一次了。”

    楚云江這邊正得意，耳旁突然飄了熟悉的聲音，楚云江愣著小聲嘀咕，“今天不是中秋，是月半吧。”

    “也就差了一個月。”李潯端坐下，他在長安是紅人，光是走在街上都能引得一堆姑娘給他拋花兒扔果子。

    楚云江在李潯的面前可不是一般的慫，縮的跟個鵪鶉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玉門關這件事吧，我是真的不想聽，也不知道這說書人什么時候能說說咱們的皇帝。”因為各種原因，楚云江對這個人可是好奇的很，“我在茶館聽了歷朝歷代各個皇帝的故事，連昭皇的都沒漏下，可關于咱們的皇帝，我除了知道她是昭皇最寵愛的公主，使得昭皇到最后廢了太子，立了她為太子，別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在說的可是我的姑母。”李潯說道。

    楚云江立馬閉嘴，民間百姓不能輕易提及現如今的皇帝，那是因為他們知道的少，允許知道的也少。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問程悅。”李潯看楚云江的模樣，放軟了語氣，他第一次見楚云江的時候，楚云江在他面前說話的神態模樣，一晃而過，卻完全是另一個人，那之后他也再沒見到膽子那么大的楚云江。

    楚云江在李潯的面前，總是膽怯，退縮的模樣。

    “程悅的消息可貴了，我窮。”楚云江說這話，一臉真誠，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比街上游蕩乞討的乞丐沒什么兩樣。

    李潯都快忍不住把自己的錢袋拿出來，甩在楚云江的面前了。

    “你要是窮人，讓那些乞丐，顏面何存？”李潯說著，還真的把自己的錢袋拿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說道：“今日是中秋，我請你去吃一頓好的。”

    楚云江聞言，整個人往后一仰，栽了下去。隨后匆忙起身，灰都不管，扔下李潯就跑了。

    李潯知道自己平時說話嚴肅了些，可請人吃飯也不是吃斷頭飯，把楚云江給嚇成這副樣子，李潯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可怕了。

    直到李潯想起來，說話的時候，楚云江根本沒拿正眼瞧他，楚云江看的是別的方向。

    想到這些疑惑，李潯起身就追了出去。

    到茶樓外，看著長街人如流水，楚云江連個人影都沒有了。

    不知道為什么，李潯心里有些失落。

    一陣失落過后，李潯瞥眼看見了熟人，不是別人，正是楚云江的近身護衛，初三。初三藏的很好，總能隱匿在人群里。

    李潯的手剛搭上初三的肩膀，初三的反應極快，反手一把抓住李潯的手腕，捏住了李潯的脈門，用力把人往前一帶。

    如果不是李潯自己也一直警惕著，很可能被初三來一個過肩摔。

    只需要一點僵持的時間，初三就能發現，來的是李潯。

    “李少卿。”初三連忙松了手，說話的時候，心思也不在李潯的身上。

    “楚云江今天是怎么了？”李潯也瞧見了楚云江，好像在躲什么一樣。

    初三搖頭，面無表情的說道：“不知道，似乎是在躲誰，可我沒發現有敵意的人。”

    “沒發現你就不管了？”李潯覺得楚云江的護衛很不靠譜，于是飛奔到了楚云江的身邊，直截了當的問道：“楚云江，你在躲什么？”

    楚云江尷尬的笑了笑，看著李潯，說道：“躲什么？沒躲什么啊。”

    這話說的比他這個人還要虛。

    “有初三和我在，還有滿城巡防的金吾衛，怕什么？”李潯說道。

    楚云江身子還是軟的，李潯見楚云江想跑，手上用力，抓住了楚云江，讓他沒法跑。

    “李少卿，我得趕回去吃月餅了，這中秋美好佳節，你不陪著長公主過節，在大街上拉著我算什么？”楚云江對李潯這個人是很服氣的，李潯就是一個冰凌子，他根本看不穿這人的喜怒哀樂。

    “她不需要。”李潯說道。

    這下，楚云江看出來了，李潯現在這會兒，跟他一樣郁悶。

    楚云江的眼睛往別處瞟了兩眼，干咳著說道：“可以，今天我就陪你過中秋。”

    李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拉著楚云江就往千杯樓跑，長安最好的酒樓，也是不錯的賞月地點。

    “現在大白天的怎么賞月啊？”楚云江趴在窗戶邊，到千杯樓的時候，李潯注意到楚云江輕松了些許，說不準是楚云江怕的人沒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