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秋蟲不停地唧唧唧地鳴唱。

    離縣城不遠的鄉下，一棟很不起眼的獨立茅屋中，不斷傳出“嘀嘀嘀嘀……”的聲音，似乎是極力地配合秋蟲的勤奮。

    馬燈光亮照耀著，一身補巴衣服的張線前看著報務員不斷發報。

    前不久，從南京派來的“銀狐”、也就是他們的頭，住在縣城旅館被軍人抓去了。因而，他們便做得更加小心謹慎和隱蔽。他是本地人，便出面買下了這棟房子。

    此時，南京的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情報主任、參謀橋島芳雄，看著譯電員不斷送來的電報。

    敵機早出晚歸，有的未進機窩。

    對方立即發來電報，要他們立即找到機窩。言下之意表明，以便讓空軍戰機前來轟炸。

    然而，張前線覺得當地部隊防范甚嚴，在一里路外就有崗哨，任何人不能進入。

    即使說了原因，對方仍然命令他們要想盡一切辦法。他們只管目的，不管手段。

    張前線要報務員發報，采取夜襲更好。

    對方發來電報，要怎樣才能找到目標？

    張前線說他們會想方設法提供目標……

    晚飯后，已關上了大門。

    突然，院外有輕輕的叩門聲。

    文菊花前去拉開大門，一名手提點心的青年軍人出現在月色陰影中。她感到奇怪，問：“你是……找哪個？”

    來人道：“我叫時光前，在芷江當兵，來看看表叔你們——你是叔媽吧？”

    任武義聽到聲音，快步出門：“今朝才碰到你，我還沒給你叔媽講呢——菊花，這是已有好些年不來往的舅公家的孫子！”

    文菊花省悟過來：“哦——快進屋！”

    三人走進堂屋。

    聽到有客人進屋，文淑祺和任湘源相繼從房間奔出。

    任湘源撥亮煤油燈燈芯，看清了來人面容，驚叫：“怎嘎是你？！”

    時光前也認出了她，說想不到他們又見面了。

    任武義更是驚訝，問：“你們熟？”

    任湘源便說了上次他們從學校回家，看見有人在樹上纏紅布，懷疑是為鬼子飛機指示目標，表姐要她去報告當兵的，就碰上了他。

    時光前說還要感謝她們，要不是她們及時報信，倉庫可能就被炸了。另有兩處，也有人看到高處纏了紅布，沒引起重視，就遭了殃。還好，是軍隊駐地，人都躲空襲了，沒造成什么傷亡。

    文淑祺表示，他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他們及時趕到，那家伙肯定要報復她。

    時光前認為都是為了國家，一點小事不必多講。

    任武義說，俗話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們不光是熟人，還是親戚呢。

    任湘源驚奇地問，還是親戚？

    任武義告訴她們，這是表哥。今天上午，這人到他的攤子上吃米粉，打聽他們住的這個巷子，說要找一個人。

    巷子里的人任武義都熟，便問找哪個？剛好問到了他的名字。

    就問他找這人有何事？

    那人說聽他爹講，他的姑婆就嫁在芷江城里。到了這里，也想來看看。

    時光前說，當兵到芷江以后，就不停地打聽。原先不記得表叔的名字，寫信問了爹才清楚。今天聽表叔講了地址，吃過晚飯，就過來了。

    任武義說白天沒聽說他晚上要來，要不過來吃夜飯。

    時光前說就來看看，不必麻煩。

    任武義嘆道：“可惜你姑婆、姑公過世得早，要是看到你來，肯定高興。——這是你表妹任湘源，你表哥任重遠在前線，那個是我舅佬倌的妹崽文淑祺，是個寫文章厲害的角色。”

    時光前欽佩地望著她。文淑祺表示，只是小打小鬧搞來玩的，成不了大事。

    “表哥，你不曉得，表姐很謙虛。”

    文淑祺剜了表妹一眼：“盡講瞎話！”

    中美空軍營房外的草地上，聚集著一堆人。不少是新兵，他們纏著蔡訥、涂樹幟，要他們講述飛虎隊的故事。

    自結識文淑祺以來，蔡訥感到心里甜如蜜，便興致勃勃地說起來。

    四年前，陳納德在美國組織援華“空中外籍兵團”。蔡訥心懷仇恨，正愁沒機會替母親報仇，便第一時間報了名。

    經過緬甸的強化訓練以后，次年8月在昆明成立了由陳納德任指揮官的“中國空軍美國志愿航空大隊”（屬中國空軍序列），有三個中隊組成。

    第一中隊取綽號為“亞當和夏娃中隊”，在飛機上涂飾有夏娃圍著蘋果追逐亞當的標志；第二中隊取綽號為“熊貓中隊”，飛機涂飾有熊貓的標志；第三中隊取綽號為“地獄的天使”，涂飾有姿態各異的裸體天使圖案，簡稱“天使中隊”。

    目前，芷江就有美國駐中國空軍司令部（司令是升任少將的陳納德）、后勤司令部、各種戰勤部隊、戰備情報局、醫院、招待所等單位。空軍部隊則有后來隸屬美軍的美軍第十四航空隊、空軍第一、四、五大隊。

    蔡訥說，他最先在第一中隊，駕駛的是美制P－40型戰斗機。這種戰機有著火力強大、外表堅固、俯沖性能好等諸多優點……后來，調到了第五大隊……

    “蔡訥，有位小姐找你！”突然，距此不過百米的哨兵大喊。

    大家轉臉一看，我的媽呀，這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眼珠子也差點掉了下來。

    蔡訥和涂樹幟立即起身，猶如皇上駕到一般。

    一見面，涂樹幟搶先說：“文小姐，你真來了？——果然守信！”

    “哎呀，空軍弟兄們英勇奮戰，我不來，埋沒了英雄壯舉豈不可惜？”她表面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她心目中有自己的小算盤。

    “別這樣說，都是為了國家！”

    “是啊，你們為國家，我也想為國家做點事。”

    三人邊走邊說來到了他們先前所坐的草地。

    “老蔡，就在這坐一會怎嘎？”

    “好是好，只是委屈了文小姐。”

    文淑祺戲謔說，你是大地方的人都可以坐，我一介鄉巴佬有何關系？

    眾人哈哈大笑，拘束感也隨之煙消云散。

    面對大家，蔡訥興奮地夸獎，說他從報紙上看到上次文淑祺采訪他們的文章，寫得很精彩。

    恭維的話，聽起來誰不會感到渾身舒暢？面對眾人，她還是感到不好意思，只是不知他這樣說是何用意。

    突然，他問文淑祺，還有興趣繼續寫這方面的稿子不？

    她頭一偏，反問：“要沒興趣，我來這干嘛？”

    見她興趣濃厚，蔡訥便說，要想寫他們的報道，就要對他們的來龍去脈有所了解。

    原來，他只是想“自我表揚”一番，何不給他一個機會？便攤開筆記本，說：“好哇，蔡大英雄有求，我豈能不洗耳恭聽？”

    蔡訥又自豪地把剛才對戰友所說復述一遍。然后說，為了做到知彼知已，戰勝敵人，陳納德便召集大家，分析對手情況。

    文淑祺急切地問：“把你們稱為‘飛虎隊’，這是怎嘎來的呢？”

    “文小姐，別急嘛，我會告訴你的。”

    經過熱烈討論，從小生長在上海的蔡訥，提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建議。他認為，日本是個海島國家，對兇猛異常的水中霸王——虎鯊有著天然的畏懼感；如果將飛機畫上鯊魚圖案……

    這個奇葩建議實在太妙了，陳納德當即予以采納，命人在每架戰機機頭，都噴涂上目光猙獰、張著血盆大口、齜著雪白利齒、兇神惡煞般的鯊魚。

    果然不出所料，蔡訥的“臥底”，就是為了突出“自我表揚”的成分，文淑祺心領神會，微笑著“且聽下文分解”。

    蔡訥興致高昂，說，加裝了這道天然“武裝”之后，便是首次在云南迎擊十二架日軍轟炸機。

    見到一群目露兇光、巨齒利牙、張著血盆大口恨不得將自己一口吞噬的兇猛“鯊魚”迎面撲來，日方飛行員驚恐萬狀，哪里還顧得上攻擊目標？只恨爹媽不給自己“插上”一對精靈的翅膀，或有孫大圣變化無窮的超強本領，一個筋斗翻越十萬八千里，以便快速逃離險境。

    陷入巨大恐懼之中的日軍飛行員，又哪里具備那樣瞬息萬變的神通？迫不及待地將彈倉中的炸彈，一股腦兒地“清空”，以便減輕重量快速遁逃。

    蔡訥與戰友駕駛著十四架虎視眈眈的“鯊魚”，面對送到“嘴”邊的獵物，哪能讓它輕易溜走？

    他們迅疾追上企圖逃竄的目標，大口徑機關槍，紛紛向日機噴吐著彈雨。

    一時間，日軍轟炸機的炮塔玻璃、引擎整流罩碎片，如雪花飛舞……

    幾架轟炸機中彈燃燒，如綻放的煙花一樣，拖著濃濃的尾巴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