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小園又見 架上薔薇開遍
作者:
遠音塵 更新:2019-02-08 11:29 字數:5260
暮春小園又見 架上薔薇開遍
多多花園
驅車三個小時,竟然為了去一個私家花園。因為是跟路,也沒概念,到了哪里,才會驚嘆,啊,真的好小啊。然后再嘆,人真的好多。再等走近了,更嘆,花養得真好呀!
同行的,是我的兩個閨密。打小長到老的。還會一直陪著走下去。人很奇怪,最初是相交滿天下,后來就只有知己幾人了。我們三個在一起,基本我說話最多。她們但笑不語,但聽不答。
在這之前一次三人出行,還是我爸爸去世后。我的歇斯底里,讓她們手足無措,也不勸阻,只是三個人去了野鹿蕩,說好的出來替我分憂散心,我卻更加肝腸寸斷,要是爸爸還在,帶他來,多好!
漸漸地,我可以閉口不提爸爸了。哪知一下車,看到滿墻的薔薇,我的淚,又要出來了。爸爸年少時,算得另類,那樣的鄉村,他出門一趟,居然帶回幾株薔薇,注定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薔薇牽扯得很長,且身上長滿了刺,第二年,就被媽媽全部清理了出去。
我的精力,多半放在寫字寫文上,花草只是小喜,地方限制,只種些文案花草。我們三人都愛花。丁丁成了月季控,鎖定一個花鋪,隔三差五就等秒殺的歐月苗。我是泛愛主義者,但凡能稱得上花草的,一律愛著。清是一個極簡主義者。她不養花,也不愛花,我和丁丁看到喜歡的,時常一式三份,清舍不得花死掉,慢慢地,被帶動得開始養花。慢熱的人最悶騷,這家伙是個學霸,一旦愛上,迅速入港。清和丁丁天天泡一個花友群,用清的話說,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捧著手機,群里發言從第一條看到最后一條。
就因為這份狂熱,兩個家伙,決定來看多多花園。清在奶奶那兒,有院子有圍墻,有一畝三分地,足夠她折騰了。
說人家的花園呀。分左右兩區,左區是銷售區,專賣月季和繡球。右區是觀賞區。首先是一堵花墻。我家那兩個寶,月季品種如數家珍,一面墻用我的速度,最多兩分鐘可以箍過。那兩個家伙怕人了,先是細細辨認品種,然后貼近了聞香味,然后擺好造型,和花合影。一堵花墻,這邊和那邊,只是顏色品種不同罷了,兩個寶卻逐一研究。前面的研究得差不多了,剛到后面,想起什么,猛地又奔回前面。
一個私人花園,可以吸引這么多游客,真正神奇。一個姐姐隊,七八人。穿著統一旗袍,帶著一個男人攝影,這下熱鬧了,花園里滿是她們快樂的身影。濃妝、削瘦的衣、艷紅的唇,挨次站在花下,我們遠遠地看著,喜歡,僅限于欣賞。越到中年,越清淺了。不喜這樣的繁華畢現,可是不妨礙喜歡別人。
所有的花,地栽都好養易活得多,且容易成花墻。我的丁丁,養月季堪稱一絕,可惜了盆子端來端去,怎比這滿園撒丫子散養呀。
王總是我主動加的好友。因為是同類。不,他是老師。文章寫得好,花養得更好。我養花,是因為梅子的帶動。梅子寫散文,能抵植物學家了。她所有的文字,沒有花不會開口。如果僅僅寫花,那是群芳譜,不是美文,她耽在花草的世界里,幾乎忘了身外還有一個凡俗紅塵。因為只肯和花草親近,她的身上自帶了一種仙氣,自己并不自知的仙氣。
王總也是。他笑,王總這個稱呼,是社會給的。不適合你。那喚老師。稱他老師。我并沒有很多時間,去逛他的空間,可是,每個客服或者寫文,累極了的時候,會點開他的空間。看他的行走,或者小札,或者花事。
最近的花事,很是撩撥人。說自己出行幾日,終被家中的花花們牽引,不敢走遠,匆匆回頭。到得家來,來不及放下行李,直奔花草,喂它們水,只聽得它們仰脖飲水的狂歡;疑拇u墻,深紅的爬藤月季。滿墻的花朵呀。我評:羨慕忌妒恨。老師回復:也就你會連這個也羨。怎能不羨?此生只向花低頭呀,我們城里,最羨慕他花比我多,且花器一個比一個漂亮。
外出,我的手機極少往外掏的。因為我更依賴我的文字記錄?稍诙喽嗷▓@,我拍了很多照片。我把含笑發給老師,已經長成一棵大樹了,花兒正好,滿院香蕉的甜糯香。之前有推薦老師種含笑過,他怕不耐寒,這下有依據了?梢苑判牡卦浴V皇腔ㄆ谒悴坏瞄L,半個月左右。但花的塊頭和香味遠超桂花了。
拍了花園里的流水裝置。其實,不管哪個地方,但凡有水,就流動了。所謂風水,指的也是這種流動性。多多花園里的水很到位。上游的瀑布,經由幾道小渠流到花園每個角落。滿鋪地面的是銅錢草。我對銅錢草的愛,近乎狂熱。只要一捧土,一縷光線,逮著一口水,它就能蓬勃成一片;▓@里并沒有種很多奇花異草,都是我們日常可以見到的,但是長成這么一個花園,就頗為壯觀了。花園在上游建了幾間木屋,木屋過來一片拱門。我又犯病了。拱門那里不停地拍照,我要傳給姐姐。把爸爸送到了那個荒涼的地方,每有重大節日才能去看他。我想在爸爸白屋前,放一個拱門,左右各栽一棵藤月,兩年的時光,就能花開簇簇了。
做任何一件事情,沒用的東西一定要多。拱門后面就是沒用的東西了。青磚壘的空墻,放著鄉村風味的鐵器。并沒有花。再過去是又是一堵墻,高低參差著,這下有花了。凌霄,從上空探身而下。低處的是一盆小木槿,紅陶土盆上滿了綠青苔,光陰全在上面了。一個鏤空的壺,卻什么也不種。把手銹了,更有老去的況味。朱頂紅倒是突破了這個角落的低調,獨自張揚地舉著個大花,吆喝著春來的欣喜。
幾年的從商經歷,讓我敏感到,這個私人花園,絕非僅供參觀這么簡單。將個人愛好,可以轉化成金錢,金錢回過頭來再反哺愛好,這才是良性的循環。果真的,左區,一大片,都是賣的。月季、薔薇、鐵線蓮、凌霄、然后是一棚一棚的玉簪和繡球,一眼難望盡。我們只恨車小了,要不也會搬幾盆帶回家?
拈花灣
其實一個地方的名字,和人名,一個道理。我們小城,先是西郊梅園,后是梅花灣?偸侵卑琢它c。瞧,人家。拈花灣,拈花一笑。壞處就是,容易讀錯。僅僅一個拈字,禪意就出來了。早早地定好了酒店,住了進去。三個人樂成一團。禪境,其實多數靠布置。首先里面的裝飾,多竹器,老木器。然后就是棉麻質地的軟裝飾。服務小美有些意思,酒紅的禪服,見到我們,雙手合十,微微欠身,忙不迭地接過行李。打開柜門,告訴我們,晚上可以穿他們的禪修服,感受他們的夜景。
禪修服一藍一紅。三個人輪流穿著,哈哈大笑。寬大舒適,質樸安然。只是,不是自己的,怎么穿都像借來的。清指著我們,你們虔誠一點,幫你們拍照。
哈哈。這個怎么虔誠?因為是老師推薦我們來的,對著拈花塔,我拍了一張照片傳了過去,可惜天太黑,照得一張臉不見禪意,更見灰暗了。
拈花灣是我們停留最久的。那條小街,我們反反復復走了幾遭。開始不知道深淺,得了糖塊似的,捧在手心,并不肯大吃,半天伸出舌頭舔一口。街道兩旁滿布各式小店。家家門前都有幾罐花草。禪意不從天上來,就從這些小物件上來。先是梯形的架子。最上面是個長春藤,然后下面各式罐子。我們這里的花盆,多見直圓柱的,沒有味道。小罐小缸則講究得多。材質多半石頭或者粗陶,或者紅土的。形狀則是肚大口小身子胖的那種,墩在門口,無端地覺得喜眉喜眼。會有水流穿街而過,最喜水中放著的石槽,里面滿布著銅錢草。那個家伙,得了水,越發滋潤,叫銅錢草,大概因為它的葉子和銅錢差不多大小。長得卻很仙氣,小版的蓮葉一般。所以,有水再有了銅錢草,小鎮的仙氣便滿得溢了出來。
后來知道深淺了,拔腿跑完一個來回估計十來分鐘,南方山水果真靈秀小巧,不適合拔腿奔跑,適合像我家丁丁,手機上裝個自拍桿,兩三步就讓俺們湊到她身邊,來個自拍。自拍一律大頭大臉,清平時節奏快,一個人加快速度朝前走。有我們拖著后腿,她能快到哪里去?最多是個領路的,發現前方好玩的,揚聲喚我們跟過來。果真好玩。不過是蓬毛杜鵑。我們小區也有,就是這個時節開放,可是終因管理不到位,開得稀稀落落。倒是這里,一蓬一蓬的,漫山遍野,觸目是喜。清喚我們,來拍來拍。幾塊亂石,幾蓬玫紅大朵的毛杜鵑,有水從亂石上跌跌撞撞下來,三個人石頭上都坐不穩,鏡頭里張牙舞爪。
就住在景區,為的是看夜景。系著禪袍,人群里穿來穿去。水中央一朵蓮花,到得表演時間,燈光迷離起來,有小和尚模樣的人,把燈放入河中,音樂聲起,蓮花轉動,一個仙子模樣的女娃,升騰起來。真正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直看得我的一顆老心撲通直跳。
再到水上電影時,便是一種介紹性的文字呈現,只不過在水上顯示罷了。我的兩個寶開心壞了,視頻打開一路錄著,其實,這種大抵相當于洞房花燭,美好激蕩耐回味,不是本人,感受哪能深切?且都來體驗一把吧。
竹海
到了竹海,我們才想起來,出來這么久了,就吃了拈花灣一頓禪意早餐,一路都吃的帶的水果小食,三個人比著帶,實在太多,又舍不得壞了,一路都拿那些填肚子。到了竹海,住的是農家小館,丁丁功課做得足,網上查好了,評價甚高,說這家農家小吃做得特別地道。點了幾個,那個紅燒雞的,虎狼地吃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怎么翅膀骨架這么小,我樂:不會是田雞吧?
那個會蹦噠的青蛙。大個頭的叫牛蛙。我們方言叫田雞。占著雞名,個頭和我一樣,太小。喊來老板娘問,老板娘說:是竹雞,野生在竹林里的小鳥。這個名字虧了,就叫竹鳥,聽上去也值錢得多。不管叫啥,味道真好。也有可能是我們一直沒有好好吃飯。老板娘有些自得:那是!來我們家的,必點!這個真叫好吃,這一小盤,得兩只的!
好吧。我再夾了一塊。丁丁和清開始安排次日的午餐,需要背吃食到山上去的。
還真沒瞧得上竹海。瞧不上不是其它,是說,以為它就是竹子多,里面就算有個把小山,也就是堆起的坡吧。一路上走走停停,時不時三個大頭湊到一起自拍,好生輕松。腳邊踢得到的亂石,喜歡著呢,藏在我的包包里。丁丁和清急了,為了好爬山,我們在山下把衣服吃食都減到不能再減,我這個時候還能撿石頭放包包里。石頭再小也有塊頭的,撐得我的包包嘴張好大,清偷拍一張,傳到我們的群里,還有幾個家伙各種瑣事出不來的呢。她們習慣了我的神經,上次從鎮江采回一大把草,原打算養好了挨家挨戶送給她們的,結果只活了一棵。
石頭背在身上,因為只是初上,路道平坦,我開始放歌。放歌是我年輕時常干的活。家里的小樓,四面走道,站在走道上,對著夜空: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喲,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喲,梁也還是那道梁。歌詞基本就是廢話,那會兒愛得緊。再來一首: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前一首高昂后一首低沉。再換一首: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寒風呼嘯涼意森森。那是我的青春。后來越來越少放歌,一是因為生活的不輕松,二來家里的相公比較文靜,要和他匹配,自己就得裝得淑女些。這一裝多年,快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回到我的丁丁和清中間,我就是那個十多歲的瘋丫頭。我撮手而歌:山下的溪水喲,蕩起波羅。山里的崖妹喲,唱起歌羅。幾乎成了每次必放的歌。那年我十六歲,天真無邪青春年少。
竹海夠大,并沒有導游,也沒有太多景點提示。因為不趕時間,走得特別從容。路邊矗著兩塊石頭,我加快了步伐:米芾拜石。果真的。近來多讀帖,米芾是我的宗教。喜歡他古怪不群的性格,喜歡他遍學名家自成一路的書體。因為他有很多怪癖,所以他的字,奇險峭絕,他最大的愛好,便是玩石。話說他做官到漣水,竟是因為那里多奇石。后來因為沉迷石頭之中,實在誤事。朝廷便差人來勸說的。來的是個老者,先是陳述了一番理由,然后做了一番要求。米芾左袖里藏著一塊石頭,被盤玩得玲瓏剔透,米芾一邊聽一邊把玩。右袖口再掏出一個。形狀又不同了。完了再往袖口深處掏去,還有一塊石頭,更是奇珍異常。米芾湊到老者面前:您不覺得可愛么?老者嘻嘻笑著,從米芾袖口里搜出三塊石頭,拿到手心,顛來倒去:還真好玩!揣懷里就走,再不提勸說不要玩石的事。
講給我的二劍聽,然后站在石下,學米芾的樣子,拜了幾拜,背影實在寒磣,哈哈笑著逃著離開,想想又回過來,倚在石頭上淑女地擺拍了幾張。要是放張米芾的作品,在一旁多好呀。
近日常讀他的淡墨秋山帖,故人好在重攜手,不到平山謾五年。看看。這個家伙。他是我唯一沒能讀到他的八卦的書法家。他和蘇東坡不一樣,蘇的世界蝶兒蝶兒滿天飛,米的世界,幾乎沒有女人。也是,他這么一個怪胎,能駕馭的女人不多。完全性情中人,不到平山就要挨罵的。我就猜想,這個平山上,一定堆滿了石頭。要不,怎么那么吸引我們米大人呢?
對了,我那個背回來的石頭,一直還沒空拍個照得瑟一下,在想著,怎么才能搭配得我自拈花笑,清風徐徐來。
沒瞧得上的竹海,卻把我們徹底拿下。走到一半路時,我們開始了登山生涯,在我們前面一個美女,幾乎被男人強攙著爬上去的。我們開始還能放歌談笑擺拍,后來就只夠埋頭攀爬了。清最瘦小,耐力卻最難得,一路遙遙領先。丁丁平時看她體質挺好,爬山顯得夠嗆了,一張小臉,白里透紅,氣喘吁吁自有一份嬌媚流露。我哈哈大笑,夾在清和丁丁中間,爬幾階歇一會兒。清在前面,大聲數著:100!坐下歇會兒!
到得山頂,恢復了人樣。清發朋友圈:愉快的慶生之旅。下面是繁花如飛瀑的多多花園,汪洋一片的竹林,三人雙手合十的自拍,峰頂迷蒙的太陽……每年三人生日,必聚一場。那天是清的生日,說好了,今年起,不在家了,直接出來慶祝。和最親近的人一起,是不談藝術不談人生,看到我家清那么文藝,我說,我來朗誦一首詩吧,爺爺即興發了一首過來:
相約江南聽竹聲,
欣逢點燭誰吹燈?
三劍之中清上坐,
應為主角是壽星。
竹聲颯颯,微風習習。三個人吵嚷喧鬧的聲音,自峰頂,傳向谷底,一波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