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升起，初夏的天氣，溫暖而明媚，路上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拖家帶口逃難的人，臉上盡是驚惶之色。

    天寶一路狂奔，直到跑到他雙腿挪不動，整個身子都要癱軟了，才停下腳來。

    肚子又餓了，這大概是天寶長這么大以來，從來都沒經歷過的餓肚子的滋味。當他看到路邊的包子鋪時，欣喜若狂地跑了過去。

    錢呢？一摸口袋，才發現馬源給他的錢不見了。肚子餓的咕咕叫，沒錢，怎么辦？！

    那也不能伸手要飯啊，那不是丟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還是算了,趕緊走吧，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娘，有客人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從屋里跑出來，遠遠地看著天寶。

    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緊跟著從屋里走出來，沖天寶招手，“小兄弟，想吃什么，快進來坐啊。”

    “不用了，”天寶臉一紅，“我沒帶錢。”

    “沒帶錢，”那女人緩步走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著胡天寶，當她的眼睛掃過天寶掛在腰帶上的玉佩時，笑了一下，“出門怎么不帶錢呢？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荒。”

    “不是沒帶……是丟了。”出門沒三天，錢先是被騙了，馬源好不容易給自己籌了點錢，又丟了，連什么時候丟的都不知道，真夠丟臉的。

    “沒事，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處，進來隨便吃點。”女人熱情地張羅著，“來吧來吧，進來坐。”

    “不用了，謝謝。”

    “沒錢你到哪弄吃的？哪里也弄不到。餓著肚子，那可不行，”女人笑著，“不吃東西也進來喝碗水，水不要錢。”

    “謝謝大娘，真不用了。”面對女人的熱情，天寶更加不好意思了。

    “娘，要不讓他用這個換包子好了，”少年指著天寶腰帶上的玉佩，“娘，我喜歡這個。”

    天寶愣了一下，這可是姐姐的玉佩，怎么可能換包子吃了？！“不換，這個不能換。”

    “小峰，說什么呢，”女人朝天寶腰帶的玉佩看了一眼，“這是我兒子小峰，對不起小兄弟，我這兒子不懂事，別見怪。”

    小峰的眼睛還戀戀不舍地盯在天寶的腰帶上。

    “小峰，去后頭燒水去，”掌柜的沖著小峰一瞪眼，“快去！”一轉身趕緊堆上笑臉來招呼天寶，“這位小兄弟，實在抱歉，我這孩子就喜歡跟人開玩笑，剛才嚇著小兄弟了，對不起，要不我請你吃包子？當我這做娘的給小兄弟賠禮道歉了。”

    “大娘，不用了，”天寶摸了一下玉佩，“這是姐姐給我的信物，等我回了黃花城還得還給姐姐，要是我自己的就送給小弟弟也無妨。”

    “黃花城？”女人把天寶讓進屋，端了水過來，“哪個黃花城？”

    “京城北邊的黃花城，也叫本鎮關。”

    “那黃花城離京城遠嗎？”

    “不遠，從京城過去大半天功夫就到了。”

    “那倒是不遠，”女人想了想，“那黃花城很大吧？”

    “大娘，您是問黃花鎮呢還是問黃花城，黃花城很大，那里有邊城，連連續續好遠呢，有很多山，在山上建了高高的城墻，那就是邊城，邊城上有烽火臺，有兵馬駐守，要是有韃子來偷襲，烽火臺上就會燃起烽火，很遠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還有火炮……如果是黃花鎮的話，那就不是很大，我們家就住在黃花鎮上。”說起黃花城，天寶自然是滔滔不絕。

    “哦，那韃子都打到京城來了，黃花城的人是不是也都跑了？”

    “韃子還沒打到黃花城去，邊城上還有好多兵馬。”天寶想了想，“不過也快了吧，他們肯定會打過去的。”

    “哦，”女人的臉上有些失望又有些釋然。

    天寶一看女人若有所思的樣子，“大娘，怎么啦？”

    “沒有。”女人咧了一下嘴角。

    “娘，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黃花城的嗎？”小峰從窗臺上探出頭來，“你都說了好多年了也沒帶我去。”

    “不急……等娘有時間了帶你去。”女人訕訕地笑了笑，“趕緊燒水去，就愛亂插嘴。”

    “大娘，你要去黃花城？”天寶好奇地問。

    “早些年有個朋友說是去了黃花城，后來就沒消息了。”

    “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多大了，說不定我還認識。黃花鎮上的人我都認識。如果不在黃花城鎮，許是上邊城當差了，邊城……七變在邊城當差，我也可以讓他幫您問問。”

    “都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大娘，沒事的大娘，等我回了黃花城，我幫您打聽。”

    “算了，他肯定早就把我給忘了。這都過去十幾年了，他要是還活著……哎，算不了，不說了……”女人苦笑著，從灶臺上給天寶端了包子過來，又給桌上的杯子添滿了水，“小兄弟，吃點吧，當大娘送給你吃的，不要錢。”

    “大娘。”天寶不想吃白食，可是肚子實在太餓了，喉嚨里都伸出手來了，卻還是面紅耳赤的伸不出手。

    女人抓了兩個包子往天寶手里一塞，“吃吧。”。

    天寶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放到嘴邊咬了一口，這包子可真香！風卷殘云，不一會，幾個包子就下了肚。

    “好吃吧。”

    “好吃，大娘，我怎么叫您，等我回了黃花城，托人給您拿錢過來。”

    “哎呀，這值幾個錢，大娘沒這么小氣，說了送給你吃就送給你吃了。”

    “那好吧，不過您還是得告訴我您叫什么名字，說不定我能幫您找到您的朋友呢。”

    女人想了想，“人家都叫我茶姑，那是我兒子小峰，今年十四了。”

    “茶姑，小峰，那我叫您大娘好了。大娘，我叫胡天寶，是黃花城黃府珍珠夫人的弟弟，黃花城的人都知道黃府，您要是將來去黃花城，一定去黃府找我。”

    “原來是天寶少爺，那你這是要到哪里去？”

    “我去找我家興旺哥，他從京城跑出來了，他以前在朝廷當差。”

    “哦，這陣子從京城跑出來很多人，急急忙忙的，都往南邊跑了，”茶姑搖了搖頭，“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找人可不好找。”

    “沒事的大娘，姐姐安排了人帶著我一起去，我們約好了在滄州城見面。”

    “那就好，從這到滄州城還得兩三天呢，吃飽了就趕緊走吧，趕早不趕晚。”茶姑說著又從灶臺上端了幾個包子過來，包好了遞給天寶，“這幾個拿到路上吃吧。”

    “大娘，不用了。”

    “帶在路上吃。”兩個人正在推搡之間，突然，從京城來的大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卷起一路塵土飛馳而來。

    馬蹄聲近了，天寶定睛一看，正是前天在四海別院門前看到的雨雁姑娘。

    天寶胸口忍不住一陣“呯呯”亂跳。

    雨雁和隨從花虎翻身下馬，一前一后走了過來。

    她是吳府的人，難道她也知道她家夫人在興旺哥手上？！天寶想走，卻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茶姑看著走過來的雨雁，又看了天寶一眼，“天寶少爺認識？”

    天寶一看茶姑笑得曖眜的樣了，臉一紅，趕緊搖頭否認，“不認識，在京城看見過。”

    “挺漂亮的小姑娘一幅兇巴巴的樣子。”茶姑招呼小峰把茶水端上來。

    雨雁看到天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有些莫明其妙。

    “看什么看？”花虎瞪了天寶一眼，“眼睛都長出勾子來了。”

    “沒……沒看什么。”天寶紅著臉趕緊跟茶姑道別，“大娘，我走了，您要是去黃花城一定要告訴我，我幫您找人。如果您不去黃花城，我也會想辦法把茶水錢給您送來，您放心，我不白吃您的。”

    “不礙事的，快走吧，到滄州城還得兩、三天呢。”茶姑笑。

    花虎斜著眼珠子瞟著天寶一眼，“穿著這么光鮮連喝茶水的錢都沒有，不會是騙子吧？”

    天寶看著花虎：看來吳府就沒一個好人，他們是投了韃子的反賊，想到這里，天寶一惱，“你說誰呢，誰是騙子？你才是騙子！”

    “出門不帶錢，你騙誰啊？沒錢就別吃人家東西。”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錢丟了。”

    “錢丟了？這么大個人，錢丟了，怎么沒把你的人給丟了？”花虎走到天寶跟前，上下打量著。

    “花虎，你干嘛呢？”雨雁喝斥花虎，扭頭問茶姑，“掌柜的，他欠了你多少錢，一會我給你。”

    茶姑忙說，“不用，我請他吃的。”

    “說了我給就我給。”雨雁說著從懷里掏了銀子出來，“夠了吧？”

    茶姑看了看雨雁又看了看天寶，“行，你愛給就給吧，那我就收下了，天寶少爺，快走吧，人家已經幫你給過了，你記著這份人情，有機會還人家。”

    “你不是黃花城的嗎？”花虎指著天寶，嘲笑著，“黃花城哪家哪戶的，等我們回了京城，找你要去，不能讓你白吃。”花虎就懷疑胡天寶是個騙子。

    天寶看了雨雁一眼，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

    “掌柜的，他就一騙子，他知道人家掌柜的不可能去黃花城要他一點茶水錢，才這么說的。”花虎洋洋得意的說。

    天寶扭頭就走。

    “騙子！”花虎在后面叫喊，“一個大男人，你還要臉不，沒錢你就別吃。”

    天寶氣得一咬牙，轉身三步并做兩步沖到花虎跟前，“我不是騙子，我是黃花城的胡天寶，我爹叫胡文毅，我姐叫王珍珠，黃花城的人都知道黃府，你去就找我姐就好了，你告訴她，是我欠的錢，她會十倍百倍的還你！”天寶攥緊了拳頭，恨不得一拳砸在花虎的臉上，把他的臉砸個稀巴爛。他討厭騙子，他恨騙子，一出門就把他的錢騙得一干二凈，這樣的人太可惡了！

    “什么黃府白府，鬼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花虎嘲弄地看著天寶滿臉通紅的樣子。

    “花虎，”雨雁站起身來，走到天寶跟前，“你是兵馬司黃大人黃興旺府上的？”

    天寶不知道要不要承認，他擔心雨雁知道她們家少夫人在興旺哥手上，那會給興旺哥惹上大麻煩。

    “看看，又不敢承認了吧？”花虎哼哼冷笑。

    天寶氣得直發抖，一咬牙點了點頭，“是，興旺哥是我姐夫，他逃出京城了，我是來找他的。”

    雨雁打量著胡天寶，“天寶少爺……你是胡天寶？”

    “是。”

    “原來是你啊，聽黃大人跟我們家夫人說起過你，”雨雁一笑，“黃大人出京了？”

    “嗯。”

    “哎呀，”雨雁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怎么給忘了呢，其實我應該找黃大人問問夫人的下落，那天我們去白馬寺的時候，在路上碰到過黃大人，夫人還跟他打過招呼。”

    天寶心里“咯噔”一跳。

    “雨雁姑娘，你還是先去問你叔吧，我擔心吳為已經知道我們出京了，這事應該是你叔最清楚了。”

    雨雁點了點頭。

    胡天寶轉身要走。

    “等等。”雨雁又叫住了他。

    天寶硬著頭皮轉過身來。

    雨雁從懷里掏了些散碎銀子出來，“這個你拿著在路上花吧，要是找到了黃大人，你也幫我問問，看他有沒有看到我家夫人，哦，我是京城吳府的鄭雨雁，黃大人知道的。”

    天寶看著雨雁手中的銀子，猶豫著，他太需要錢了，起碼在趕到滄州城之前他三天特別需要，因為他真的身無分文，沒錢會餓死在路上的。

    “拿著吧，算我借你的，等回了京城你再還我。”雨雁笑著，笑得天寶的心里暖洋洋的。

    他剛要伸出手去，只聽身后的官路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還沒回過神來，雨雁把手中的銀子往他懷里一塞，沖出門去，剛翻身上馬，十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已經擋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