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亮得早。五點剛過，宿舍里就開始喧鬧起來。牛雨順被鬧醒后，趕快起了床。他知道，像這種大熱天，建筑工人都是抓兩頭，放中間。起床后，牛雨順感到頭沉沉的，其他人睡眠比他足，所以一個個都精神飽滿。他看了看昨晚那個身上叮滿蚊子的人，雖然滿身小紅點，可他卻不以為然。

    五點半開飯，六點上工。今天的活還是挖基槽。大家來到工地時，佘躍進已站在那里了，并已經把要開挖的基槽分好了段落，每一段用石灰粉隔開。大家到齊后，他開始點名分工，一人一段，被點到的人，就跟著他到指定的地點開挖。牛雨順被分在馬超旁邊，這使他感到高興。

    分好工后，佘躍進瞪著暴眼、張著大嘴、直著喉嚨說：“今天的任務已經分好了，我不管天有多熱，也不管你們中午休息不休息。反正是早挖好早收工，不挖好就不能收工。”說完反背著雙手、腆著肚子走了。

    佘躍進說話既沖又橫，牛雨順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免抬頭向他離去的背影看去，這時正好佘躍進也回過頭來向他看，表情和眼神怪怪的，很是詭異。

    今天是牛雨順來這里干活的第一天，他心里不免有點興奮，還有點沖動。他朝那些比他矮小的工友們看了一眼，想在他們面前露一手，便甩開膀子干了起來。挖著挖著，他便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感到施展不開手腳。鐵鍬挖下去不是瓦礫、石子，就是磚塊、垃圾。一鍬使勁挖下去，碰到石塊時還冒出火星，虎口震得發麻。他以為大家都是這樣，也就沒去多想。挖了兩個多小時，他已大汗淋漓，渾身濕透。他撐起鍬擦把汗喘口氣的時候，看到別人已挖出去一大段，心里不免疑惑。他向別人挖的地段看過去，就發現了個中原因。原來別人挖的地方并沒有亂磚碎石，而且好像別人分的地段也沒有自己的長，便心生疑竇，想起了佘躍進離開時，朝他那詭異的神情和神秘的一笑。

    這時，旁邊的馬超罵起了人，“媽的！老子今天這么倒霉，怎么分到這樣的一段！”

    牛雨順向馬超那兒看去，原來與自己的地段相連的地方，馬超也遇到了建筑垃圾，不過只有一小段。

    牛雨順朝馬超說：“馬超，你看我這里。”

    馬超只想早點干完好早點收工，剛才根本沒心思去看別人干活，現在經牛雨順這么一說，就朝他那兒看過去。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原來是佘躍進故意為之。他看看其他人，都挖了很長一段，他狠狠地罵了句：“他媽的！這個佘大狗！”原來，私下里大家叫佘躍進為佘大狗，叫佘爾厚為佘二狗。

    一切都不言而喻。馬超朝牛雨順說：“牛雨順，這是佘大狗在報復你，昨天你就不該幫我。”

    “沒事，我不后悔。”牛雨順想，今后我和佘躍進之間說不定還有更多的事呢。

    馬超說：“也該我們倒霉，怎么這條基槽正好遇到這么一段老屋基。”

    牛雨順說：“即使今天不遇到這段老屋基，佘躍進想報復我，他也會尋找其他機會的。”

    “老牛，等會兒我幫你。好在我遇到的老屋基快挖完了。”馬超感到有點對不起牛雨順。

    反正是慢了，也就不那么急了，看到別人屁股下墊著鍬柄坐下來休息，牛雨順和馬超兩人也坐在一起閑扯起來。閑扯，不但可以交流感情，還可以使人忘記煩惱和疲勞。

    “馬超，佘躍進這個人怎么樣？”牛雨順先引出話題。

    馬超說：“這個佘大狗，不但人長得不怎么樣，他還小氣、貪婪、心計多，有時還很兇殘。今后，你可要小心點。”

    “嗯，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牛雨順想起昨晚的事，便轉換話題說：“馬超，我看到有好幾個人晚上睡覺怎么連蚊帳也不掛？”

    馬超說：“買蚊帳要錢呀。”

    牛雨順不解地說：“一頂蚊帳也要不了幾個錢嘛。”

    “唉，幾個錢也是錢呀，有些人就連這幾個錢可能也沒有。不然的話，誰愿意晚上喂蚊子。”馬超有些憤然。

    “他們的錢呢，難道發了工錢都寄回家了、還是派了其他用場？”牛雨順很是不解。

    “哪里。我們已有三個月沒發工錢了。”

    “為什么？難道你們沒有向佘躍進要？”

    馬超無奈地說：“要又有什么用，他說甲方的工程款還沒給，等他討到了工程款才能發工錢。誰知道他有沒有討到？”

    “你怎么就懷疑他沒有討到工程款呢？”牛雨順似乎來了興趣。

    馬超說：“如果沒有討到工程款，他哪來的錢去舞廳、去發廊，哪來的錢抽煙喝酒？”

    牛雨順說：“如此說來，他拿到工程款后留在自己身邊用了，那我們今后的工錢不就成問題了？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不干。”

    馬超說：“平時我們私下里也議論這事，可要是不干，就會連以前干的也白干了。”

    “這倒也是。”牛雨順沉思著。片刻后他說：“馬超，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得干活了，今天還不知要干到啥時候能干完呢。”

    “我也得干了，今天我們兩人合在一起干。”馬超也站了起來。

    “今天不行，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不然的話，給佘躍進知道了，會說我們拉幫結派的。”牛雨順不想為難馬超，更不想讓馬超為自己干活。

    “我不在乎。”馬超甩開膀子干了起來。

    別人在下午六點左右，就陸陸續續把活干完了，牛雨順、馬超他們快到八點時才干完。有三個工友干完自己的活后，也來幫牛雨順和馬超干，否則的話，還不知要干到什么時候呢。這三個人中就有昨晚那個被牛雨順看到身上叮滿蚊子的人，他說他叫陳桂榮，也是貴州人。

    “謝謝你們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幫忙，跟我牛雨順說一聲，只要我能辦得到。”牛雨順感激地說。

    牛雨順他們去食堂吃晚飯時，別人早已吃過了。他們的飯菜在案板上，是做飯的師傅替他們留在那兒的。牛雨順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饑不擇食地拿起飯菜就吃。馬超和其他三個人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已經不那么餓了，大家就放慢了速度。開始互相說起話來。馬超說：“這叫什么菜？中午咸菜豆腐湯，晚上豆腐咸菜湯。”

    “是啊，我們干的是牛馬活，吃的是豬狗食。老板的良心被狗吃了。”說這話的是陳桂榮。

    另一個工人說：“你小聲點，當心被人聽到了去告狀。”

    “聽到就聽到，我不怕，老子還不想干呢。”陳桂榮平時和馬超走得近，現在看到牛雨順和馬超走到了一起，就不但把牛高馬大的牛雨順看成了老鄉，而且還把他看作是自己人。

    這時，一個人影從食堂門口閃過。

    馬超說：“好像是佘二狗。”

    陳桂榮剛才還嘴挺硬的，可聽到是佘二狗，就不無擔心地說：“沒這么巧吧？”

    牛雨順略加思索說：“這么巧？不會是佘躍進派他來探情況的吧？”

    馬超不解地說：“這又是為了什么？”

    牛雨順說：“馬超你想，今天分工，他把難啃的骨頭分給我，是故意要懲罰我，現在他達到了目的，心里當然就高興了。如果能知道我們受了懲罰而怕了他，再也不敢得罪他了，他就會更加高興，一切小心眼的人都這樣。所以，他要派佘二狗來探情況。”

    “如果我們的話被佘二狗聽去了，他肯定會去告訴佘躍進的。”陳桂榮有些擔心。

    牛雨順說：“沒事，佘躍進今天主要是針對我的。快吃吧，干了一天的苦活，都累了，謝謝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