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逝去的青春
作者:
陳進 更新:2019-12-31 17:34 字數:2257
老段離開學校那天,正是炎熱的夏天。現在回憶起來,場景其實是很悲涼的。
由于學校內嚴禁出租車進入,老段找來一個板車,自己把行李拖出了學校。當時有很多認識老段的人,看到這一幕場景,笑著說你看那個傻逼,平時挺風光的,現在怎么做民工了啊!
實在不愿帶走的行李,老段就在校內找個僻靜的地方,澆上汽油,然后坐在旁邊,靜靜地抽根煙,等煙快燃盡時,毫不猶豫地扔在行李上,火光一沖,所有東西全部埋葬在這里。
由于被學校開除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當時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為老段送別。整個過程,我一直在老段左右,眼眶里不斷地有一種酸脹的感覺。
老段上車之前,拍拍我的肩膀,嚴肅地說老張,我會記住你,你是我的兄弟。
然后,老段說還有徐雄,我也會記住他,當年他是我們的班長。
我有一種哽咽的感覺,可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老段笑著再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太難過,我不會死的,當年我們一起住在破廟的時候都沒有死,今天只不過是個開除而已。
我想說的是當年我們都還很年輕,什么挫折都可以經受,可是現在不同了,我們已經老了。但是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
老段面無表情地看了學校最后一眼,那些在熱浪中變得茫然混沌的建筑,然后說,這里的人最后都是要離開的,我只是比他們早走一步而已。
我說我和你一起走吧,我不打算在這讀書了,我們再找一間小平房,像當年一樣,把我們的《堅固的都城》寫完。
老段嘆口氣說,兄弟,你還是在這讀書吧,好好讀幾年,將來找個工作,寫書是沒有穩定的生活的,除了韓寒郭敬明,我們誰都不可以。
在上車的瞬間,老段留下這輩子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兄弟,我們的生活就像一座堅固的都城,怎么也沖不出去,人生無處不充滿悲哀與無奈。
他的身影逐漸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這個從少年時代就和我相伴始終的兄弟,從此之后,我們再也沒有相遇過。
在老段離開之后,我變得異常孤獨,整日形影相吊,因為降級,因為以前和老段過于親密的關系,同學都對我有所疏遠,認為我是異類。此間只有靠煙酒為伴,除了老段和玲玲,我不認為還有什么比煙酒更理解我。
而我一旦有什么不滿的言語,立刻就會傳入輔導員耳中。在某一天夜晚,輔導員單獨和我說過一句話:“如果你和學生再講一些什么言論,就算你考試全過了,我也照樣可以把你搞回家。”
事實上,我只是在某一天喝醉了酒,罵了一句徐雄是畜生。
但我始終不知道,我降級之后不和以前的同學住一個寢室,這話是怎么傳到輔導員耳中的。也許,輔導員和徐雄在我的身邊安插了一些內線。
這讓我再也無法相信身邊的任何同學。
幾天之后,隔壁寢室有兩個強悍的同學,可能覺得降級的學生好欺負,前來不斷挑釁,找我斗毆。我忍無可忍,將此二人眼睛打青,自己不幸嘴唇最打破。前去醫院縫合傷口時,因為身上財物不夠,只好少縫一針,并且沒有打麻醉。
因為我對很多事情已經絕望,所以整個縫合過程,我沒有感到一絲疼痛。
和麻醉針相比,心的麻醉才是真正的麻醉。
不久我向學校提出退學申請 ,我已經沒有任何想留在這里的愿望和理由。
那天下午,我離開了混跡了兩年的地方。
退學之后,我沒有選擇回到家鄉,那其實是一個離我更遙遠的地方,何況回去之后要面對多少流言蜚語。我乘著一列不知去向的火車,最終南下來到廣州。在當地一所高考補習學校補習半年,發現就算考上一個正規大學也沒有多少意思,那意味著我將再花去一個四年。我的年齡已經不允許了。于是再度退學。
我第一次那么親切地感到自己的青春已經逝去了,盡管在我的青春歲月里,并沒有留下多少所謂的美好。
我在廣州郊區租了一間屋子,重新開始寫作,起初我根本無法適應,因為一提起筆,恍然間我似乎又見到老段,以及我們曾經在一起寫作的那些時光。
我總在想老段究竟去了哪里,可是我始終無法知曉。不久之后,我回到我們曾經租的屋子一趟,希望能在那里遇見老段。只見屋子早已換了主人,物非人非,徒增一番傷感。
之后我又去了一次山中破廟,這個破舊偏僻的所在也許除了我們,不會再有人屈身前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景物似昨,可是曾經這里的人卻渺不知所蹤。
回到廣州,我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半年之后得以出版,稿費足以支撐一年生活。后來一次閑逛書店,翻到一本叫《固都》的書,猜測是否老段所寫,看到作者姓名后大失所望。
在我拿到稿費之后,又去了很多地方旅游。一次來到海南三亞的天涯海角,我坐在礁石上,遠眺茫茫大海,想到玲玲。遠處潮聲隆隆,聲悶如雷。忽然海天一線,波濤涌起,疾向岸邊沖來。轉瞬之間,渾身已經濕透。
我一直坐在那里,自朝而夕,認真回憶我們的青春。
掐指算來,我和玲玲的五年的約期也已快要到了。
深秋時節,距我和玲玲剛好分別五年之期的前一天,我又來到那家木材加工廠附近的山上,時隔多年,樹木變得更加繁盛,竟已荊莽森森。我好不容易找到那棵千年古樹,不禁觸景傷情,那夜和玲玲相擁而泣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可是轉眼間五年就過去了。
我坐在那棵樹下,靜靜地等待,玲玲還會記得當年我們的五年之約嗎?明天她真的會來嗎?明天她來的時候還像五年前一樣嗎?明天會是我們哀愁的盡頭嗎?穿越千年的傷痛,只為求一個結果。想著想著,日落月升,我緩緩點了根煙,用來排遣漫漫長夜。
直至次日紅日東升,我的希望更加強烈。直至晌午,仍無人所至。我在想難道她早已將我忘卻?不會的!不會的!玲玲不會是那種人!可是,她現在又在哪里?
我從懷中摸出五年前她不辭而別時留下的那張紙條,時光的流逝也在這張紙條上留下痕跡。字跡漸漸淡去,紙張業已泛黃。我輕輕默念那些溫馨的字句,也許如此才能堅定我等待的信心。
傍晚西天的晚霞被如血的殘陽染紅,我正欲再點枝煙的時候,忽然不遠的山腳下,一位老尼姑正慢慢走來,懷里抱著一個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