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浮玉山華劍挨批(一)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4-02 20:47 字數:2264
“秋后算賬”是“文革”常用語,因為有成語“秋后問斬”的關聯,所以它的出現,面目猙獰,暗藏玄機,并被人們常常用來告誡、警告、威脅他人,好自為之,否則會在“秋后”被“算賬”。是否被“問斬”呢?得看看表現再說了。 ——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4.23”事件一周年兩個月后的一天,江州軍管會和地區革委會聯合舉辦了一期為期一個月的“浮玉山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紅司”和“聯指”兩派的頭頭悉數參加,一個不落。為什么辦班地點選擇在浮玉山?說法不一。
有人說,環境幽雅清凈,可以一邊讀書,一邊療養;有人說,江中孤島,切斷與外界的聯系,方便閉門思過;還有人說,基本上等于軟禁了,渡口一扎,誰也跑不了(除非有水性)。江州人一時議論紛紛,用一句可以概括的話來說,恐怕就是兇多吉少,“秋后算賬”開始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多數老百姓只相信因果報應,“文革”整整三年了,回頭看看,這派那派問題都不大,關鍵的是有沒有做壞事。人說,“心不偷,涼颼颼。”“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仲夏的浮玉山景色宜人,可沒有人有唱和“風景這邊獨好”的雅興,即使有人已經在新生的紅色政權中有了一席之地,也不敢有絲毫麻痹。估計那辰光所有參加學習班的人,個個都是惴惴不安地面對傷痕斑斑的菩薩誠惶誠恐地暗暗祈禱,保佑平安無事。以后我若能再來,一定一定給您燒高香,拜托拜托了!
天氣似乎與“學習班”有約,報到的當天即進入梅雨季節,江州的梅雨季節與“學習班”幾乎同步,相持了一個月。那年的梅雨的特征也特別明顯,梅雨下得也特別特別的大。
浮玉山可能是因為在長江中心的緣故,那雨下得不見“隨風潛入夜”的柔媚,有的只是暴風驟雨式的張狂。煙霧寥廓,濕潤乾坤。讓人時時刻刻地感到煩躁和不安,“學習班”的學員心情尤其不佳,度日如年,每天的感覺,都似暴雨來臨之前的煩悶。
據江州氣象臺的記載,那年的梅雨季節,是江州有天氣記錄以來梅雨特點最為典型的一個年份。天空大地房屋物品都是濕的,人整個兒也是濕的。偶爾天空放晴,那陽光也還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頭上有烈日煎烤,腳下有熱氣蒸發,似乎生活在蒸籠里。這就是最讓人難以承受(后來的人們所說)的“桑拿天”。
參加學習班的人,原本就情緒低落煩躁,隨著學習班各種活動深入展開,人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發霉了。
“學習班”的開班儀式在大雄寶殿進行,全體學員每人一個小馬扎,“紅司”和“聯指”兩派人馬一左一右,界限分明。中間是一條過道。
以前雙方相見萬分眼紅,如今大多已經知道,再繼續鬧下去,那是自討沒趣,都沒有好下場。雙方見面雖然有點別扭,但已經能夠平靜地注目對方,一旦發現對方的眼神有示好的可能,立馬搶占主動,先表示友好,生怕讓對方抓住了不是。特別是心中有鬼的人,恨不能當場消除隔閡,握手言歡,可誰也拉不下面子,生怕主動示弱了,又被對方瞧不起,或者說你心虛什么。所以往往是瞅準了時機,幾乎是同時,打上了招呼。地位平等,沒有敵我,沒有先后。
但是三年形成的派性,是不可能在一個學習班上就完全相互抵消得了的,“文革”也還遠遠沒有達到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的地步——后來仍然陸續地有運動中的運動不斷地運動,就是明證。
會場門口豎立著標語牌,與他們人手一份的材料袋封面上的最高指示一模一樣:“人民靠我們去組織。中國的反動分子,靠我們組織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顯然“反動的東西”,不是他,就是我;或者今天是他,明天是我;或者今天是我,明天是他;或者既有他,也有我。否則的話,就不會營造這樣的輿論氛圍。哪一次的運動,哪一次的動作不是宣傳開道,輿論先行?
同志們早已司空見慣,心里有數,但又無不心存僥幸,希望“反動的東西”是他,不是我;希望只有他的今天,根本不會有我的明天。
葛延生早就聽到傳聞,華劍進入“學習班”,是有得進,不得出。這促使她不得不重新考慮他倆夫妻關系何去何從了。因為他倆原本就只有夫妻其名,沒有夫妻之實。
葛延生不是小人,她并不想驗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那句老話,而是他倆一開始就沒有夫妻緣分。基礎不牢,地動山搖。葛延生真的不得不慎重考慮她和華劍的夫妻關系了。
結婚快一年了,沒有同房,雙方都有責任,雙方都早已沒有了情趣和性趣,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葛延生已經從文建國那里聽說了關于廖進軍的一切,特別是廖進軍曾經回江州與她想見,又沒有見,在“紅司”司令部門前,候了三個中午只為了看她一眼的那一幕,讓她感動無比,同情理解了廖進軍。沒有弄清原委,就把自己給嫁了,她真的后悔自己當初太草率,也太任性。但如果不同意嫁給華劍,父親能否得到解放?她就說不清楚了。
華劍在浮玉山的日子一開始就不好過。大家一律以同志相稱,不管原來的職務高低,待遇優劣,統統過上半軍事化的生活,統一作息時間,吃飯排隊,開會排隊進入會場,班務活動也得按指令行事,班長不讓坐,誰也不敢坐。班長都是部隊派來的現役軍官。學員在班長面前沒有哪個不是畢恭畢敬的。
艱苦的生活對華劍來說倒也無所謂,自小過著苦日子過來的,只是思想上的苦悶難以排解。“紅司”的一把手,“紅司”的所作所為都是自己的責任,別的尚且不談,僅僅是“4.23”,一場武斗死者數人,就夠自己喝一壺的了。
還有葛延生,華劍想到她,只有苦惱人的笑。表面風光,“紅司”司令,地區革委會副主任,娶的同樣是地區革委會副主任過江老干部的女兒,地區曾經的“一號公主”。他也曾經歸咎于軍管會薛主任的忽悠,但說到底還是自己虛榮心作祟。他認為自己理想的生活伴侶應該是小家碧玉,而非大家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