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死了吧。”

    “嗯，應該是死了。”

    “拔管子吧。”

    我聽著他們說話，但是眼睛什么都看不見，手腳也根本就動不了。我沒有掙扎，好像非常坦然地接受了死亡。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大腦的一片混亂，我意識到這是病痛的折磨。

    我的面前轉換了場景，突然變成了一張飛機行程表。那是一張類似飛機場航班的表，上面是各種型號的飛機以及各條航線，如果光是這樣也就算了，它們還在不斷變化。我周圍沒有一個漂亮的空姐，都是大老粗，在那里嘰嘰喳喳跟我講哪架飛機飛哪兒。

    我從來不能一次性處理那么多信息，我的頭劇烈疼痛，就好像被逼出了小宇宙一樣。我慢慢安靜了下來，開始真的去梳理那些航線，明白他們到底要說什么，哪條航線飛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歸完了類，我的夢也突然醒了，隨后是一陣劇烈的惡心。幸好我床邊就是一個垃圾桶，直接傾瀉了下去。先是還沒消化完的粥和肉，緊跟著就是水，再來就是膽汁。

    我從小腸胃似乎就不好，每回都要吐，看醫生也不管用。小學里的記憶，大多也是有嘔吐的身影的，而且一旦想吐，非要到吐出膽汁為止，這還不算完，連膽汁都要吐個好幾次，我才能徹底解脫。

    她被我驚醒了，從床上翻身就坐起來，直接到了我的床邊，查看我的情況。“不要緊吧。”

    我吐得連話都說不出了，好不容易告了一段落，我便弓在床上，用手捂著自己的肚子，眼睛朦朧著，我覺得我是哭了。“媽媽。”我喊道。雖然長這么大了還喊媽媽，讓我覺得有點羞恥，而且這種羞恥讓我覺得自己沒有長大，這又讓我憤怒。

    我在這種情緒下，肚子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但不是要反胃的那種痛，而是猶如痙攣一般，胃抽筋嘛，那種感覺。隨后我的頭也開始發暈發脹，我真覺得我馬上就要死了。

    她又把我抱在了懷里，讓我的頭可以枕在她的大腿上。那秀美的長發拂過我的臉，留下一絲芬芳。她安撫著我，用手擦去我眼角的淚。但我并沒有舒服一點兒，又是一陣惡心，我趕緊把頭側過去，對準了垃圾桶。又是膽汁吐了出來，我從喉嚨到嘴里都充斥著苦味。

    殺了我吧，現在就殺了我，我差點當場就叫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她輕拍著我的背，隨后是像中醫推拿一樣，把我的背揉了一遍又一遍。也許是實在沒有東西可以吐了，再加上她這么一揉，我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兒。終于，我又恢復了正常。

    她讓我的身子側著躺在床上，用餐巾紙擦去了我嘴角的口水。之后她倒了些溫水讓我漱口，試著讓我喝一些。我不能喝水，不然又會吐的，所以只是潤了潤嘴唇。

    “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我不去醫院。”

    “可你這個樣子。”

    “我不想讓我爸媽找到我，我不想。”

    “你呀，你這樣會死的。”

    “我早晚會死的，可能就是現在。”

    “別說這些。”她拿出了手機。

    “別打電話，別叫救護車。”

    “我不想你死。”

    “那也別叫救護車。”我大口喘著氣，“給我買藥吧，買點藥回來。”

    “什么藥？”

    “止痛藥。”

    “好，你等著。”她把房間的另一個垃圾桶換了過來，至于被我糟蹋的那個，就被扔到了廁所里。她跑出了房門，我都能聽到她高跟鞋在樓梯上的聲音，就像在跳踢踏舞一樣。不過并沒有什么節奏，而是混亂。

    沒有了人，我又陷入了安靜中。剛才夢里的一幕幕再度襲來，我癱在床上，想著我死后，周圍圍著一群人，他們沒有哭也沒有笑，就是像對待一臺壞掉的機器一樣，報廢了就扔了吧，沒人把我當人一樣對待。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因為只要我一哭，身體就會難受。我不得不忍住自己的悲傷，回憶一些美好的事情。

    再美好的事情，到了現在這個樣子，也便成了別人的回憶。我都在迷茫，那些日子是我活過的嗎？還是說那只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活過的日子。真是太假了，往昔歲月都去哪兒了？我的快樂在哪兒？我當初的笑容都是假的嗎？

    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如果能裹上一層布的話，那就是木乃伊了。我感覺著自己身體的流逝，感覺本身也在流逝。可能是出于迷信，我仿佛看到了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我面前晃悠。我猜他們就是無常鬼，要來抓我去地府了。

    我沒有抵抗，因為我太想解脫了。就讓我離開這個人世吧，如果下輩子還能當人的話，就讓我當個富貴公子，平安老死。哈哈哈，我可真是貪吶。

    在我打算跟他們走的時候，門突然開了，她沖了進來，把藥和水都遞了過來，“吃點藥吧，身體舒服一點兒。”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道紅光，照在了我的臉上，黑白無常被嚇跑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溫柔。

    她哭了，眼睛上的妝都花了，我沒能笑出來，因為實在太難受了。我接過了杯子和藥，將它們吞進了肚子里。那就像是仙丹一樣，很快我的肚子里就暖烘烘的，隨后我的全身都有了力氣，我看她看得更清楚了。

    我笑了，我終于能笑出來了，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這么滿足過。她趴在我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為什么，一個陌生人為了贖罪，可以把我照顧得那么好。她不是出自對我的愛，她就是為了自己，為了能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她殺了自己的孩子，萬一我又死在了她面前，她可能會崩潰吧。

    我的命還真硬，這次沒有死掉，不過老天爺還能給我多久呢？我把手放到了她的頭頂，她握著我的手，放到了她的唇邊，在手背上輕輕點了一下。

    原來一個人是那么容易滿足啊，我微笑著閉了眼，如果那一刻我就死了，我也是開心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