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又回來，云野對女兒可幽理解了許多。看著她幾天幾夜沒合眼，守候在他身邊，其實他心里清楚，不可能永遠(yuǎn)囚禁女兒在云村。她有權(quán)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沒有生這場病，他是不能設(shè)身處地的想這些問題的。

    這也不能怪他，妻子金衣自從生下云可幽就瘋瘋顛顛。云野家原來窮出了名，娶不到老婆，還是妹妹嫁給金衣的哥哥，才換回金衣。云野之前也偷偷瞧過金衣。她是谷村人，靠近湖邊。夏天，許多人男孩子到那泅水，女孩子在岸上看。男孩子若是喜歡哪個女孩子，就用自制水槍朝她射擊。女孩子們就會集體扔石頭給男孩子作為回報。云野那天沒有下湖游泳，相約一個死黨觀察金衣。兩個人尋覓半天，都不見金衣，直到湖里的一個男孩子為追一只汽球，不小心扯下一個包著頭套的人。一頭秀發(fā)飛泄而下，這才亮出混雜在其中的金衣。

    云野眼睛看得都要掉下來了！他分明記得那是一張瓜子臉，烈日暴曬使那一身肌膚紅得略微透出黑來，更突出一種野性。金衣笑起來狂放不羈的樣子，沒有一個女孩子比得過。誰知過了門才知道，金衣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玩鬧起來男女不分，熱情得像個外國人。云父打過她一次，結(jié)果金衣接連三天不說話，倒把云野給嚇住了，再也不敢動她了。生了云可幽后，更厲害了，要么呆呆地對著一朵金銀花一看兩三個小時，要么跑到山上幾天不回家，大家吃飯時又突然出現(xiàn)。

    起先云可幽挺擔(dān)心母親的，可是幾年下來，直到她長大，還活得好好的。除了不大回家，也不需要人操心，大家也習(xí)慣了。反倒是云野，把氣都撒在云可幽身上。這次生病，可幽日夜照料，終于用縷縷親情化開云野心中冰冷的頑石。

    時間像一條面線越拉越長，長得人都得站在桌子上，才能吃掉它。這時，余夏、余盛、云如羽這三個小屁孩也上了小學(xué)，還是同班。但是，云如羽并不是和余夏、余盛玩得最好，而是另外一個人：樓萬風(fēng)。一年級老師點名的時候，云如羽就對這個名字情有獨鐘，她真的感到一陣風(fēng)吹過教室了，悶熱的九月開始送秋風(fēng)了。她是先喜歡這個名字，才對樓萬風(fēng)有好感的。

    競選班長的時候，男孩子們都選余盛，當(dāng)然也有余夏的功勞。弟弟嘛，怎么可能不幫哥哥？只有云如羽暗暗地給樓萬風(fēng)使眼色，每次見到他都狠狠地點頭還配合一個緊緊的小拳頭，這個加油也是夠給力了。這也不能怪云如羽，如果是余夏，她還會考慮一下，但余盛的話，老是欺負(fù)她，每每還是樓萬風(fēng)幫她出頭。

    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是余盛呼聲高，到了最后卻是樓萬風(fēng)票數(shù)最多。用余盛的話說，女孩子太可怕了，以后大家得躲遠(yuǎn)點。

    自從樓萬風(fēng)當(dāng)了班長，更是對云如羽默默地照顧——背誦，不用；檢查作業(yè)，不用。反正云如羽學(xué)習(xí)那么好，老師也相信她的表現(xiàn)。余夏帶給她的橘子吃膩了，她就隨口說了一句：“聽說石榴很好吃，也不酸，可甜了。”樓萬風(fēng)就記住了，等到石榴成熟的夏天，就順著彎彎扭扭的枝干爬。石榴樹上的毛毛蟲多，黑黑的毛，腹部白白的，每前進(jìn)一步，先是弓起身子，再向前挪上前半身，后身再跟上。全班沒一個同學(xué)敢抓，樓萬風(fēng)為了如羽的石榴，直接用手彈開，都不用樹葉掃。看著毛毛蟲在空中飛了一道弧線，云如羽目光總是跟著劃了一道弧線。

    她覺得樓萬風(fēng)是超人。

    可是，超人有時也會變成死人。

    十歲那年，云如羽突然在上課的時候癢了起來。不是一般的癢，是一萬只毛毛蟲在身上爬。她實在受不了，就喊了出來“癢癢癢，癢死了。”老師就讓班長樓萬風(fēng)帶她找校長。校長不是醫(yī)生，看見云如羽身上除了點點紅斑，也沒有其它傷，就給她抹了風(fēng)油精。云如羽一下感覺好多了，就回來了。哪知半路上，又癢了起來，而且比剛才有過之無不及。

    這時余夏也擔(dān)心如羽，偷偷溜出來，在教室門口遇到兩人：“好了吧，如羽！”云如羽伸頭伸腦，衣服都抓皺了，擠出幾個字：“還，還是癢。”

    “有發(fā)燒嗎？”

    “好像有點。”

    “我發(fā)燒的時候，爸爸就給我泡橘皮喝，有時吃幾個橘子就好了。你等著，我回去拿。”

    “真的嗎，那太好了。”樓萬風(fēng)聽余夏這一說，開心得不得了。

    云如羽吃了三個大橘子——余夏瞞著爸爸余辰專門挑了三個大橘子給她吃。

    第二天，云如羽全身都被紅斑給蓋住了，一掀開衣服，那些遍布的小斑點，像一個個紅紅的小太陽，太刺眼了。

    云野急了，也是給抹了風(fēng)油精，但同樣沒有效果。病情發(fā)展很快，云如羽不能起床了。

    云野只好叫了本村的赤腳醫(yī)生過來，醫(yī)生看了，也問了，還是摸不準(zhǔn)病因。

    醫(yī)生摸摸她滾燙的額頭：“這幾天，你都吃過些什么，說給我聽聽。”

    “吃的都是和平常一樣的米飯，沒有其它的了。”云野先說了。

    “還吃過三棵大橘子。”云如羽說。

    “橘子？橘樹可不能吃，孩子體熱，吃了更上火，加重病情。”

    “誰讓你吃的。”

    “余盛哥哥。”

    “余村那個余盛？他不余辰的小兔崽子嗎？”

    “嗯。”

    “他說吃了會好的。”

    “這個小兔崽子，肯定是他爸爸教的，我找他算賬去。”云野那性子一起來，真的就去了。

    “不要急，問清楚再說。”醫(yī)生追了上去，但來不及了。

    這時，可幽回來了。她聽說了后，趕緊追出去，邊追邊回頭喊：“醫(yī)生，幫我看一下孩子。”

    云可幽追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見父親了，她想，這樣子是追不上的，趕緊往山下余辰的小木屋跑去，這是一條近道。

    “余辰，余辰，你在嗎？”云可幽還沒到小木屋，已經(jīng)喊了好幾次。好在余辰做完事，只離開小木屋一小會，他聽到了云幽的喊聲，折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