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送子讀書
正月里，是農人休養生息的一個月。初五過后，鎮上的商鋪才非正式“小開門”，迎接財神爺，也就是早上開半天應一下門市，下午關門繼續走親訪友，喝酒賭錢，因為每戶人家都預備了吃食，年貨還沒有吃光，開了門也是生意清淡，聊勝于無。過了正月十五，才開始“大開門”，全天營業。胥佩如把學堂打掃整齊干凈，正月十六，鐘梅春開始延學上課。
邵芝蘭送來了她的兒子左元桃，據說她生他的時候，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她大著肚子隨著她的丈夫在四河八汊的水域里打魚，船行到哪，晚上就泊在哪……人們都說，溺水死亡的人都是那些會水的人，這個能在大運河兩岸游個來回的漢子，竟然有次夜里出船艙解手，掉進了河里沒有爬起來。她的漁船正好停在鎮東報國寺的碼頭前。“借死不借生”，古人話語，房屋寧愿借給人家停床擱尸，也不借給人家生養見紅。禪房無忌，邵芝蘭在這個被桃紅栁綠包圍寺院里，產下一子。紅白兩事，都在這里進行。邵芝蘭又托廟里執事的，做了中人，賣了船艙，在鎮上租了間小門面，先是做些點心、包子面條之類，她原是淮北的人，于面食上見長，生意穩定后，見這邊賣牛羊肉的少，又開始賣牛羊肉湯，后來逐漸品種多起來，發展成為茶館。
作為一鎮之長，姜應功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女人。女人有北方女子的粗獷和豁達。男人被鄉人打撈上來，女人哭了一陣后，果斷地拔下頭上的簪子，又去船艙掏摸些銀錢，跪求保長點個穴位，哪怕是亂墳崗，讓死者入土為安。女人沒有哀痛欲絕，當夜產下一子，第二天就邁著天足和中人談賣船的事，一點不拖泥帶水。至于什么時候做她的入室之賓，一切好像是水到渠成，郎情妾意。
邵芝蘭知道和姜應功不過是露水之情，他不可能停妻再娶，她也聽從姜應功的建議，鐘情鐘梅春，不料半路殺出程咬金，鐘梅春竟然被一個不如她的女人絆住了，因此借送兒子上學，來鐘梅春這來看看她的屋里人，究竟是個什么人物。
她大踏步地走進院子，腳踩在地面上，地面上的站磚好像都要被踩裂一樣。也許她的動作太大，在院里灑掃的女人一回頭，邵芝蘭心里吃了一驚，腳步不由地放輕。怪不得！邵芝蘭灰了心，我如果是個男的，也會為她迷得七葷八素，這才是女人應有的樣子。邵芝蘭不由心酸，如果有一個男人可以靠實他的肩膀，誰愿意像她這樣起早貪黑，像男人一樣粗糙地生活。
“老師不上課，學生不把錢。”一年學中除去寒暑，“清明、上元、中秋、大冬”學堂放例假外，還要除去這幾天的學費。邵芝蘭對鐘梅春笑道，“先生，這學費是直接交給你呢，還是交給你的屋里人？”
鐘梅春在簿子上寫下左萬桃的名字，這時胥佩如已經款款地奉了一杯茶。胥佩如也在心里贊嘆邵芝蘭如此地爽利，心中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因又互敘生辰，邵芝蘭年長胥佩如好多歲，遂以姐妹相稱。又轉自胥佩如房中，看她剪得鞋樣，針線，兩人吃了一點茶果，坐著說了一回話。
左萬桃看見姜傳儒、姜傳鴻弟兄倆已經坐進了學堂，心里格外親熱，他因看見他們的父親經常去他的家，和他母親樣子親熱，小孩子心性，見了姜傳儒自然也把他當哥哥一樣看待。因近前拉住姜傳鴻的衣袖，意欲和他們擠在一排。姜傳鴻厭煩地打掉他的手，用手臂把課桌抻了抻，伏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