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府邸。

    簾帷一掀，隆科多走出來。

    李四兒已經與丫鬟打開禮物，就見是雪白的銀子。

    李四兒頓時眉開眼笑，說道：“竹筠，你看到了，那李先生不僅一表人才，連蘇州李大人也很知趣兒，這件事情我招攬了，怎么著你也得幫他們辦辦。”

    隆科多神色憂慮，說道：“要我說，這銀子你真不該收人家的……”

    “為什么？”

    “有些事情你不懂……”

    李四兒冷笑道：“你們辦的那些公務哪一件是我不懂的？要我說，這天下的女人們就是不能參贊公務，倘若讓我們來辦保管比你們男人辦得要好。”

    隆科多看李四兒一眼，不由笑起來道：“當然，你是比我厲害……”他抓過李四兒的手摸著著，“可你們終究是頭發長見識短。不瞞你說，關于蘇州的事情已經沒有什么轉圓余地了……”

    “出了什么事？”

    “因為李煦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李四兒半張了嘴。

    隆科多端起香茶喝一口，說道：“據我所知，圣主的旨意早在新正之前就已經發下，兩江總督查弼納將總覽辦理此事……”

    李四兒更加疑惑，說道：“難道，李家真要被抄了？這……朝廷不是說了嘛，橫豎還有三年填補期限吶！”

    隆科多無奈地一笑道：“是有三年期限，可對李煦來說已經沒用了……”

    李四兒沉思著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倒白瞎了那李相公一表人才，大過年的過來給李煦跑路……”她很快又高興起來，道，“不過，白白得了五千兩銀子，這件事辦得也不錯了……”

    隆科多頓時眉開眼笑，不由摟緊了李四兒道：“你這個人啊，真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天魔星！”

    ………………

    允祥從那夜回去后便坐臥不寧。多寶閣上的白玉杯發出慘淡的光芒，他拿起來左右把玩著。那是在二十年前了，他跟隨皇父南巡姑蘇，這白玉杯就是蘇州織造李煦所贈。那次李煦不僅給皇父修建了華麗的行宮，還一并給各位宮眷妃嬪阿哥們贈送了禮物。別的禮物倒也罷了，唯有這白玉杯他愛不釋手。但他并不因為白玉杯是李煦所贈就對他另眼相看，而是因為——無論怎樣他都是皇父多年信任的奴才，而李煦也的確對皇父忠心耿耿，否則皇父也不會三番五次地去南巡，每次都駐蹕在織造署里！允祥很明白李煦衙門上的虧空大多都是因為供辦南巡所致——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他一年百十兩銀子的俸祿怎么能支應起這么大的排場？也因為如此允祥才覺得有必要給李煦說一句話，但他真沒想到李煦竟會如此糊涂！

    奏折再次浮現出來。

    他幾乎能全文背誦下來：

    竊奴才前蒙主子恩賞兩淮鹽差，隨經奏請，於正額錢糧之外，將多得銀兩，解充江寧、蘇州兩處織造錢糧，停其藩庫支領每年每處用銀十萬五千兩。康熙四十七年奉部裁減緞掟，蘇州每年止用銀六萬兩不等，下剩銀四萬兩有零。除五十二年以前已經奏明補還外，自五十三年起至五十九年止，共該存剩銀三十二萬兩有零。奴才因歷年應酬眾多，家累不少，致將存剩銀兩借用。今曉夜思維，無術歸還，縱粉骨碎身，亦難抵補。奴才一身，自始至終，皆仰慕主子再造弘恩，曲賜岑全，得意茍活。前年一病，又蒙圣恩賞醫調治，今奴才身子得以痊愈，精力尚健。伏求主子終始大恩，再上滸墅關差十年，每年於正額錢糧之外，愿進銀五萬兩，再補還存剩銀三萬兩千兩零。此外如再有多得，亦盡數一并進繳內庫，不敢絲毫隱瞞。如此雖不能仰報高厚於萬一，而奴才身無拖欠，庶幾魂夢得安矣。

    至抽稅各口需員巡查，奴才將本衙門烏林達、烏林人、筆帖式等五人，每年先期具折列名，求主子欽點二員，以便奴才輪帶在關委用。合并冒昧奏請，是否可行，伏乞圣裁。

    允祥再次緊鎖眉頭。

    心想這真是不打自招！

    挪用了官銀不說，竟然還敢討求墅滸關十年的稅差來還債，好像朝廷的差事他們可以隨便取用似得？

    你說皇帝能饒得了他嗎？

    這且不說，自己的屁股還沒擦干凈，卻又來替王修德去關外挖參提奏。

    允祥深深嘆口氣，心想李煦操心的事未免太多了！

    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而由此看來皇上要捉住李煦的把柄來開刀了！

    白玉杯在燈下閃著寒光。隱隱約約有紋路顯現出來：一層層山巒，一道道河流，蓬蓬勃勃的林木，白雪覆蓋的田野……一副天然圖卷呈現在上面。允祥已命造辦處的玉匠們查驗過，這個白玉杯乃是宋造難得的珍品！可現在……他忽然松了手，就聽“啪嗒”一聲，白玉杯摔個粉碎！

    尹繼善抬起頭來，疑惑地道：“王爺，怎么了？”

    允祥淡淡地道：“沒什么，失手砸了個杯子……”

    尹繼善過來一看道：“可惜了……”

    允祥冷笑一聲道：“不過是一個物件，有什么可惜的？”

    尹繼善愣了一下，隨即道：“那我叫人把它掃出去。”

    ……

    李煦的這份奏折寫于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份，毫無疑問是呈遞給圣祖皇帝的，可皇父并沒有批閱，后來便病病懨懨一直拖到年底，這份奏折便成了無頭公案！允祥忽然眼光一轉，心想倘若皇父批發了李煦的折子，也許就不會被當今皇上看到，李煦就會躲過一劫！但允祥隨即搖搖頭——當今皇上登基后便下令各督撫把皇考批發的折子如數上繳，而內務府所有往來奏折都有存檔，李煦就算不情愿把折子上繳也毫無辦法！而由此看來，李煦的命運還是不會改變！

    “賢弟，攘外必先安內，這個道理你亦懂得。近日接閱延信來報，西北虜酋羅卜藏丹津蠢蠢欲動，朕已經責令年羹堯等人招撫羅卜藏丹津，可此人冥頑不靈，倘若招撫不成，少不得又得動兵！你可以想想，這筆錢糧從哪里來？如今國庫空虛，倘若再不嚴加整飭，邊事再起，后果不堪設想！”

    他知道皇上說得對。

    只是這些包衣人啊，為何要自己招禍？

    他走到窗口推開花格。

    就見一輪圓月升起，整座王府沐浴在清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