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房里光線昏暗。一縷陽光從鐵柵欄外照進來，粉塵在眼前飛揚。查弼納蜷縮在墻角處，愣愣看著光線一點一點向前挪移，很快，陽光照到東墻上，仿佛描畫出一個柵欄門。查弼納忽然冷笑一聲，心想倘若真是一道門就好了，他就會推開門走出去，從此以后就消失了，于是一切罪過也就解脫了。他忽然再次笑起來：這只是個癡心妄想罷了！可論落到這步田地又怪誰呢？

    “總督，你想好了沒有？”

    查弼納忽然回過神來，就見一旁站著幾位身穿華服之人，他定睛一看，這才認出是怡親王允祥和莊親王允祿。

    查弼納忙過來叩頭道：“罪臣拜見怡親王爺，莊親王爺——”

    “你不必拘禮，起來吧！”

    “謝王爺——”

    查弼納起來，謹慎地站在稻草里。

    番役很快搬來桌椅，允祥和允祿都坐了。

    “查弼納，皇上此次革你的職，并非目的，而是要你警醒起來，不要再執迷不悟！你也多次給皇上奏過，與阿其那等人毫無聯絡，可事實究竟如何？皇上心里自然一清二楚！而你心里，想必也一清二楚！”

    查弼納低頭不語。

    “查弼納，王爺的話你聽清了？”允祿敲敲桌子道。

    “回王爺的話，卑職已經聽清楚了。”

    “聽清楚就該老實交代！”

    查弼納苦笑一下，說道：“卑職該說的，已經都說出來了！不該說的，自然是卑職沒有做過，兩位王爺要我說什么？”

    允祿拍了一下桌子道：“豈有此理？該說什么你自己心里難道不清楚？阿其那揆敘王鴻緒阿靈阿等人，此皆是大逆不道之人，當初你與他們勾連，朝廷里有很多人都知道！如今這些人都已得了罪，你還要替他們隱瞞，究竟是何意思？查弼納，你不要錯估了形式，這對你沒有好處！”

    查弼納倚在墻壁上，看著那縷陽光道：“我沒有什么好說的……”

    允祥無奈地搖頭道：“查弼納，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識時務之人，今日來看，竟是我錯了！當初阿其那與揆敘阿靈阿等人之事，盡人皆知，如今揆敘和阿靈阿王鴻緒等人已死，這個咱們就可以暫時先放到一邊。可是這近在眼前的事情，你要是再推三拖四的，可就說不過去了！”

    查弼納看允祥一眼：“請王爺明示。”

    允祥冷笑一聲：“貝勒蘇努已經被圈禁，這是你的親家，他的事情你要是推說不知道，可就真說不過去了！”

    查弼納嘆息道：“蘇努之事，我亦沒有辦法。當初他因為聽信了西洋人郎世寧的話改信洋教，我就覺得這不成體統！可誰想蘇努竟然被那郎世寧洗了腦，自己信也就罷了，竟然全家都信了西洋教……”查弼納搖搖頭，“這一點，我實在看不下去。所以這幾年，我與他也沒有什么來往。”

    允祥看允祿一眼，點點頭。

    “蘇努此事，皇上十分反感，自然我等大臣都看不過去。這是他的一個很大的污點，但是相比于其他事情來說，這還算不上什么！”

    查弼納疑惑地看著允祥。

    允祥冷笑一聲：“如今我等已經查到，蘇努曾經和隆科多等人勾結，意欲辦出一些令人不齒之事，總督，想必這些事你比我們更清楚！”

    查弼納又恢復了面無表情，說道：“此事我確實不知！”

    允祿笑起來：“查弼納啊查弼納，我實在沒有想到，你竟是如此頑固的一個人，可你如今嘴巴閉得如此緊，為他們隱瞞，究竟對自己有什么好處呢？我實在是不明白！”

    查弼納道：“我之罪固不能免，可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允祥和允祿不由對視一眼，無奈地笑起來。

    “這么說，你是執意要為‘朋友’隱瞞了？可要為‘朋友’隱瞞，必定會付出慘重之代價的！”

    查弼納看著允祥道：“王爺到底想把我怎么樣？”

    允祥冷笑一聲：“皇上已經下旨，鄂倫岱罪惡多段，甚于阿爾松阿，兩人為了贖罪才被發往奉天，皇上本欲讓他們改過自新，可誰想他們目無法紀，肆意在皇陵上撒尿，無法，皇上只能把他們并誅！”

    查弼納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允祥靠在椅背上道：“總督，你是個明白人，為皇上出了不少力，倘若步了這樣顢頇之人的后塵，可就太不值了！”

    查弼納低頭不語。

    允祥站起來，剛要說什么，就聽監門外太監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查弼納和允祥都沒想到皇上會來，忙急急走到門口迎接。

    “臣等叩見皇上，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

    “謝皇上——”

    胤禛看允祥允祿一眼，說道：“兩位王爺辛苦了，你們下去，待朕詳細詢問總督一下。”

    “喳——”

    監房里又恢復了平靜，胤禛在書桌后坐下，說道：“查弼納，如今已經在這慎刑司的大牢里住了三天，感想如何啊？”

    查弼納神情憔悴，說道：“臣……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胤禛“呵呵”地笑起來：“查弼納，你這話說得好笑，你的案子還沒定讞，怎么知道朕不殺你？”

    查弼納不語。

    “朕要殺你很容易，等不到今天！”

    查弼納心里忽然一陣放松。

    “查弼納，朕就不信撬不開你的嘴巴，今兒個，朕就要你心服口服！”

    查弼納疑惑地看著胤禛。

    胤禛輕輕捻著手里的佛珠，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朕的耳目眾多，不論是什么地方的事，朕都十分清楚！你們這些做外官的要想瞞著朕，沒有那么容易！至于你跟阿其那相互勾連之事，朕自然知道地一清二楚。其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你不開口，朕照樣能夠定你的罪！”

    查弼納嘆息一聲。

    “來人——”

    很快太監進來：“皇上有什么話吩咐？”

    “傳朕旨意，叫那江南來的把總進來，朕要他當堂與查弼納對質，看查弼納還有何話可說？”

    “喳——”

    太監出去了。查弼納忽然更加疑惑。這些年他心里一直在嘀咕，覺得身邊總像有一個影子似得，他一舉一動都在那個影子監視之下，可他留了多次心，也沒有抓住那個影子的把柄！總督府里有頭有臉的人就那么幾個：巴都善是從京城跟隨他去江南的，此人的根底他知道，為人不但和善，辦事也極為認真，這些年在江寧為了衙門之事沒有回過一次京城。他對巴都善還是很信任的！把總徐祥是江寧人，原總督赫舍里•長鼐在時就在衙門里辦事，他對徐祥沒有什么好感，有幾次徐祥也暗中給他送過禮物，要他留心一下京城有沒有合適的差遣，或者有沒有可以升遷一下的機會，查弼納雖是總督，可他向來反感此事，再說總督也沒有任何事都能辦到的，便沒有痛快地答應徐祥，只是有幾次呈送奏折，安排徐祥進京，算是讓他見識一下京城，也算對他有一個交代！一個想法忽然出現，徐祥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幾次進京會不會把他看到的暗中給內務府告發，以求為自己換了一個前程？一開始查弼納并不知曉，后來才明白徐祥與原江蘇按察使徐琳原來是堂兄弟，徐琳與葛繼孔一樣不老實，也曾進京給年羹堯和隆科多送過禮物，后來年羹堯和隆科多事發，葛繼孔和徐琳都受了譴責，徐祥這才老實了一陣。可他越看徐祥越不順眼。曾有幾次想辭退他，可又礙于情面沒有行此事，可真沒有想到，他竟然留了一個禍端！此時查弼納心里更恨，倘若他真把自己所知道的阿其那之事說了出來，豈不是也與徐祥一樣成了個“小人”？就是死，他也不能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