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邊道古城(6)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10:25      字數:2102
    人有七情六欲,可桂鳳到底是主子奶奶,比不得方三家里那個“俏花枝”——只要方三一有差事出去她就成了“巾幗英豪”,在家里廣發“英雄帖”。織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甚至連方三也知道。可鬼曉得俏花枝給方三灌了什么迷魂藥,依舊把俏花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跌了,拿著當個“寶物”一般。就算有人把俏花枝的事給方三說了,方三卻大大咧咧地道:“用一下又壞不了,還能怎的?”卻是毫不在意,也是讓曹雰和織造府里的人給醉了。在人前他嘲笑方三和俏花枝,可暗地里也跟曹霖去當了幾回“英雄”。曹雰心想方三肯定知曉這事,他只不過見怪不怪而已。自然,當事人都見怪不怪了,織造府里的人也就慢慢習慣了。

    可主子們終究不同。此等事倘若被人發覺終究難堪。就像多年前發生在蘇州織造府里的那件事一樣,不說鬧得紛紛揚揚,也在親戚們中間廣為流傳。因為那件事李煦還大病了一場,差點死去。也因為那件事文夫人才得了“外感內傷之癥”猝然去世,合家丫鬟仆婦沒有不納罕的。

    因此,凡事小心謹慎是沒錯的。

    月亮落到屋檐后面,一道陰影籠罩了賬房,賬房里頓時變得黑暗起來。蠟燭的火焰搖曳,曹雰忙用手護住燈火。

    燈火平穩了。

    曹雰剛要去撥動算盤,卻聽房門“吱嘎”一聲,曹霖帶領大幺兒等人進來。

    曹雰頓時疑惑地道:“二哥,這么晚怎的到賬房來了?”

    曹霖冷笑道:“老三,你干得好事!”

    “二哥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難道還不明白?錦兒全給老子說了!”

    “說什么了?”

    “給我掌嘴!”

    大幺兒忽然瞪著眼過來,抬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曹雰頓時摔在地上。

    一股血從嘴角流出,曹雰捂著半邊臉道:“狗奴才,反了你!”

    “三爺,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已經暗地里跟蹤你們好長時日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總算讓我等拿到實據了。”

    “什么實據?”

    大幺兒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道:“三爺瞧瞧,這是什么?”

    曹雰拿過來一看,卻是他跟采紈夜里用的那塊布!

    曹霖拔出劍來,步步緊逼道:“欺人太甚,老子今日就宰了你!”

    “二哥饒命——”

    ……

    曹雰忽然打一個激靈醒來,眼前還是朦朧的燈火,賬房里并沒有曹霖和大幺兒的影子,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夢。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中間隔著一個曹霖。他與曹霖這兩年混地不錯,有什么好差事也安排他去做。他知道曹霖在紅豆軒有個外室,桂鳳曾多次問過他此事,但都被他否定。有時候曹雰也覺得桂鳳雖是個厲害人,可到底是個可憐人。曹霖在外面沾花惹草,難免會冷落了桂鳳!從那后曹雰就不格外向著曹霖了,雖說沒有把他和曹霖一起去找俏花枝的事說出來,卻明顯偏向了桂鳳。這些年就算當著曹霖的面兩人開玩笑也是有的,但雷池卻沒有越過一步。

    曹雰嘆口氣,心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還是趕緊算賬好。

    他使勁揉搓了雙頰,便打起精神撥打算盤。

    在暗夜里,“霹靂巴拉”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賬冊真多。

    一旁的清單上已經有了一串數字,曹雰不由笑起來,又拿過一本賬冊開始核算。

    ……

    院子里又暗了一下,曹雰朝外望去,就見天上已經布滿一層烏云。烏云不時遮蔽了月亮,不時又云開月現,光華灑滿大地。曹雰心想看來明日老太太賞不成月了。今日他能看出老太太不盡興,桂鳳白白讓他在畫舫等了半日,也沒有開船到湖里去。要是明天沒有月亮,自然就不用開船了。

    此時木門忽然“咣當”地一響,就見一陣風卷進來,曹雰來不及護住蠟燭,燈火頓時被風吹滅。

    他不知道火媒在何處,便愣愣坐在黑暗里。

    漸漸有腳步聲傳來。

    一團火光亮起來。

    ……

    “老三,老三——”

    曹雰迷迷糊糊地醒來。

    一股脂粉氣籠罩了他。

    他揉揉眼睛,卻見桂鳳站在前面。

    “老三,醒醒了——”

    他這才明白自己睡著了。

    桂鳳撿起地上的賬冊,說道:“想是已經算得差不多了,累了吧?”

    曹雰尷尬地道:“原本是沒有睡覺的,可后來實在支持不住,結果算著算著就睡著了。”

    “先別算了,老三,我預備了宵夜,來吃一些。”

    桂鳳拉了曹雰一下,曹雰便跟著桂鳳進了里間。

    花梨木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一桌酒菜。

    曹雰就覺是變戲法變出來的。

    “這……這是何時預備的?”

    桂鳳一笑道:“我來預備時,你還在做夢哩!”

    桂鳳擺好杯箸,又給曹雰斟了酒。

    桂鳳端起酒杯道:“三爺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曹雰心里有些不踏實,不由朝后看道:“這……二哥他?”

    桂鳳笑起來:“你放心,步月三天五天地還回不來。”

    “怎么,接到二哥家信了?”

    “接到了,步月說已經從京城回來了……”

    曹雰頓時站起來道:“那還了得……”

    桂鳳忽然“咯咯”地笑起來,說道:“瞧你那個樣子?我的話還沒說完哩!你二哥哥是從京城回來了,可還在路上,再說此次回來也得先到蘇州去。”

    “為何?”

    “老爺不是從京城陛見回來了嗎?如今在蘇州傳宣完圣上旨意后,還要到杭州去孫親家那里去。所以,就算你二哥哥回來了,估計也是快馬加鞭先到蘇杭,等回到江寧的時候,估計也得到冬里了。”

    曹雰終于放心了,說道:“說實話,二哥哥真是很辛苦。”

    桂鳳朝曹雰舉起酒杯道:“是很辛苦。可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本賬要算,哪個又是容易的?”

    “嫂子這話說得對。”

    “來,咱們先干了這一杯。”

    曹雰舉起酒杯,與桂鳳痛快飲下。

    桂鳳給曹雰碗里夾著菜道:“昨日我又見采紈挎著個包袱回娘家了,想來那熊志尹又病了?”

    曹雰苦笑道:“他那個病時來時去,誰又能說得明白,郎中用藥也不管事。”

    桂鳳道:“瘋病從來沒有醫好的,郎中不過糊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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