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米一聽頓時臉色嚇得煞白，不由朝賀僉書跪下來，哭道：“大人，奴婢不知道啊。倘若知道，一定會更加小心的……”

    賀僉書煩惱地推開巴米道：“巴米啊巴米，這次你不但害了自己，連我這個小小的僉書也給害了，咱們洗衣房里的人都被你給害了！不瞞你說，倘若皇上震怒，你我都是要掉腦袋的！”

    “大人千萬救命啊！”

    賀僉書干脆躲開巴米道：“你真是糊涂啊！我如今連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難道還能救你的命嗎？”

    巴米跪著過來道：“大人，奴婢是無心的，可這究竟怎么辦啊？”說完大哭起來。

    賀僉書見巴米哭得梨花帶雨，心里不由軟了，便說道：“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已經做不了主了。可衣服落色咱們又不能隱瞞，我只能把實情告訴總管大人，是殺是剮，由他來定奪罷了！”

    巴米哭得更傷心。

    此事干系重大，因此監工很快就把總管太監領來了。

    賀僉書忙擦了淚過來道：“大人您看！”

    總管太監拿起石青褂看了一下道：“的確是把顏色洗淡了。可你們成日家在洗衣房做事，為何如此不謹慎？”

    賀僉書忙跪下道：“大人，千萬給想個法子啊！”

    總管太監臉上也灰灰的，頹唐地坐下來道：“如今物證人證俱在，把皇上的衣服洗壞了就是洗壞了，我還有什么法子可想！”

    “那……到底如何是好？”

    眾監工也跪下來道：“是啊大人，千萬給想個法子，要不然我等都逃不脫干系去了！”

    總管太監緊鎖眉頭，沉思了一陣道：“法子自然得想，誰讓咱們是一根藤上的螞蚱呢？可皇上那里能不能過關，咱們可就不好說了！”

    眾人都愣愣看著總管太監。

    總管忽然眼珠一轉道：“巴米，你昨天洗的這石青褂子，洗得很仔細，是嗎？”

    巴米忙擦了淚道：“回大人的話，僉書大人把石青褂子送過來后，囑咐奴婢加心精洗，所以奴婢就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洗得干干凈凈為止！”

    總管點頭：“以前的時候，也洗過御用織物嗎？”

    “回大人的話，洗過！”

    “有沒有落色的？”

    巴米搖了搖頭道：“從未有過，這是第一次！”

    總管的神色慢慢緩和了，說道：“咱們洗衣房里洗衣服，什么情勢也都見過，可這織物落色，卻并不多見！”他忽然看著賀僉書等人，“你們說，這石青褂子落色，并非咱們洗衣房之責任，是不是當初織造印染地就不好？”

    眾人一聽頓時臉上都有了光。

    賀僉書站起來道：“大人說得很有道理！可咱們怎么就沒想到？洗衣房里洗衣物不過是用皂莢水，可就算落色，也沒這么厲害！”

    監工點頭道：“對！”

    總管太監一搖拂塵道：“來人，去內務府廣儲司，取出幾匹同樣顏色的石青錦緞來，就說洗衣房里出了大事，我等要親自驗看！”

    很快小太監捧了石青錦緞來。

    一匹錦緞已經泡進盆里。

    巴米使勁揉搓了幾下，就見盆里的水已經變成藍色！

    總管太監頓時長舒一口氣道：“明白了，明白了，你們也都看到了，這石青褂子落色，跟咱們內務府洗衣房沒有任何干系！這是什么，這是江南三織造印染地不結實，所以才導致石青褂子落色！”

    巴米頓時如逃出生天，說道：“公公真乃神斷！”

    總管冷笑道：“幸虧咱們洗衣房里的人不全是傻子，倘若給江南三織造背了黑鍋，豈不是太冤枉了？”

    眾人都欣喜地朝總管磕頭！

    ………………

    洗衣房查出御用石青褂子落色一事，總管便立即奏聞了皇上。但胤禛并非偏聽偏信之君，便下旨廣儲司嚴查究竟是何人挑選？為何偏偏用落色之緞疋做褂？現在庫內所有緞疋是否全是落色，或者大部分都是不落色的，只是挑選緞疋之人故意用落色之緞疋，用來陷害織造官員！

    內務府總管不敢怠慢，忙責令有司進行核查，最后查出石青緞每年都是蘇州和江寧兩處織造送來。但做皇上御用褂面俱用江寧之石青緞。今將現在所有石青緞逐一查看，盡皆落色。江寧織造•員外郎曹頫等，系專司織造人員，理宜敬謹將絲秕染純潔，不致落色，乃并不敬謹織造。應將江寧織造•員外郎曹頫、司庫八十五，各罰俸一年；將庫使張保住，俟進送緞疋等物來京之時，鞭責五十；筆帖式巴圖、庫使四格，系新補，及病故之筆帖式雅爾泰，均勿庸議！

    胤禛長嘆一聲，撇了奏折。

    這些年朝廷內外的吏治整頓地算是較好了。但他深知朝政積弊已久，凡臣下之結黨懷奸，夤緣請托，欺枉蒙蔽，陽奉陰違，假公濟私，面從背非，種種惡劣習氣仍復不少！而人心玩物喪志，若不嚴加懲治將來更無底止！雍正元年二月二十八日，胡鳳翚履任蘇州織造后密折謝恩，胤禛批道：

    朕今擢用你光景，況又系府下舊人，體面地步自然為眾之敬畏。督撫地方府道等形勢，必加優待。汝可竭力自持，安分知足；倘少壞朕聲名，妄干地方吏治之事，一點忍耐不住，朕之耳目汝所深知，負朕此大恩，豈肯輕輕處分之事也？勉之，慎之。你若有辨不來差使，不妨奏明，朕命人幫你，不可私做一事，私求一利，一切食用節儉為要。向日織造等非分之享用，今日之現報，豈不見乎前車之戒？業當自警。況爾之利害又勝前人之數倍，禍福之關矣，不可少忽。特諭。

    再，奏報地方情形、雨水，不要徇故套，浮泛隱匿，一切著落，實在奏聞。

    胤禛說得都是實在話。那時他也是這樣訓誡曹頫的。可誰想胡鳳翚在蘇州也有隱瞞情弊。可為何他施恩如許，此等人卻毫不感恩戴德？他知道曹頫年輕，也有心栽培教養他，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胤禛也覺無可奈何了！密折一次次打開又合上，胤禛站起來，在大殿里徐徐踱步。

    他知道現在有很多臣子對他的嚴苛有所非議。也許他們更愛戴圣祖皇帝。當年圣祖皇帝對待大多數政事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能放過也就放過了。蘇州織造李煦，江寧織造曹寅，在江南鹽場虧空了那么多官銀，圣祖皇帝都責令新任巡鹽御史用“余銀”填補，前后大約有三百萬兩之多。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你可以想想此事對別的官吏是什么影響，自然群起而效尤了！他自然知道“治大國若烹小鮮”的道理，但也反對那些攻擊他“多事”的淺薄無知之輩！雖說如今朝廷總體安定，可內外局勢并不使人樂觀，準格爾部仍在蠢蠢欲動！

    “為政要務實！”

    “務實關鍵在于得人！”

    “今之為官者，釣譽以為名，肥家以為實，而曰‘名實兼收’，不知所謂名實者果何謂也？”

    “務期振數百年之頹風，以端治化之本！”

    ……

    想到這里，胤禛覺得思路清晰了！

    簾籠外侍衛的影子隱隱顯現著。

    胤禛朝外喊道：“拉錫愛虜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