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官感慨地道：“原來是這樣，我可明白了。霖二哥，咱們也到大報恩寺里磕個頭怎么樣？”曹霖忙拉住他道：“人太多了，萬萬不可。今日帶你們出來，老太太是千囑咐萬叮嚀，如今已經逛了半日，該回去了！”說著牽起芹官的手就走。芹官掙脫掉道：“時辰還早哩，霖二哥，不去大報恩寺，咱們前面再去瞧瞧，那邊有好多賣東西的。”曹霖無法，只得道：“有喜歡的東西買些，可就走了，老太太還等著你吃飯呢！”前面卻并不是賣東西的，而是賣大力丸的，這十冬臘月的天氣，大力丸還打著赤膊，啪啪拍打著胸膛道：“閑話少說，功夫多練，您瞧好了……”

    曹霖笑道：“這都是騙人的。沒有什么好看。他這樣一天也賣不出幾粒大力丸去，不把他凍死了才怪！”芹官戀戀不舍地離開，走遠了還朝這邊張望，他總覺得大力丸很奇怪，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

    曹家的廚房里一派忙碌。金陵的人雖不習慣吃水餃，可衙門里的人南北方都有，保不齊你做了自己家鄉的食物，我做了自己家鄉的食物。再說餃子又與元寶很像，因此這餃子也是一種重要的過年吃食。蒸年糕的已經開始燒火。熏制臘腸臘肉的已經開始熏制，油煙香氣四散。因為家里人多，蒸饅頭自然要多蒸。自己吃或者請客送人，都是一種很好的食品。工匠們開始裱糊燈籠。李夫人早就下了命令，今年過年要大辦，越喜慶越好，沖喜沖喜家里那些邪毛鬼祟！

    因此整座曹府上下一派熱鬧。

    這天，秋娘的嫲嫲過來拜節，順便看看老夫人。回來后秋娘便忙碌起來，每年的元寶紙錢窗花什么的都是秋娘自己動手，因此來到曹家后也不例外。嫲嫲未免覺得麻煩，說道：“如今你是少奶奶了，家里的丫鬟仆婦們這么多，要她們去做就成了，何必又動刀動剪的。”秋娘一邊疊著元寶一邊道：“嫲嫲這話差了，這過年不比別的時候，再說又不是別人家的事，自己動手才顯出自己的心虔誠來，供到神佛面前也顯得吉慶。你不知道嫲嫲，那街面上買的哪有自己做得干凈？”

    “這話倒是。就是費功夫罷了！”“過年不費功夫什么時候費功夫？嫲嫲家里都預備好了嗎？”“有什么好預備的？自從你走了以后，前后又找過幾個小姑娘，可都不行，如今病病歪歪在床上哩。錢沒賺到多少，可藥錢倒花費了老娘不少哩！”秋娘笑道：“嫲嫲別急，慢慢調教才成。”

    嫲嫲嘆息道：“依我看吶，以后老身也沒有別的指望了，倒是你，挺讓老身放不下心的。”秋娘疊著元寶道：“前日給嫲嫲送去的銀子收到了嗎？”“收到了，多謝你記掛著。”“銀子不多，填補些家用罷了！”嫲嫲也拿起元寶來疊著道：“我手里倒還有些銀子，自己吃用也就夠了，倒是你，暇時該多多保養才是。”說著就放低聲音道，“不知道如今有喜了嗎？”秋娘的臉忽然一紅道：“瞧嫲嫲你說的。”嫲嫲笑道：“這個有什么難為情的，女人到了年齡就該生孩子，可惜嫲嫲沒有那個命，倘若自己有個親生的兒女，誰來做這個營生？”秋娘道：“大過年的，嫲嫲不要說這個。”

    很快丫鬟們就走進來道：“奶奶，開箱籠，找裁剪尺頭的家伙。”秋娘很快開了箱籠找出東西。很快又有丫頭進來道：“奶奶，燈燭里沒油了，奶奶開了單子好到庫房去領！”秋娘忙又去開單子。很快擺設新家具的人又進來請示，秋娘忙又放了元寶去安排。一時回來，見嫲嫲已經疊完元寶，便又拿起紅紙來剪窗花兒。嫲嫲見秋娘忙得滴流轉，便心疼地道：“瞧瞧你，這才過了門幾天，屋里就事事離不開你了。”秋娘笑道：“這難道不好？自己手里抓住大權才行！”

    “可這也太忙了。”隨即放低聲音，眼睛朝外瞥著道，“我一直也沒有敢問，聽說那霖二爺的原配又搬過來住了，你瞧瞧，這成個什么體統。她是早就被霖二爺休了的人，怎么還不回娘家，賴在這里做什么？不怕人家笑話兒？”秋娘笑道：“那是人家曹霖的心頭肉哩，怎么舍得放她回娘家？”嫲嫲緊張地道：“你這話我就不懂了，如今那霖二爺也夠可以的了，先娶了你，又娶了錦兒，兩個美人安放在屋里還不知足？那鳳二奶奶我原先也見過，是一個好人物頭子，可長得再俊，也不能守著碗里看著鍋里了！”秋娘哼道：“曹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好色地很。”

    嫲嫲搖頭道：“不是這個話兒。我這來了幾日，并沒有見那鳳二奶奶露個面，曹霖讓她過來，難道是當做菩薩供著她的？”“所以說，男人就是賤嘛！給他戴了綠帽子，他還是拿著那女的當個寶貝！”正說著，卻聽身后道：“拿著誰當寶貝呢？”嫲嫲一看卻是曹霖，忙起身道：“姑爺回來了？沒說別人，是說秋娘，是你的寶貝哩！”曹霖哈哈一笑道：“嫲嫲也學會開玩笑了。”

    嫲嫲道：“過年了，逗姑爺開開心。那老夫人的心頭肉可都回來了？”丫鬟端上茶來，曹霖坐下道：“都回來了。費了我半天功夫。”“不知那芹官哥兒今年多大了？前日見到了，長得好俊秀人物，倘若不是近處仔細一看，倒像個女孩兒似得。”曹霖笑道：“過了年哥兒就十三歲了。他成天不出屋子，可不就捂得像女孩子一樣白了？”嫲嫲合十道：“阿彌陀佛，將來這么大一份家私，可都是芹哥兒的。往常我行不信命，可今日一看，不信命是不成的，有些人一出生就是金滿箱銀滿箱、錦衣玉食，眾人像捧鳳凰蛋似得。可有些人呢？生下來就是受苦的命，像那些鄉下貧苦人家的孩子，這時候還不知道打著赤腳在莊稼地里放牛哩！”曹霖道：“可不是怎的？”

    嫲嫲一邊把金元寶歸攏到竹籃里，一邊說道：“姑爺，按理說我不該訓誡你，可我看著太不像話啦。”曹霖疑惑地道：“嫲嫲到底怎么了？”嫲嫲走近道：“姑爺，你是知道的，我們家秋娘是老實本分孩子，自從跟了你，雖說并沒有受了什么虧待，你也看到了，這家里哪一樣都給你收拾起來，并不是那好吃懶做的人，可我不明白，你如今把那鳳二奶奶安置在家中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