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公府末日（12）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8 10:51 字數(shù)：2128
夜色籠罩了金陵城。金陵城里變得更熱鬧，發(fā)送完灶王升天后，眾人吃過飯后便朝街市上走去，一盞盞紅燈已經(jīng)掛在門楣上，因此朝街巷里望去，一條線都是紅的，孩子們在門口點燃鞭炮，不時這里霹靂巴拉響一陣，那里霹靂巴拉響一陣，火藥香四處彌漫。地上滿是紅色碎屑。
此時大報恩塔上已經(jīng)點燃燈火，遠遠望去晶瑩剔透，猶如用白玉雕成。秦淮河里槳聲燈影，歌女管弦吟唱之聲不絕于耳。夜市里更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賣燈籠的，賣春聯(lián)的……最熱鬧的莫過于大教場。舞龍舞獅隊已經(jīng)轉(zhuǎn)站到這里，索羅桿子上已掛滿一串串燈籠，因此四周一派光明。隨著嘭嘭嚓嚓的鑼鼓聲，龍和獅子跳轉(zhuǎn)翻飛。更有打鋼花的赤裸著上身，不斷把鋼花拋灑到四周去，引得眾人一陣陣尖叫！至于說書的，唱戲的，雜耍的……更是熱鬧非凡。
萱瑞堂里燈火昏暗。馬夫人和李玉釵等人都回去收拾細軟，李夫人心神不寧，不時走到門口眺望。不多時馬夫人和李玉釵都回來，彩萱等人也回來。馬夫人打開一個皮箱，就見里面是明晃晃的珠寶。彩萱也拖著兩個大皮箱過來，幾人走進內(nèi)室打開，頓時白燦燦的光芒閃出來，是一對對自嶄新的元寶。李夫人忽然懊惱地道：“已經(jīng)給你們說好了，只拿要緊的，好拿的東西，如何又把這些黃白之物拿來了？如今雖說總督大人成全咱們，可咱們也不能不知好歹才是！倘若被總督查驗出來，倒顯得咱們貪心不足似得。”馬夫人緊張地道：“老太太，這一回了京，手里沒有銀子如何是好？”李夫人忽然哭起來：“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遭此大難？可話又說回來，倘若咱們早知道情形，豈不也就早做打算了？只是如今說什么也晚了！”
馬夫人合上皮箱道：“老太太，這是命。您沒聽步月哥兒說嘛，皇上要抄咱們的家，就是因為聽說咱們暗中轉(zhuǎn)移家產(chǎn)！”李夫人立即嚴厲地道：“你們誰暗中轉(zhuǎn)移家產(chǎn)了？”李玉釵疑惑地道：“沒有人暗中轉(zhuǎn)移家產(chǎn)啊？咱們家就住在這里，還能往哪里轉(zhuǎn)移去？”秋娘忽然過來道：“老太太，我雖來的時日不長，可也聽說過，曹家的這份家私當初被鳳二奶奶管著，少不了往她娘家轉(zhuǎn)送了去，就被……”李夫人立即頓著拐杖道：“你們聽聽，這是被人家拿住把柄了！”
室內(nèi)沉默了片刻。馬夫人道：“彩萱，先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彩萱和幾個丫鬟忙把東西收起來。馬夫人道：“老太太，過去那些事，再說也沒有什么意思了，如今桂鳳遭了報應(yīng)，又被總督鎖拿起來，這就是她的命，我等也無可奈何！橫豎她有罪，我也有罪，以后倘若再有什么報應(yīng)，我來承當就是了！”說著哭起來。李夫人愣了一下，忽然道：“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認栽了！”
當李夫人和馬夫人在萱瑞堂旁的廈房里緊急商議時，在芹官院子里，曹霖等人也在忙碌。妙璇神色緊張地從內(nèi)室里走出來道：“霖二爺，讓你們費心了。”曹霖忙止住道：“事到如今就別說那些客氣話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懂，情況緊急，后面咱們這個家還指不定怎么樣，但十有八九是徹底散了！”代桃三姊妹都哭起來。曹霖道：“你們不要哭，其實咱們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咱們的命不好。不過話說回來，自從皇上查抄蘇州舅老爺家產(chǎn)以來，咱們家里人人都揪著心，整日像在火盆上走一樣，唯恐步了舅老爺?shù)暮髩m，可誰能想到，最終還是沒逃過去！”
妙璇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每日唯有念千百遍《妙臂菩薩所問經(jīng)》，保佑我家遇難成祥，逢兇化吉罷了！善哉善哉，善哉善哉！”“妙璇師傅，馬車都安排好了，你們快走！”婆子挎了妙璇的包袱，代桃三姊妹也各自挎了包袱，六人依次上了馬車。織造府后門早就安排好了，因此并不費事，妙璇再次朝曹霖和芹官等人揮揮手，芹官道：“各自珍重，后會有期！”代桃三姊妹與芹官灑淚而別。車夫揚起鞭子，馬車很快消失在街巷里。曹霖和芹官剛走進來，后門便吱嘎一聲鎖上了。孫保和文元走過來道：“霖二爺，對不住了，這副枷鎖您還得扛著啊！”說著就把枷鎖套在曹霖項上，文元狠狠推了一把道：“走！”曹霖踉踉蹌蹌地朝前走去。
………………
月亮上來了。院子里很冷清。破碎的紙窗被風吹得嗖嗖作響，四處暗影搖曳。芹官沒有料到曹家會遭了這樣的境地。這是小年啊，沒有幾天就是大年了，曹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妙璇說得不錯，這就是物極必反，熱中出冷，也許正因為看透了這個道理，所以妙璇才著急離開。總算還好，他沒有辜負了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曹家被抄不能連累了妙璇和代桃三姊妹。
遠處傳來鞭炮的鳴響。不時有一朵朵煙花升起來，在夜空里炸出一個彩色的響。曹家原本也是準備了煙花的，倘若今天不是被抄，也許他們現(xiàn)在就坐在大花廳前的房廊下，椅子上鋪了狼皮褥子，身上蓋了鴨子毛的肩披，一邊烤著火盆一邊看煙花。曹霖點了一架煙花，于是砰砰啪啪的火星飛射到夜空里去，很快啪地炸出一個五彩繽紛的花兒。可煙花雖好，但不持久，于是芹官又要曹霖再放一架煙花。他看著煙花沉浸在絢爛里！可是現(xiàn)在呢？周圍一派黑暗！
五年前曹家也經(jīng)歷了一場驚慌，蘇州舅老爺家里忽然被抄。而在那時之前的好幾年里，芹官也經(jīng)常陪著李夫人到蘇州去，他喜歡這個舅老爺，舅老爺也喜歡這個老外甥。因為這是曹寅唯一嫡親的骨血！不僅僅如此，蘇州華麗的園林風光更讓他留戀，每次到了蘇州他總是央求舅老爺帶他去游玩：獅子林、虎丘、網(wǎng)師園、拙政園……唐伯虎賣字畫的石橋，祝枝山寫書法的老房子，文征明坐過船的金雞湖……都曾讓他流連忘返，他至今記得唐伯虎所寫的桃花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