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娘子軍連

    工地上的年青姑娘媳婦們，永遠(yuǎn)是引人注目的對象。當(dāng)年龍峰水庫石秀花統(tǒng)帥的娘子軍連也是人們最為關(guān)注，最有興趣的對象。她的部下，姑娘、大嫂、媳婦、大娘，老中青都有，當(dāng)然以姑娘們最多。曾經(jīng)和石小龍爭水打架的黃三嫂也來了。她愛人在縣法院工作，平時不常回來。她把一個獨生女兒往娘家一送，也到水庫工地來了。這批愛人在外工作的農(nóng)村婦女，豈止能頂半邊天，她們屋里屋外，輕活重活，全都拿得起放得下。

    每當(dāng)想起當(dāng)年和石小龍爭水搶水的事，黃三嫂也是一肚子的氣。男人不在家，清晨她趁孩子還沒有醒來，趕快去水井里搶兩挑水回來。遲了連煮飯喂豬的水都沒有了，全被石小龍他們搶光了。她好不容易像車輪一樣，依次搶了一挑水回來。去搶第二挑時，石小龍不讓她挑了。

    “黃三嫂，你家里只有你兩娘母，有一挑水夠煮飯用就行了。你不許再挑了。”

    “石小龍，你想耍人強馬子壯啊？憑什么不讓我挑了，你左挑右挑挑了好多挑了，憑什么不讓我挑了？”

    “憑什么，就憑你家人少，我家人多；就憑水井是我掏深重砌過的。按原來的土井，你一挑也挑不著！”

    “你掏深重砌，就可以隨便你挑不讓別人挑？地盤是你家的嗎，是生產(chǎn)隊的吧！地下的浸水是你家的嗎，是生產(chǎn)隊的吧！憑什么不讓我挑？”

    說著，黃三嫂擠上前去，想強行打水。石小龍一把將她的水桶和扁擔(dān)勾扔到一邊。黃三嫂一把揪住石小龍把他推到一邊去。石小龍抓住黃三嫂的兩臂，將她提起來，摔在地下。黃三嫂又哭又罵：

    “打死人啊！石小龍打死人啊！”

    這時，正碰上區(qū)革委副主任芮明，下鄉(xiāng)考察旱情，忙大喝一聲：

    “石小龍，你搞啥子名堂，欺負(fù)小男婦女的你算什么本事？”

    芮明在這里住過隊，大家對他都十分熟悉了解。芮明也認(rèn)識生產(chǎn)隊的社員們。于是雙方都向芮書記申訴理由。芮明對石小龍說：

    “水不和山斗，男不和女斗。水碰到山就讓開，繞過去，男人碰到女人也應(yīng)禮讓三分。石小龍?zhí)蜕盍司�，砌了石頭，為大家做了好事，大家會從心里感謝你，但你不能就把水井看成是你家的私有財產(chǎn)，還是應(yīng)該大家共同使用。你讓黃三嫂再挑一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于是黃三嫂將水桶和扁擔(dān)勾拿過來，打了一挑井底的十分渾濁的泥漿漿水。回去澄半天才勉強能倒出大半挑清水來。

    正是由于干旱的教訓(xùn)，所以水庫開工是一呼百應(yīng)。打石頭抬石頭，千百年來都是男人們干的活，這些姑娘媳婦們經(jīng)過幾個月的鍛煉，一個個也成為了行家里手。你看，前面不是來了，石秀花抬著龍頭杠子，走在最前面。黃三嫂抬著龍尾。八個女人一色坎肩，抬著一坨一千多斤重的大石頭健步如飛地過來了。

    “天上鷂子飛啊！”石秀花一聲吆喝。

    “地下牛屎堆啊！”黃三嫂朗聲對應(yīng)。

    “左手有個缺！”石秀花大聲提醒。

    “右邊沒得！”黃三嫂回聲答應(yīng)。看看來到拐彎處，石秀花高聲提醒大家：

    “幺二拐啊！”

    “跟到甩啊！”黃三嫂一邊答應(yīng)，一邊橫跨幾步，八個人唰地轉(zhuǎn)過彎去。來到爬坡處，秀花又吆喝了一聲：

    “抬頭望啊！”

    “越高越好上啊！”秀花吆喝完，一個勁地往上拖，黃三嫂答應(yīng)完用盡力氣往上送。上坡之后來到平地，秀花又大聲招呼道：

    “爛草鞋！”

    “提起來！”于是八個人邁著整齊步伐，“嚓！嚓！嚓！嚓！……”一路小跑起來。來到下坡處，秀花又吼了一聲：

    “陽斜坡啊！”

    “慢慢梭啊！”大家的腳步隨即緩慢下來。

    看到這支訓(xùn)練有素的隊伍，你不得不驚嘆這些女人們磨就的一副鐵肩膀，練就的一個鐵身腰！可是，你何曾知道，剛開始抬石頭時，她們也是出盡了洋相，鬧夠了笑話的。

    那是幾個月前，石秀花挑選了八個膀闊腰圓的女人，組成了第一個抬工隊。秀花告訴她們：

    “要學(xué)石工，必須先學(xué)會抬石頭。沒有哪一個石工師傅沒有一副鐵肩膀。平時八個人抬的石頭，安砌時師傅們只用四個人抬；平時四個人抬的石頭，安砌時只用兩個人抬。沒有一點兒硬功夫是不行的。”

    聽著秀花的解說，女人們心里卻打開了小算盤。那一千多斤重一坨的石頭，男人們抬起來一路小跑。中間六個人的十二只腳，不停地在石頭邊緣晃蕩。萬一栓石頭的鐵絲一滑，一斷，或踩著石頭一滾，大石頭砸下來，那些腳不壓成肉泥才怪呢！于是，大家都爭著去抬龍頭和龍尾。秀花也不說明，讓他們都去嘗試一下。抬了兩坨下來，再也沒有人爭了。原來抬龍頭龍尾的人力氣要大，樁子要穩(wěn)。還要前呼后應(yīng)地把路上的情況告訴大家，并采取相應(yīng)的措施。初學(xué)的姑娘們抬著龍頭和龍尾時，和那醉漢一樣搖來擺去，又喊不來號子，于是只好乖乖地抬中間了。石頭抬攏之后，大家嘻嘻哈哈地往回走。到了該抬第二坨石頭時，才發(fā)現(xiàn)有兩三個姑娘的工具沒有帶回來。于是在人們的哄笑聲中又狼狽地轉(zhuǎn)去拿工具。原來這中間也有個規(guī)矩，叫什么“前抽后抽，中間摸牛妞。”意思是抬前邊后邊的人，抬攏之后，分別把肩上的抬杠往前往后抽去，中間的四個人，一人負(fù)責(zé)用肩扛回穿在石頭鐵絲中間的，俗稱“大牛”的大木棒，另兩人負(fù)責(zé)栓在大牛兩頭的“小牛”。還有一人負(fù)責(zé)取下栓石頭的鐵絲。反正八個人，人人有事干，沒一個人閑著。這些規(guī)矩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熟悉的。除了幾籠杠子抬石頭外，娘子軍連里打石頭，清洗石料，搬運石渣的人都各有分工，有條不紊。

    休息時的娘子軍們也熱鬧非凡，她們有的去觀看文興邦、武衛(wèi)國、吳為他們的表演，有的三五幾個甩老K，有的拿出手工打毛線，或做鞋墊子。她們一邊做著手里的活計，一邊說一些不許男人們聽到的悄悄話。

    一天休息剛坐下來，黃三嫂就開起秀花的玩笑來：

    “秀花，你們老漢兒嗎才那么瘟！是老子的兒子去搶救那個文興邦丟了命嗎，老子就要叫他賠老子們一個兒子，

    至少也得賠半個！”

    “沒聽說過，人死了可以一個半個地賠的！”

    “當(dāng)女婿嘛，不是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嗎？”

    “看我不撕爛你的臭嘴巴，只會拿別人開玩笑！”

    秀花和黃三嫂扭著一堆，大家嬉笑著喊：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也有的男人在喊：

    “騷牛滾澡，四腳朝天！”

    打鬧一陣之后，大家平息下來，李二嫂又開起黃三嫂的玩笑來：

    “我說黃三嫂，你大熱天的晚上，經(jīng)常提桶水到壩子頭去洗澡要不得，萬一一個男人來抱住你光溜溜的身子，我看你啷個辦？”

    “怕啥？老子們的大黃狗躺在側(cè)邊站崗，稍有動靜，它便箭一般地串出去咬過不停。再說老子們的男人在法院工作，判他龜兒子三年五載的，叫他龜兒子偷雞不著蝕把米，羊肉沒吃到惹身騷！”

    “喲——！你的身子還金貴著哩！你又不是軍人妻子，下鄉(xiāng)女知青，判三年五年，不要說你男人在城里守不住，那牛支書的老婆，男人在身邊都還守不住哩！”

    “嗞——！你少嚼舌頭，牛支書聽見了不撕爛你的嘴巴！”

    “嗨——！我的床和他家的床只隔一層竹笆壁頭，晚上躺在床上翻身各自都聽得見，還會不知道！昨晚上天氣熱得不行，牛支書躺在曬壩里乘涼，半夜過了都沒有進(jìn)屋。同院子的光棍漢懶四，悄悄溜到支書床上。他老婆迷迷糊糊地任隨他擺布過夠。一會兒，支書又進(jìn)屋來了，關(guān)門上床也想表示一下，他老婆一把推開他道：‘你才干了啦，怎么又來？’‘好久啊，老子們在壩子頭歇涼一直沒進(jìn)屋！’于是大家警覺起來，點燃燈一看，床上還掉了一張澡巾。這是男人們夏天有時用于擦汗，有時干打谷、車水等重活時，脫掉短褲，圍在腰間遮丑的必備之物。一般各人的東西彼此都認(rèn)識。大家仔細(xì)一看，這不是懶四的嗎？牛支書火冒三丈，要去找他算賬！他老婆一把抓住他說，‘你想鬧得過滿城風(fēng)雨，盡人皆知嗎？一拋屎本來不臭，你要敞開來臭氣沖天？’于是夫妻兩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原來懶四前些年，一連說了好幾個對象，都讓支書老婆給吹跑了。懶四也是一肚子氣伺機報復(fù)，終于找準(zhǔn)機會，白白地讓他撿了一次便宜。”

    “哈！哈！哈！哈！……”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男人們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不知她們在嘀咕些什么,大聲地問道:

    “啥子事那么高興啊,送子娘娘在逗你們嗎?”

    “婆嬢伙的事,你們少管!”黃三嫂站起來高聲回答。

    “啥子事，”王喜石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根鋼釬，狠狠地往地下一插，然后指著顫巍巍還有些晃動的鋼釬說，“沒有抽！”文興邦和許多年青人不知他啥意思，有幾個明白事理的人，捶打著他的后背說：

    “打死你這個壞家伙！”

    “嗞!嗞！嗞——！”

    開工的哨子又響起來了，姑娘小伙們又抬起石頭，健步如飛地奔跑在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