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10月中旬已經是秋風蕭瑟，他們只穿著毛衣，由于沒帶棉襖，所以清早凍得瑟瑟發(fā)抖。這幾天的等待時間里，他們就在北京參觀游覽。教室的窗外就是個居民住宅區(qū)，那天何勝亮偶然看見窗外有一個小姑娘，在那唱歌，她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那個小姑娘才6歲，長得甜甜的，兩個翹翹的小辮子，天真無比。何勝亮問他，你上學了嗎？小姑娘仰著頭，睜著兩只大眼睛說，我上幼兒園的。何勝亮聽出那是標準的北京話，就問，你的爸爸媽媽是干什么的？我爸爸是大學老師，我媽媽也是中學老師。何勝亮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啊？叔叔，我叫梁靜靜。何勝亮笑笑，小妹妹，你最愛誰？小丫頭淘氣地說，我最愛主席。何勝亮說，想不到你這么小就愛主席，是老師教的吧？我們來北京，就是要受主席接見。小靜靜驚喜地問，叔叔！你們去見主席？太好了，帶我去好不好？何勝亮說，那你的爸爸媽媽不同意怎么辦呢？梁靜靜就說，不要緊的，你們早上走，我偷偷出來，你帶我去見了主席再帶我回來，他們不會反對的。何勝亮猶豫一下說，那好，那我們早上5:00就要走，那你早點出來吧。梁靜靜兩只手拍得啪啪響，叔叔，謝謝你，你一定要等我啊。于是她興高采烈，跳跳蹦蹦地一溜煙不見了。那個年頭，人們不用擔心小孩子被拐騙拐賣。放到幾十年后，這是不可能的事，一個小姑娘不可能跟著陌生人出門。    

    到了10月18日，這天上午主席接見，凌晨4:00他們就起床了，他們一出門，果然梁靜靜在門口等著，兩個小臉凍得通紅，何勝亮就牽著她的手，笑嘻嘻地一起跟著隊伍出發(fā)了。何勝亮和胡堅并排站在長安街上，只見大街小巷里人山人海，都擠滿了各地來的紅色衛(wèi)兵。北京的初冬早上寒風刺骨，凍得瑟瑟發(fā)抖。到7:00天才亮，每人發(fā)了幾個面包加一個蘋果兩個香蕉。何勝亮大半都給梁靜靜吃了。大家都興奮地等待那個幸福的時刻。到了10:00左右，突然東方紅的樂曲響徹長安大街，大家知道主席坐的吉普車過來了，大家都伸長脖子拼命地往前擠。何勝亮站在后排，他把梁靜靜抱起來，騎馬式坐在他的脖子上，小姑娘目不轉睛地往前方盯著。好在他的個子比較高，可以清楚地看到路上的情況，猛然間，就看見主席坐在吉普車上過    來了，主席的臉龐十分紅潤，比照片上還要健康，老人家身穿綠色軍裝，頭戴軍帽，不斷地向兩旁的紅色衛(wèi)兵招手致意，后面還跟著十幾輛吉普車，都是著名領導。主席萬歲的呼聲頓時響徹云霄，人們的情緒激動到了極點。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但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主席。何勝亮感到很滿足，梁靜靜也喜歡地唱起那首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回去后，在分手前，她不斷說，謝謝何叔叔。回去我要告訴幼兒園的小朋友們，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回來后，何勝亮寫了一篇文章，描寫主席接見的詳細情景，寄到報社，居然發(fā)表在江城日報上了，小小的年紀見到自己的文章能登報，何勝亮的心里美滋滋的，真是太愜意了。學校已經停課很久了，學生們組織成立各種組織，如雨后春筍。何勝亮找了兩個同學組織成立東方紅紅色衛(wèi)兵，他們做了袖章，用黃色的油漆印在紅色的布上，戴在胳膊上，又搞到一部油印機，用蠟紙刻寫文章后再印刷，就成了傳單，在社會上可貼可散發(fā)。那大串聯是全國性免費坐火車，實際是串聯加免費游覽旅游，這下可合了何勝亮的意了，他跟同學們坐火車，游遍中國內地，包括很多名勝古跡，有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陽朔，長沙，韶山，杭州西湖，西安，南昌八一紀念館，南京中山陵，廣州等等，真是大飽眼福。全國停止大串聯以后，有一次，他和瞿志高從西安想爬火車去新疆，結果被車上的乘務員發(fā)現了趕下來，成了一個小小的遺憾。

        在當年的大串聯中，何勝亮對免費周游列國式的旅行印象深刻。他從上海回到湖北，是乘坐部隊的登陸艇，那個船里一個大艙里密密麻麻擠滿了幾百個學生，他們都睡在船艙里的地板上，擁擠得像沙丁魚里的罐頭。起來上廁所僅剩下一條一尺寬的小路，男女混雜，何勝亮旁邊睡了一個湖北浠水的女孩，夜里睡覺時，那女孩的手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的就摸到他的臉上，他把手拿開以后，她又摸到了臉上，何勝亮感到十分的尷尬，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側身看到，那女孩旁邊一個男孩的手正在那女孩的胸脯上揉摸，那女孩也不動聲色。何勝亮心想，這大概就是書中說的原始沖動吧。

        船在長江上，逆流向上而行，那些北方的學生站在甲板上欣賞南方的秀美景色。有個穿綠軍裝戴軍帽的女孩，扶著欄桿唱《邊疆賽江南》：人人啦，都說江南好，我說邊疆賽江南。這時船舶經過安徽安慶江面，那里有一座小孤山，突然在江心突出一座秀麗的山峰，特別引人注目。

        在歷史的大潮中，總有一些偶然掀起的特別小浪花讓人難以忘懷，在當時的二中就發(fā)生了這么一件事，那個校黨委書記叫張倩云，她也算個解放牌的干部，長得很漂亮，可是跟她愛人關系不和，她和學校里的體育老師鐘明宏好上了，他是當時保守派的一個頭頭，在兩派的激烈沖突中，革命派對這個書記進行了批判游斗，鐘明宏那一派就力保她，他們兩個就產生了感情，可是紙包不住火，他們的戀情終于被揭發(fā)出來了，當年的人們很奇怪，可能由于正面的宣傳和文藝作品全是高大上的原因吧，對這些隱私，三角戀，黃色和顏色新聞特別感興趣，群眾的大字報就貼上了街。可是這一對戀人將愛情看得高于生命，于是他們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抗爭，一天的晚上，就在鐘明宏的家里，他們兩人留下了遺書，鐘明宏用私藏的一把手槍結束了他們兩人的生命。他們留下的遺書不長，但是里面有幾句話，說明了他們對愛情的堅貞：我們是真夫妻，把愛情看得高于一切，所以我們決定以死來抵抗社會的干涉壓迫。

        另外一件事也是轟動江城的，二中有一個籃球運動員史新民，是初三的學生，身高達到兩米，如果不出意外，他必然是國家隊的主力隊員，可是他參加了武斗組織，他們是住校的，住校的人一般都參加了各種組織。他在宿舍里玩槍，那是枝美國的卡賓槍，宿舍里有五六個人。有個叫王二寶的坐在上鋪，兩條腿甩來甩去，他手里拿把手槍，開玩笑說，史長子，拿卡賓槍的是美國兵，你舉起手來投降！史新民說，我就不舉手，你還敢打我？兩人嘻嘻哈哈地拌嘴。那王二寶也忘記了槍里有沒有子彈，不小心走火了，砰的一聲巨響，一槍打在史新民肚子上了，史新民頓時栽倒在地。王二寶嚇得連忙和其他人抬著他往500米外的中心醫(yī)院跑，那個血流了一路，第二天同學上學，就看到那個路上血跡斑斑，同學們一問，知道他當時一進醫(yī)院就死了。那時又沒有公安局，又沒有法院，這史新民還是獨子，他父母的悲傷程度那是可以想見的，這個解決辦法是只好私了，于是王二寶就到史新民家里，頂替當了他父母的兒子。史新民下葬時，由于太高，還買不到那么長的棺材，專門訂做了超長棺材，這才下葬。到后來大運動尾聲的時候，王二寶還是被判了5年徒刑，因為他是當時造反組織的小頭頭。

        又有兩次將子彈當爆竹炸死人的事。其中一次是國慶節(jié)，這些孩子們都要慶祝，就拿搶來的子彈放在柴火堆里，點燃柴火，就聽到那些子彈在柴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炸響，然后，半天沒動靜了，有一個叫孫成喜的就跑上前看，這時，有一顆子彈放在外面燒熱了，它是最后爆響的，這個子彈的底火蹦出來，正好打到他的眉心，他當場斃命，成了冤死鬼。更搞笑的是1968年我國的熱核爆炸成功，鋼廠氧氣站的工人們說，咱要用特別方式慶祝熱核爆炸成功！他們那個氧氣站是制造氧氣的，那個副產品就有氫氣，于是他們把氫氣和氧氣混合起來放在鐵罐里，外面加一段導火索，說這也是放熱核彈，丟在院子里爆炸，誰想到這個威力那是非同一般，轟隆一聲，當場炸死兩人。其實，這種所謂氫彈與真氫彈完全是兩碼事。當年像這種冤死的事，那還真是不少。

        在沒有公檢法的情況下，當時實行了一段群眾專政，就由群眾組織來進行社會治安管理。有一天，有一個居委會的兩個大媽，那兩個女人為了瑣事，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發(fā)生了爭吵，矛盾激化后張嬸抓了李嬸臉上一把，留下幾道血痕，李把張嬸的頭發(fā)抓掉了兩把，于是兩人不依不饒，結果群眾專政隊就把她們領到專政辦公室里去，兩人在群專隊里還是激烈吵鬧，都是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那個群專隊有一個隊員叫韓龍生的，他就掏出五四手槍來，嚇唬她們說，你們還吵不吵，還要吵我就把你們斃了，本是嚇唬她們的，但是這兩個人吵昏了頭，婆娘們也不知道槍的厲害，也不相信會真打她，不理會他，繼續(xù)又吵又打。這個韓龍生又沒經過軍事訓練，也不知道這個槍枝的性能，他拿著五四式對著水泥天花板就開了一槍，這個子彈打到天花板上成了跳彈，反彈過來，就打到李嬸頭上，當場把她打死了。這又沒有公檢法來判決，家屬還不敢與群眾專政頂撞，結果不了了之。 那個年代雖然有幾年沒有學到什么東西，但真是玩夠了。特別是1968年，兩派的武斗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兩派群眾都去搶了當地人民武裝部里的武器庫，那里面的槍支種類五花八門，有中國的漢陽造，日本的38大蓋，美國的卡賓槍和M30槍，俄羅斯的尖刺槍，還有各種手槍，甚至有各種火箭炮，迫擊炮等等。他們體會到各種槍支的特性，日本三八大蓋槍聲音好聽，“叭公”，后坐力小，美國m30后坐力最大，聲音是”嘣”的巨響，中國仿造蘇聯卡式的59式性能最好，聲音脆后坐力小。何勝亮和盧大偉以及弟弟去到當時在水泥廠的一個大倉庫，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那是由部隊收繳的槍支，堆滿了一個大倉庫，居然高達三米多，但是都被卸掉了槍機，有幾萬枝。楊明志在公安局里有一個朋友，看到公安局的槍支庫管理不嚴，窗戶上的木條可以輕易鋸斷，一天夜里，他們居然翻到公安局的武器庫里，偷出來了一把駁殼槍和一把五四式，于是何勝亮就和他們一起到野外湖里，去打野鴨子，夜里打路燈。何勝杰搞到一把很舊的勃朗寧手槍，但是沒有子彈。何勝亮就用幾顆手榴彈跟他換了這把手槍，搞了幾個子彈，到夜里就打路燈。

        他還和小伙伴們將偷來的兩派的槍支，拿到野外玩耍。將日本38大蓋，換成小馬槍。用駁殼槍打鳥，將美國反坦克彈扔進長江。他看過一本俄羅斯著名化學家門捷列夫寫的化學原理，學會用硝酸加甘油，或者是雄黃加氯酸鉀，制成炸藥，用來炸魚。

        那天，何勝亮和瞿志高在家里用氯酸鉀和雄黃配制炸藥，配出來的就是發(fā)令紙的那種炸藥，各占50%的這兩種藥混合在一起后，何勝亮看到有一點顆粒還不夠細，就用勺子去碾壓，想碾壓得更細，就在這一瞬間，一陣白煙騰起，爆炸了！幸好火藥數量不多，沒有將人炸翻，整個屋里頓時被一片煙霧所籠罩，兩個人臉都被熏黑了，整個鼻孔、口腔嗆滿了這種氣體，他們連忙沖到院子里的水管，沖了5分鐘，才洗干凈。

        又有一天，何勝亮和瞿志高在家里，用汽油洗槍的零件。一失手將一瓶汽油從桌上打翻到地下，又有金屬落地碰起火花，頓時滿屋的火焰騰起有一米高，床上的被子已經燒著了，他們嚇得呆若木雞，不知所措，幸好何勝亮的父親聞訊從隔壁屋里沖過來，抓起一床棉被，把棉被抖開整個將這一片火區(qū)給蓋住，頓時把火壓熄了。你混蛋！父親罵道，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這一片都是磚木結構房屋，會燒毀幾十家呢！幸好沒燒到蚊帳，否則就完了！然后何勝亮的頭上被重重挨了兩巴掌，這使他一輩子也終生難忘。

        何勝亮和瞿志高又搞到一把火銃，這個火銃的特點是槍管特別長，居然有近兩米長，他們把這個槍管鋸短一點到1米6，使用時放入黑色火藥和鐵砂，就跟當年八國聯軍時代的原始武器一樣，在湖邊田野里打鳥，有一次打到一只翠鳥，那是一只特別美麗的小鳥，紅黃綠藍黃多顏色的，他們將它制成標本放在房里。多年后想起來實在是不應該。這些幼稚淘氣事還做了不少，他們用電雷管放在自己做的硝酸甘油瓶里，連上長長的電線，扔在人工養(yǎng)魚塘里，用手揺電話機的發(fā)電機起爆，轟的一聲，水柱騰起十幾米高，然后，但見水面平靜沒變化，然而幾分鐘后，被震昏的魚兒就大批浮出水面了，小伙伴們得意地美餐一頓。

        何勝杰是另外一幫年齡比較小的孩子頭。這些孩子都比較幼稚，貪玩，老是在一起，進行各種模仿電影中游擊隊和戰(zhàn)爭的場面。運動進行中，對各級領導干部沖擊時，這些孩子們隨波逐流，對院子里的領導干部也隨意進行糾斗，何勝杰有一次帶一幫孩子把盧瑞才從家里給帶出來，就在院子里戴著高帽子游街，勝杰手里拿著一把玩具大刀抵在盧瑞才的背后，一邊走，小伙伴們一邊喊，打垮走資當權派。氣得媽媽沖到院子里，揪住他的耳朵帶回家里說，你個狗東西！太不懂事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對你盧叔叔怎么能這樣！媽媽轉身又去對盧瑞才賠禮道歉說，孩子不懂事，你多多原諒。盧瑞才苦笑著說，我理解，我理解，孩子們也都是執(zhí)行主席革命路線嘛。

        還有一次，何勝杰對瞿志高說，我聽說那個硝酸銨和鋸末對半配合起來也是一種炸藥，比TNT的威力低一點。不知道能不能把鎖炸開，瞿志高說，可以試一試啊，那個文化宮有個倉庫，那里面放了很多的過去演戲用的道具，我們可以進去看一看。何勝杰說，好，我們試一試吧。于是他們帶幾個小伙伴，拿一瓶用硝酸銨和鋸末混合的炸藥裝上雷管，去到工人文化宮。那個倉庫的鎖有一把拳頭那么大，門有20厘米厚。他們就將這一瓶炸藥放在鎖上，點燃導火索。幾個人匆忙地往外跑，還沒有跑到走廊外，轟隆一聲響，氣浪猛然把他們全部吹倒在地。那個年代也沒人管，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這是搞武斗是什么，沒人來看。結果他們回過頭一看，那個門炸開一個大洞，鎖都飛了，不知去向。于是他們跑進去，看到盡是一些古裝的戲服，還有刀槍棍戟，這些小孩子們就穿上這些古戲服，舞刀弄槍盡情地玩樂。哈哈哈，他們大笑，這真是過癮吶！

        三

        多年以后，何勝亮總結大運動的起因，是由于主席看到有干部特權現象，擔心資本主義復辟，所以號召群眾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造反。于是有一部分平常受壓抑的群眾成為革命派，各地革命派對當時的黨政機關進行了奪權，但是當時的基層干部和他們的骨干力量，也有相當大的力量，他們組成了所謂的保守派，對革命派進行反奪權。社會觀點的對立，通過辯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于是就形成了武斗。例如，有一次，何勝亮在街頭看到兩派辯論，有一人氣急中說：我來操你x！對方就說：你操你操，那東西你拿出來我看看。那人說：我就操你X的怎么樣？對方說，你敢罵老子就敢打。就一巴掌打過來，另一方又一拳還過去，旁觀的人也參與進來，這就是武斗的起因。還有一次革命派在大院內奪權，另一派包圍了大院，不知黑夜中從誰手里拋出的磚頭，對方的隊伍里大喊，他們扔磚頭了，打傷人吶，也有人哭爹叫娘地喊起來。另一方也拋出了磚頭還擊，打傷了人，武斗就開始了。所以何勝亮想：任何大的群眾運動中，總有極少的老鼠屎搞壞一鍋粥。這樣就形成了兩派惡性循環(huán)，派性斗爭。當時的干部也分為兩派，主流是支持保守派。

        何勝亮的父母和劉丹紅的父親，出于絕對相信毛澤東，是傾向于支持革命派，院子里其他的領導干部基本上都是支持保守的。

        當時還有一個領導干部的亮相表態(tài)行動，大多數干部亮相支持保守派，這和保守派保護領導干部有直接關系，甚至家庭內部也因為觀點不同而經常辯論。何勝亮由于從小看的西游記，水滸和大量的紅色小說，天生有鋤強扶弱，匡扶正義，蔑視強勢同情弱小的心理，他此后的人生也一直奉行剛直不如不向權勢低頭的原則，他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拍馬溜須的小人。所以他自然傾向于支持革命派，勝杰很有意思，因為他看的書少，沒有主見，基本上是個墻頭草，哪一派得勢他就傾向哪一派。開始他是革命派，后來有一段時間革命派被壓制，有些頭頭被抓起來了，他就傾向于保守派了。兄弟兩人甚至在家里辯論，何勝亮口齒不如弟弟伶俐，常常辯論不過他，導致有一次何勝亮打了勝杰幾個巴掌。勝杰嗚嗚大哭，引來老爸踢了何勝亮幾腳，大罵，你這個當哥哥的怎么嘴笨就動手？大欺小！你也是個家里橫，外面像鼠家里像虎！當時夫妻為此反目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全國形成了人人關心社會，人人積極投入社會的局面。所以當年毛澤東說，形勢大好，大好的標志是人民群眾充分發(fā)動起來了。

        1967年中，湖北的兩派斗爭，達到尖銳激化的程度。軍區(qū)支持的保守派占上風，他們拿著大刀長矛，圍剿革命派的據點，造成大量的死傷事件。主席親自來到了武漢，當時的中央代表團表態(tài)支持革命派，導致軍隊支持的保守派發(fā)生了騷動，公開對抗中央代表團。他們進行大規(guī)模的武裝游行，包括駐武漢的軍隊，甚至將中央代表團的王力抓起來毆打。中央采取了強力的應對措施，于是在中央的報紙電臺上公布了中央代表團順利返京的消息。這一下，將軍隊支持的保守派徹底壓垮。革命派在湖北已經勝利，但不久內部又為權力分配發(fā)生了分裂，江城市的革命派也分為鋼派和新派，為選哪一個老干部進入三結合的班子而糾纏不休。鋼派支持的是前市委副書記王大臣，他是工農出身，1938年參加革命。而新派支持的是前市委書記孫志書，他是1934年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出身。鋼派攻擊新派是老修，新派攻擊鋼派是極左，新派以機關干部和大中學生為主，鋼派則以工廠工人為主。這時兩派都已經擁有了大量的槍支彈藥，在長期爭論沒有結果的情況下，于是武斗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瞿志高來找何勝亮，對他說，勝亮啊，今天晚上鋼派要進攻新派的大據點電廠，咱們去看熱鬧吧。何勝亮說，我不去，那太危險，搞不好丟了命，不值得。瞿志高說，不要緊，你跟著我，我們隔得遠遠的，我們不進入那個槍戰(zhàn)的現場。他又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嗎？楊明志就在電廠那個據點里，他是屬于新派的小頭目呢。我們倆都是逍遙派，去看熱鬧也無妨嘛。何勝亮將信將疑地說，你可以保證沒有危險嗎？瞿志高說，我懂得一點軍事，我知道地形，那邊有一個山頭，我們躲在山的后面，那邊有一個壕溝。我們從那里可以直接看到那里雙方的戰(zhàn)斗情景。于是他倆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電廠那個小山包，進了一條壕溝里，這時槍戰(zhàn)剛剛開始不久，雙方打得火熱，曳光彈穿過夜空，像一條條火蛇。電廠的主廠房還在發(fā)電，新派的據點是在附樓里面。鋼派用了機槍對準那個樓掃射，打得那個樓彈痕累累，那邊新派仗著居高臨下，也用機關槍往這邊掃射。武斗已經持續(xù)了有兩天了，鋼派一直沒有打下來。今天晚上的熱鬧點是鋼派出動了新武器，不知從哪里搶來的裝甲車。只見裝甲車沖到新派的樓下，月光下只見兩輛裝甲車，一前一后，沖進了電廠的圍墻，那邊新派的機關槍打在裝甲車上，噼噼啪啪火星直冒，但是對它絲毫無損。這時一個震驚的現象出現了，只見樓上推出了一個反坦克火箭筒，咚咚兩炮，居然把這兩個裝甲車打得起火燃燒了。裝甲車里的人蒙著頭，抱頭鼠竄，那邊新派的機關槍又啪啪啪，只見幾個人就像茅坑里的蛆一樣在地上翻滾，一會就沒氣了。好慘烈啊，何勝亮說，我不看了！瞿志高說，這才叫打得過癮，這比看那個戰(zhàn)爭片，那不刺激多了，幾十年也難得看見的好場景啊。這場震驚全市的武斗，雙方死傷三四十人，造成全市一半停電，最后是以軍隊出面，將兩派的武裝收繳了才了結。

        全國的兩派派性斗爭，被中央以抓516和派工人人民軍隊宣傳隊進駐各個學校而結束，各地由干部群眾和軍隊組成的三結合的革命委員會紛紛成立，群眾組織漸漸偃旗息鼓，煙消云散。那個516組織被說成是反軍亂軍，要摧毀鋼鐵長城，在全國范圍內抓了不少516分子，其實到后來審查，幾乎沒有幾個。幾個人坐在大院里議論，何勝亮對瞿志高說，估計這就是以抓516為借口來平息全國的局勢，解散群眾組織，不這樣收拾不了局面。楊明志說，我看了內部文件，看主席接見外賓談話，他說沒想到群眾組織會搞派性，他對大運動有兩點不滿意，一是打垮一切，二是全面內戰(zhàn)。不過也有打對的，多年沒打仗，打打也是個鍛煉。瞿志高呵呵笑說，我也看到父親那里的文件，主席還說對說假話不滿意，明明踢了對方一腳，對方問為什么踢我，他說，我沒踢啊！他這些話都是對群眾組織說的。何勝亮又說，這次運動也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也暴露了不少人性的弱點，有些人就像墻頭草兩邊倒。你看那個胡堅就是個投機取巧小人，他成了江城的風云人物之一。你知道吧？大家在傳，胡堅將孫寧清給拋棄了。瞿志高說，原來我們都知道有這事，這小子也太不仗義了，完全是有奶就是娘啊！

        原來這胡堅很會順應潮流，67年上半年，是保守派得勢，他在保守派中叫得比誰都響，說革命派都是牛鬼蛇神，是反人民，大運動就是又一次反右。主席策略高，這次又引蛇出洞，很快就會秋后算賬。可是私下里，他又偷偷地聯絡革命派的頭頭，傳遞消息，這頭又說革命派是真革命，是響應主席號召。后來，他看到革命派得勢了，于是，又馬上削尖腦袋進入了革命派組織。他成為這個江城鋼派組織的第三號軍師人物，搖鵝毛扇出餿主意，點子不少。他估計大運動前的市委孫書記沒有歷史問題，很可能會被三結合重新上臺，于是他就經常往孫書記家里跑，作為聯絡員，一來二去，他跟孫書記的小女兒孫寧清搭上了關系。孫寧清長得瘦弱沒有姿色，為了社會目的，胡堅就假意裝愛，這兩人由社會上的勾連就偷偷變成了情人關系。到了清理516運動時，所有的革命派都被壓下去了，孫書記和與他們有關的領導干部也沒有被結合進革命委員會，被調到外地去了。于是胡堅翻臉不認人，就把孫寧清給拋棄了，此事沸沸揚揚傳開后不久，孫寧清就跳到長江自殺了。

        后來有人形容中國的社會局勢就是一放就亂，一亂就收，一收就死。無組織的民粹下，就像無頭蒼蠅，容易出現派性武斗和種種不理性的行動，主席明明要求文斗卻偏偏變成武斗。何勝亮想，要是如果有組織的民主選舉程序那就好了，不過兩派的社會觀點分歧太大，沒有強有力的制度約束，民主程序難以保證。這個世界上，涉及利益的沖突是最難調和的，利益越大，矛盾越深，斗爭就越激烈，尤其是改變所有制，那是要改變根本利益，涉及身家性命，被剝奪的一方必然拼死反抗，任何階級都不例外。

        二中也和全國一樣，進來了工人人民軍隊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將所有的武器收繳了，開始進行復課鬧革命。

        風云突變高潮迭起百轉千回的大運動，實際到69年元月就已結束了，局勢趨于穩(wěn)定，盡管后來有了林彪事件，但群眾組織都已經解散了，但群眾和干部之間心中存在的陰影隔閡仍然存在，被沖擊的干部，只要沒有歷史問題，大部分都已恢復了工作。

    悲劇發(fā)生在劉丹紅的父親劉秀山身上，審干中，經過外調，發(fā)現他在解放前，中原突圍中被國民黨逮捕過，在獄中有自首的行為，被判定為是叛徒。他出來后謊稱是逃出來的，還在世的國民黨特務坦白了他的叛黨行為，當年沒自首的同志都被活埋了，這樣他的社會生命就算結束了。一個晚上，他對妻子呂云梅說，我當時實在忍受不了敵人的酷刑折磨，所以被迫自首了，但是我內心還是要革命的，沒有出賣組織和同志。既然現實已經記錄了我的歷史，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呂云梅說，你千萬別走自殺這條路啊，自殺是自絕于黨和人民，你走了我和兒女們怎么辦？劉秀山說，我這個樣子也無臉面對群眾和兒女，再說還要面臨不斷的批斗，我精神上是受不了的。呂云梅說，老劉啊，你千萬要想開，你不能走啊。你不知道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一說嗎？劉秀山說，那我就盡量地忍受吧。可是，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從局長的位置高位跌落，那種心理落差是一般人體會不到的，就好像原來一只美麗的孔雀突然脫掉了一身的羽毛，落到雞群里面，那種痛苦實在是太大了。幾天后。人們發(fā)現他從圖書館的3樓，背朝大門跳下，當場身亡。呂云梅和兒女們哭作一團，可是人走燈滅，又有什么辦法呢？ 

    瞿志剛的父親瞿紅武沒有任何歷史問題，就官復原職，還是當上了革委會的組織部長，魏達明，李吾三，馮漫修也分別官復原職，盡管局長稱謂改為組長，級別還是一樣待遇。那時縣團級到頂是行政十四級，工資130     左右，地師級是九級，工資200多，區(qū)科級是十七級，工資九十元左右。當年的八級工工資是106元，可見差別不大。

    鄭文英被查出在當年突圍時由于是小腳跑不動，被國民黨俘虜了，她哥哥也被俘，當場就被國民黨活埋了。她也受盡折磨，但是沒有叛變自首，謊稱是被強迫參軍的，國民黨看她是孕婦，就釋放她了。她才回到我軍隊伍。    

    大運動最終結果是隨著毛澤東的去世，革命派那一邊的群眾和干部，受到了壓制打擊。國家就像一面墻，墻上涂滿了花花綠綠的油彩，經歷一場大風雨后，油彩被沖刷掉，墻面恢復原貌。    

    何勝亮總結大運動失敗經驗，心想：如果兩派不搞武斗，通過建立制度，雙方辯論后，經過民主投票過程，來決定社會分歧，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也符合巴黎公社的原則。唉，世界沒有如果，只有結果，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存在就有一定的合理性吧，何勝亮想：完全理解主席發(fā)動大運動的初衷是好的，老人家歷經千難萬險的革命經歷，使他將消滅剝削壓迫，實現人類平等為第一目標，他看到蘇聯變修，放棄革命，產生了官僚特權階級，所以要防止中國也變修。人類追求平等是本性，這個本性已經在2000年內，消滅了奴隸主階級和封建皇權貴族，以及地主階級，那么最后的官僚特權階級和資產階級，也必然遲早會被消滅。何勝亮熟悉歷史，在安陽殷墟他看到過不少發(fā)掘現場，在各貴族的陪葬坑中，親眼看到大量被殉葬的奴隸，那真是觸目驚心。尤其是商王武丁的皇后名字叫婦好，她還算是中國第一代的女英雄，親自率軍奪取不少的勝利。她死后的陪葬坑中有大量的青銅器和玉器，但恐怖的是，在她墓穴中居然有幾十個被陪葬的奴隸，男女老少都有，想想當年那是一種多么悲慘的景象。    

    四    

    何勝亮的幸福的幼年生活被命運轉折了。當時正值美國在越南打的如火如荼，美軍出動50萬大軍，打了幾年也打不贏越南，其中重要的原因也是由于有中國和蘇聯的大力援助。由于抗美援朝的慘痛教訓，美軍不敢從地面上進攻越南。于是派出大批飛機越過17度線轟炸越南北方。主席發(fā)表聲明，說965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土地是越南人民的大后方，八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后盾。中國對越南進行了大量的援助，包括蘇聯東歐國家也積極支援越南，當時大串聯時何勝亮就親眼看到，京廣線上經常停有數不清的由蘇聯東歐援助過來的汽車和武器等長長的列車。越南人通過胡志明小道滲透進入越南南方對美軍和越南傀儡軍進行襲擊，美軍始終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態(tài)。但美軍的轟炸也造成了越南很大的損失，他占據了完全的空中優(yōu)勢。中國于是派出了高炮部隊和工程兵援助越南。    

    70年代，何勝亮父親何德勝隨軍參加援越抗美，何德勝是高炮團的團長，幾個月后他來信說，我們的任務是保衛(wèi)河內到海防之間的幾座大橋和鐵路。美軍的飛機經常來狂轟濫炸，不怕他的小飛機。威脅最大的是她的B52型轟炸機，那個飛機飛得高載彈量大，一次投幾十噸的炸彈，尤其是那個汽油彈，一下來就燃燒幾百平方米，部隊已經傷亡了幾十人。主席說，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所以我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請你們不要為我難過，為國捐軀是軍人的光榮。又有幾個月沒有他的消息，全家人在惴惴不安中度日，突然有一天，收到了政府發(fā)來的陣亡通知書，全家人頓時抱頭大哭，他的戰(zhàn)友后來告訴他們，何團長不愧為老革命，英勇無畏，身先士卒，哪里危險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們團擊落了幾百架美軍的飛機，獲得英雄團稱號。之后，在一次美軍大規(guī)模的空襲中，團長在一個連隊全部犧牲后，不懼危險，親自沖上一線操作高炮，不幸壯烈犧牲，被授予一等功和英雄稱號。    

    戰(zhàn)爭，遠比人們想象的要殘酷得多。何德勝參加援越抗美僅半年，解放軍就擊落了美軍一千多架各種飛機，美軍此時在越南南方已經集結了50萬人，但是越南北方由于有中國和蘇聯的援助，因此士氣高漲。他們在老撾的崇山峻嶺中開辟了一條胡志明小道，將各種戰(zhàn)爭物資源源不斷地運輸到越南南方，打得美國鬼子焦頭爛額。但是美軍又不敢從地面進攻北方，只能動用空軍力量對越南北方和胡志明小道狂轟濫炸。甚至在胡志明小道動用生物化學武器及落葉橙劑，飛機一投下去，將整片樹林的樹葉掉落，以此來暴露越共的行蹤。在越南北方，他們就集中轟炸軍事目標以及橋梁道路。何德勝他們的防空部隊就集中部署在橋梁和軍事基地旁對抗美國空軍的轟炸。越南大部分是山區(qū)，只有沿海以及河內海防一帶是平原，但是重要的目標也都在平原，所以高炮部隊的隱蔽性就很難做到，就成了美軍飛機的重點轟炸目標。本來何德勝作為團長，他是在隱蔽的指揮所里通過電話指揮，可是他是一個有著光榮傳統(tǒng)的老軍人，戰(zhàn)爭年代養(yǎng)成了身先士卒的習慣，使他經常不顧危險沖到第一線。美軍的飛機有很多種的型號，航空母艦上的飛機一般載彈量比較少，有f4，f104，f105等等戰(zhàn)斗轟炸機。而他在泰國，關島，日本的空軍基地就駐有大型的B52戰(zhàn)略轟炸機，這種轟炸機一次可以裝載幾十噸的炸彈，所以威脅就特別大。再加上它飛的又高，所以要打下來也很困難。那時我們的防空導彈是仿制蘇聯的，還不多，打完就沒了。蘇聯也不給我們提供導彈，主要還是靠高射炮。他們團的任務是保衛(wèi)河內到海防之間的幾座橋梁和鐵路線以及倉庫，所以也是美軍轟炸的重點目標。這天美軍來了幾批飛機，針對關鍵性的幾座橋梁進行轟炸，那些橋都是已經被炸多次又修復的。我軍的高炮將飛機擊落了幾架，美軍飛行員跳傘后就被當地的人民抓住了。后來到了下午，美軍又來了幾架B52戰(zhàn)略轟炸機，這一下將我軍的幾個陣地全部炸毀了，剩下的兩處陣地也人員傷亡太大無法繼續(xù)射擊，這時，何德勝大吼一聲，團部的通訊班跟我一起上！于是他親自沖上前去操縱一門高射炮，對準那俯沖的發(fā)出刺耳呼嘯聲的B52就是一頓狂掃，由于他的射擊準確性很高，將這架B52擊中了，在空中爆炸，其他敵機趕忙逃竄。可是這時候美軍投下了一枚汽油燃燒彈，他們的陣地變成了一片火海，何德勝就這樣英勇地犧牲了，這就是這次戰(zhàn)斗的詳細經過。    

    于是何勝亮一家成為了烈屬。在以后的長時間里一家人都不能從痛苦中走出來，何勝亮第一次深深體會到失去至親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母親是科級干部，月工資只有八十多元，一下子失去了父親每月一百八十多元的收入，生活水平自然下降了。    

    不久后，由于大運動期間幾年沒有上學，積累了幾千萬的畢業(yè)生。為了解決這個難題，又為了讓青年們去農村廣闊天地接受再教育，于是中央發(fā)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    

    何勝亮投入了全國億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洪流，去離家四十里外的楊樹村當了一名知青。在上山下鄉(xiāng)這個大潮流下，是不得已的選擇。下鄉(xiāng)臨走前，媽媽拿出父親的遺物，那是一只金星鋼筆和一枚八一一等軍功章，鄭重地交到何勝亮手上，對何勝亮說：你要好好地珍藏，不要忘記父親對你的希望啊。那枚軍功章金光燦燦，上刻國徽和軍旗，刻有一等功臣字樣，下垂紅色錦帶。媽媽說，我們家和千千萬萬人民一樣，本來都是來自農村，農業(yè)是國家第一產業(yè)，關系到億萬人民的最基本生活，你現在分不清韭菜和小麥的區(qū)別，在那個廣闊天地一定會學習到大量學校學不到的知識，你要牢記父親的光榮的革命的一生，不為父親丟臉，何勝亮說，媽媽你放心，我一定盡我自己的全力好好地勞動工作學習，不辜負你的希望。    

    市中心的廣場上集合了幾十輛解放牌卡車，幾千名下鄉(xiāng)知青們個個背著背包站在車上。市領導講話，同學們，你們今天是響應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代表市革委會熱烈定歡送你們，希望你們在那個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歡送知識青年下鄉(xiāng)，這是主席的偉大戰(zhàn)略部署。一聲號令，于是浩浩蕩蕩的汽車開出了城市，分赴周邊的農村。    

    站在解放牌汽車的車廂前面，迎面吹來的是冬季凜冽的寒風，何勝亮當時的心情是凄涼的，時值三九，北風吹得臉上像刀割一樣。下車后，農民們迎接他們到了村里，送到屋里，何勝亮一看，那里都是土坯房，抬頭就看見屋頂青瓦，有個閣樓堆放農具雜物，床上鋪的是稻草，與城里的生活頓時有了巨大的落差，那時可以自由組合，由于是同在一個院里，互相熟悉，於是盧大偉，瞿志高，李碧君，馮春玫，劉丹紅也和他同去了楊樹村，楊明志是高中生，就和另外幾個同齡孩子在鄰村港湖村。    

    在下鄉(xiāng)前不久，弟弟勝杰由于未滿16歲，符合暫時不下鄉(xiāng)的規(guī)定。不久正逢軍隊招兵，就和另外幾個孩子到部隊成為一名人民軍隊戰(zhàn)士。與何勝亮一起去北京見主席的同學胡堅，也由于只差幾天不到十六歲，而參軍了。媽媽含淚對勝杰說，父親不在了，今后要靠你自己了，要繼承爸爸的遺志，當一個好的革命接班人。勝杰說，請媽媽放心，我不會為爸爸和您丟臉的。看到弟弟和同學當了兵，何勝亮心里又羨慕又后悔。前幾個月頭一次招兵，那時還沒有知青下鄉(xiāng)的運動，他的幾個同學也參軍了，何勝亮當時因為看書看的多，右眼有點近視，頭腦有點簡單，以為體檢肯定過不去，就不敢去報名，回頭一想，其實當時稍微一蒙混就過去了。多年后他還是這樣認為，俗話說，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念之差可能致命，也可能鴻運當頭，好的機會就是一眨眼間就丟失了。因為他自己一直對軍事很感興趣，看了很多軍事方面的書，甚至有從軍成為一名英雄和將帥的理想。看到弟弟穿著嶄新的綠軍裝，心里真是癢癢的。他們幾個伙伴去送弟弟參軍，那個場面也很熱鬧，那一批新兵有幾百個，敲鑼打鼓，紅旗招展，新兵們個個背著背包，興高采烈，那時當兵是社會最光榮的事，媽媽高興得哭起來了，何勝亮他們一直送這些新兵們上了火車。    

    楊樹村是個古村落，離縣城有二十里。村南村北有幾棵大樟樹，其中有兩棵有上百年的歷史，要兩三人合抱。鄂南是丘陵地帶，黃質泥土，農村跟城市的氣味差別太大，田地里是泥土混合百草的芳香，村內是千年沉淀下來的各種氣息的混合成的厚重的味道，農居內是糧食稻草柴火混合的一股芳香，除了村內有幾條石板路，通往田間地頭全部是黃泥路，一到下雨，泥濘又滑，農民們干脆就穿草鞋，或打赤腳，遇到雨天，就身披蓑衣，頭戴斗笠，下地干活，清晨傍晚，雞嗚牛吼豬叫伴隨兒童們的喜鬧聲，朝陽夕陽中和風送爽，充滿南方農家樂的情調。    

    隊長楊云貴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對新來的知青們說，我們這個村是鄉(xiāng)里的學大寨先進村，我們縣里的平均勞動日收入是三毛錢人民幣左右，我們這個村呢是拔尖的，可以達到8毛7。何勝亮知道，那個年代的物價很低，這個八毛七確實在農村算是比較高的收入，相當于一個壯勞力的年收入有300元，吃飯，吃菜，吃肉蛋都是自己種養(yǎng)，錢主要是買日用品和服裝的。隊長又說，我們貧下中農熱烈歡迎你們來這里接受再教育，我這個村里有三十多戶，大部分是貧下中農，有三四戶是中農，有一戶是地主。過去解放前我是給地主家當長工的，解放后我們分到了土地，現在集體化啦，土地歸我們生產隊所有，平均每人大約有兩畝水田，一畝旱地。水田可以產稻谷，旱地就種紅薯棉花苧麻綠豆玉米。何勝亮問，楊隊長，我們每天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楊云貴說，每天早上6:00我就敲鐘。所謂鐘就是一段鐵軌，男女老少就一起出工，中午要回來吃飯，下午兩點鐘又去，大約晚上六七點鐘就收工。田地里的農活種類很多，你們一兩年是學不完的。政府給你們每人發(fā)有大約300元的建房補貼。這個房子我們過幾個月就給你們蓋。現在，你們就暫時住在我們村里的人家吧。楊云貴的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疤，看知青們臉上有點詫異，就主動解釋說，我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戰(zhàn)士，還是殘廢軍人，每個月政府有補貼給我。何勝亮心里不禁充滿了敬佩，就說，啊，那你還是一個英雄啊。楊云貴說，我立過二等功，我參加過朝鮮戰(zhàn)場的三次戰(zhàn)役，最殘酷的一次是砥平里戰(zhàn)斗，那是美軍的一個團守著，我們有一個師去進攻，他們晚上有照明彈，所以我們的夜戰(zhàn)優(yōu)勢就沒有了，他們用坦克汽車圍起來，我們攻不進，犧牲了不少人，我就在那一次和他們進行肉搏，臉上被他們的刀刺傷了。    

    何勝亮和瞿志高被分配到楊雨琪家住，這是一棟土墻青瓦的農舍，里面的閣樓有四米高，旁邊擺個木梯，屋內地面就是直接夯壓的土地，青瓦間有兩塊玻璃亮瓦，屋內才有點亮光。上面堆著農具稻草，下面的床鋪也是鋪的稻草，何勝亮就把帶來的棉被棉絮鋪上，就成了他們的家。幾個知青共用一個廚房，那是一個柴火灶，上面架一口大鐵鍋，有個木頭鍋蓋。燒火就用稻草麥草和木材在底下燒。吃起集體灶，學會炒菜做飯，這也算學會生存的基本手藝。做飯洗衣的水都在村南邊的池塘邊。池塘邊有一口露天的水井，其實就是靠天接的雨水。洗衣洗菜都在池塘里，村婦們拿把棒槌就在池塘邊的青石上捶打泡濕的衣服。這水很黃，用水桶挑回來做飯不行，那個水很渾濁，挑到家里來倒入水缸，還有泥沙，家家戶戶都用明礬將水澄清后再使用。何勝亮想，這就是中國南方農民們幾千年來形成的生活習慣。    

    何勝亮在南方的農村摸爬滾打了三年，終于從五谷不分，分不清韭菜和麥子的區(qū)別，到學會了各種農活，最苦的是南方農村的三伏天的雙搶，那時要在很短時間內收割早稻，并且搶種下晚稻，整天泡在水田里，頭頂烈日酷暑暴曬，腳底熱氣蒸騰，活像個大蒸籠。稻谷收割以后就打成捆，用扁擔挑到打谷場里，場里有一些木質脫粒機，一個人搖動，另外一個人就把一把把的稻谷放到里面去脫粒。脫粒后的谷子放在場上曬干以后就入庫，勞動果實就到手了。稻桿就堆成一個個大大的垛子，成為農民們煮飯燒水的燃料。油菜芝麻熟了以后也是在打谷場上，用一個棍子敲敲打打，里面的黑黑的油菜籽芝麻粒就掉出來，收集起來就拿去榨油了。

    楊雨琪告訴何勝亮說，苧麻是我們這里的主要經濟作物，中國種苧麻有5000年歷史，南方各地都有種植，種下后可收割幾十年。何勝亮問，苧麻就是用來做麻繩的吧？楊雨琪說，不光是麻繩，它的用途大的很喲，還可以織布，就是麻紡布，還可以做漁網，當成中藥有止血功能，麻葉還可以當菜吃，味道很香呢。苧麻用刀割下來以后也是放在場上，用一種專門的刀具，一根根地把皮去掉，然后掛在繩子上在場上曬干，就成為制作麻繩或麻紡布的原料了，拿到供銷社去賣也是一個好價錢。紅薯在南方也算主糧之一，彌補稻谷麥子的不足，紅薯在湖北又叫苕，從地里挖出來以后，新鮮的紅薯吃不完，需要曬干，所以家家戶戶用一種刨紅薯的刨子將紅薯刨成片，然后漫山遍野的灑在地上曬干，然后就存到農家的庫房里，在春荒時節(jié)拿出來當飯吃。四斤新鮮紅薯抵一斤大米的營養(yǎng)。何勝亮在刨紅薯時不小心將右手的食指刨下了一塊肉，給他留下了終生的標記。湖北人通常叫傻子為苕，這是何原因，何勝亮至今想不通。    

    那時候每家每戶還有一塊自留地，就在地里種些茄子，黃瓜，番茄，白菜之類，有一種長長的扁豆他們叫刀豆，炒菜特別的香，有些菜還可以腌起來冬天吃，自留地的菜足夠自己家的食用，再養(yǎng)點雞鴨養(yǎng)頭豬，附近的湖里有各種的淡水魚，這就要靠自己掏錢買了，也不貴，三毛多錢一斤，所以小日子也過得算豐衣足食。    

    農活最累的算挑擔子，南方不像北方是平原地帶，用小車可以完成大部分工作，這個丘陵地帶或者山區(qū)就完全靠肩挑背扛，所以一根扁擔承擔了相當多的農活。他們喜歡用桑木做的扁擔，又輕又有彈性又耐用。南方人個不高，可能就與挑擔子有關，北方的農民又都是旱地勞作，所以主要靠小車。本村農民可以挑二百多斤，何勝亮最多只能挑一百斤。    

    春天的農村，風景特別美麗。那里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和青青的麥苗，猶如世外桃源；夏日的打麥場上，何勝亮仰望星空，天空的繁星無數，可以清楚地看到銀河，北斗星。何勝亮遐想著自己的未來，憧憬著美好的明天；秋天是農民們享受豐收，的美好時光，那時經常農家樂聚餐，桌子上大家吃魚吃肉，劃拳行令喝酒，桌底下狗們串來串去搶食骨頭，孩子們在旁邊嬉戲玩耍；農村是半年忙半年閑，到了冬季，農民們在自家屋內下棋，打牌，聊天，走親串友，其樂融融。農村沒有自來水也沒有電，是真正的原生態(tài)的生活，每天晚上點的是煤油燈。比較好的就是一種風燈，是用鐵皮做的，有玻璃殼，有個旋鈕可以調節(jié)火焰的大小，夜里出門就用手電筒。    

    何勝亮和知青們還隨村民們一起上山去砍柴，走遠路農民可以挑80~200斤，他只能挑80斤。有一次在田間休息時，何勝亮提出要和村里青年 比比體力，村里的大寬說，你比什么呢？何勝亮說，我們來比摔跤怎么樣？那個大寬比何勝亮要低一頭，何勝亮自信可以把他給搞倒，誰知一上來還不到兩秒鐘，那個大寬把何勝亮攔腰一抱，何勝亮就覺得腰像斷了一樣，軟綿綿地被他按在地上。他爬起來連連喊疼，再也不敢和農民比體力了。農民經過長年的鍛煉，體力是非常的強悍，這些城里的嫩芽哪能比得上。    

    農作物主要是水稻小麥紅薯棉花苧麻，農民的自留地的蔬菜足夠自己食用，還有一些綠豆黃豆之類的副產品。江南農村的四季都各有不同的美麗，尤其是春季那一望無際的田野，麥苗青青菜花黃，未耕的稻田里種滿了肥料作物紅花草，比起現在那個江西婺源的景色還美多倍。夏秋季是成熟的麥田和稻田無邊的金黃色，冬季的雪景是千里冰封的白色美景。南方多水，但是莊稼用水要靠人用水車從河流抽到田里來，也有柴油機泵抽水，耕地則主要靠水牛，犁地看似簡單，可是要掌握那個技藝卻是相當地不容易，只有老農民才會。何勝亮在農村，這個技術始終沒學到手。那個犁在他手里就東歪西倒，那個牛也不聽他的命令，走走停停。犁完地還要耙田，就用一種多齒的耙把水田耙平，這樣才好插秧播種。農村的集體經濟實行的是記工分制度，每年評一次底分，根據個人的勞動能力，決定分的大小，一個壯勞力，底分是十分，放牛的小孩就只有三分，何勝亮瞿志高就被評為7分，盧大偉8分，女知青們6分。再按每天出工的工時乘以底分，就是當天的實際分數，到年底累計起來統(tǒng)一核算，再將每年的收成，例如稻谷，紅薯，豆類，花生，苧麻，芝麻，棉花等等，各除以當年全村的總分數，就得到了每分所值的產量數。一個壯勞力，每年大概出工150天，也就是說可以得到1500分。這個生產隊在附近是比較好的，學大寨很努力，每十分的分值可達到0.8元，而其他各生產隊一般只有0.2~0.3元左右。由于各家自己種菜，養(yǎng)豬，養(yǎng)雞，甚至自己織布，經過漂染后就是一種藍色和藍白相間的粗布，所以這就是一種典型的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自給自足的農耕文明。所以雖然產值低，但也不缺吃穿。當地農村的蓋房是很獨特的，在每年的秋收后，將半濕潤的田地里的泥土，切成大小相等的磚塊，壘起來，等到干后，再挑到屋基旁邊。到蓋房的那一天，全村男女老少一齊上陣，有的砌磚，有的搬運。砌好墻后再安裝橫梁，以及瓦架，最后鋪上青瓦，安裝門窗灶臺，一間房就完成了，時間只要兩天。那工間休息時，要擺上十幾桌的酒肉宴，那個氣氛真是熱鬧非凡。這種標準的土房，一般有一個堂廳加4間房，雖然外表看起來不美觀，但是很實用，冬暖夏涼。    

    何勝亮其實心里一直暗戀劉丹紅，但是那個年    代的人們都很含蓄，再加上又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情竇初開，他不敢表白，一直暗藏在心中。村里還有十幾個農家姑娘，都十分淳樸。有個小姑娘名叫楊紅蓮，長得十分俊俏，知青們私下說，真是山高走俊鳥，草窩出鳳凰。她是那種十分純真健康自然的美，臉蛋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紅蘋果，身材豐滿而勻稱，唱起歌來清脆動聽就猶如百里鳥。何勝亮心里對她十分動情，但是又羞于表白，所以在地里勞動時常常湊到她身邊跟他聊天，也學到了不少農業(yè)技術。

    南方的農村一年要種兩季水稻，所以春天夏天都要插秧，這是一個基本的農活，到時候全村男女老少一齊上陣，連五六歲的小孩也參戰(zhàn)，知青們就比不過這些農村的小孩，每塊田地都事先撒上一捆一捆的秧苗，男女老少在田里排成一行，倒退的插秧，插得慢的，就被插得快的人遠遠拋在后面，形成一條窄窄的巷道，農民們叫做挖垅，就像煤礦礦井。所以何勝亮等知青們的背后，常常就尷尬地被挖成一個長長的垅。楊紅蓮對何勝亮說，我教你怎么插得快，你要眼快手快腿快，腰部要靈活，不要一直僵硬一個角度。何勝亮反復試試，果然速度加快很多了。那水田里面有很多螞蟥，知青們的腿上經常被咬住，女孩子們就嚇得尖叫起來，何勝亮就用手去扯，又扯不掉，硬扯下來就鮮血流不停。楊紅蓮告訴他，這個螞蟥不能扯，要用手拍，用力拍幾下，它自己就掉下來了。為什么血流不止呢？因為螞蟥分泌一種使血液不凝固的物質。何勝亮照她的辦法果然一用就靈，再沒有流血。田里還經常能捉到黃鱔，那個黃鱔滑溜溜的，何勝亮怎么也抓不住，可是農民他們有技巧，就用中指跟食指和大拇指一夾住頭部，就把黃鱔抓出來了，拿回去就是一頓美味，最苦是在水田里污泥浸泡，烈日下可謂上烤下蒸。那些古詩真是說到精華處了：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苗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還有一首：鋤頭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至今回想起在農村的很多趣事，何勝亮還是津津樂道。有一次村里砍倒了一棵大樟樹，為了防盜，隊長叫何勝亮夜里在樹旁看護。那是一個夏夜，月亮像一張彎彎的弓，伸手不見五指，何世亮搬了一張竹床，牽了一條鄰居楊連祥的黃狗拴在竹床旁，老樟樹旁就是一片墳地。何勝亮懷著坎坷不安的心情入睡，睡到半夜，突然黃狗低低地吠叫起來，嚇得何勝亮寒毛豎起，睜眼一看，不遠處，兩只像鬼火似的眼睛盯著他，片刻，又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吠叫，原來這是一只鄰村的大公狗，來找這只母黃狗調情來了，何勝亮是哭笑不得。    

    又有一次，何勝亮去鄰村的知青家玩耍，回來很晚了，那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路過的墳地可以看見有鬼火在飄蕩，何勝亮是唯物主義者，他不信鬼，但心中也十分地惴惴不安。在路過鄰村時，伸手不見五指，在一片萬籟俱靜中，突然一聲狂吠，一只大狗，跳起有兩米多高向他撲來，何勝亮可以說是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啊！幸好這只狗沒有咬他，從此，何勝亮最恨的動物就是狗。    

    各村的丘陵高地上還往往種有桃樹林，何勝亮還和知青們去鄰村的桃樹林里偷過桃子，仿佛像孫大圣在天宮中偷王母娘娘蟠桃。夜里，他們像電影中的軍人潛伏匍匐前進，鉆進圍欄，偷偷地跑到那一大片桃樹林，有幾百棵桃樹結滿累累果實，熟透的桃子紅彤彤香氣撲人，摘下來用衣服包一大包就回來吃，夠吃幾天。    

    住村子北邊的婦女隊長楊大珍，長得十分健壯豐滿，秀眉大眼，漂亮嫵媚。她的丈夫是現役人民軍隊，幾年沒回家了，鄰居堂兄楊大偉看上了他。這個楊大偉是個風流種，還經常在知青面前說一些黃話，有一次當著何勝亮的面說，仰瓦俯瓦，家家有口把，你們這些知青應成雙結對的，那才好快活喲。在一次傍晚收工后，楊大偉跟在楊大珍的后面，江南的丘陵地起伏不平，又有無數田間蜿蜒曲折，路邊雜草叢生。他在一個斜坡把她按倒，因為是親戚，楊大珍又不好翻臉，拒絕又沒用，她抵抗不住這個壯男人，他扒掉她的褲子，侮辱了她。楊大珍說，大偉，你就不怕我老公回來報復你？楊大偉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楊大珍也正值青春期，丈夫幾年不回家，也有生理上的需要，于是半推半就，也就從了他。之后，又有多次強迫茍合之事，甚至半夜撬開門栓爬到她床上。幾個月后，楊大珍懷孕了，紙里的火包不住了，這才告訴了她的公公。她的公公氣得七竅生煙，要到公安局去報案，生產隊長勸止了他。農村里的宗族勢力是很大的，隊長也算宗族的頭，他皺著眉頭說，老兄啊，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啊，這是咱們的家事，破壞軍婚要判刑的，家丑不可外揚啊，你就忍心自家親戚坐牢嗎？還是私下和解吧。公公忍氣吞聲，只好答應了。于是就在隊部辦了酒席，調解兩家人坐下來私了了，楊大偉賠給了楊大珍家200元錢。    

    村里的劉寡婦原來是區(qū)干部的老婆，愛人因病去世，留下兩個兒子。她有一點生活補貼，平時也不干農活。耐不住寂寞，就和村北地主家的啞巴兒子勾搭上了，村里人都裝作不知道。有親友問為什么看上這個啞巴？她說，他那話好悶，過癮。    

    村南有個大傻子楊二云，整天見人嘻嘻哈哈，干活卻不含糊，底分拿到十分，每年靠自己的勞動，足足能夠養(yǎng)活自己。村西的楊玉俊也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殘廢軍人，拿政府補貼生活。他談起當年在朝鮮戰(zhàn)場和美國鬼子刺刀見紅，說起來慷慨激昂，又說，這些年來不干活，在外閑逛，招花惹草，不知道在外面丟了多少好兒好女。他常常對知青們眉飛色舞地說起當年抗美援朝的戰(zhàn)斗情況，他說，最慘的是第二次戰(zhàn)役中的長津湖戰(zhàn)役，那是冰天雪地，我們衣著單薄，包圍了美軍一個師。我們那有個連奉命埋伏，但是由于氣溫降到零下三十多度，槍栓都打不開，結果沒開一槍，全連都被凍僵死亡了，我們發(fā)現的時候，他們都保持著戰(zhàn)斗姿態(tài)，目視前方，那個場面實在是太震撼悲慘了，那次光凍死就有四千人，美國人也凍死不少。如果不是天寒地凍，消滅美軍一個師不成問題，可惜那次只消滅一個團，大部分讓他突圍了。第五次戰(zhàn)役我也參加了，那次我們吃虧了，我們大約有幾千人被俘，就是那一次我們那個營大部分被俘了，我是和少數幾個同志身體好，翻山越嶺，才逃出了敵人的包圍圈。鬼子的火力太猛了，他們有空中優(yōu)勢，投下的燃燒汽油彈一燒一大片，有個足球場那么大，你看我這個腿上這一塊傷疤就是汽油彈燒的。那時有一句話，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飛機屙粑粑。但是，由于我們的戰(zhàn)士基本都是翻身農民，剛剛土改分得土地，所以大家心里清楚，我們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而打仗，所以我們不怕死，以這個勇敢精神來抵抗了美國的飛機大炮。我還在第三次戰(zhàn)役中抓到了十幾個美國俘虜。在上甘嶺上，兩軍對峙，那時開展冷槍冷炮運動，我在那里學到了狙擊手技術。沒有特別的槍，蘇聯造的帶四棱刺刀的，后坐力很大，但射程遠。就是根據經驗判斷距離，風向和目標的運動速度，取提前量。我打死了十幾個美國鬼子，但是我自己的鋼盔也被打穿了兩個眼，那是我拿一個樹棍故意挑出來，引誘美軍開槍，然后我就換一個地方，把美軍那個狙擊手給干掉了。何勝亮伸出大拇指說，你真厲害，哎呀，要是我在你那個時代，我也一定會和你一樣勇敢。他瞇縫兩眼笑著說，也許吧，我們中國人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哎，蔣介石的兵，那就是典型的窩囊廢。    

    那時國家是農業(yè)以糧為綱，農村實行興修水利圍湖造田，經常調撥農民去參加圍墾。何勝亮也背著15斤米15斤紅薯干去參加過梁子湖的圍墾。那是整天人拉肩挑，挖土筑堤，和民工們一起住在一個廢棄的豬圈里，幾千人大部分是住在用竹和蘆葦搭的棚里，他和知青林繼放同住一個圈，鋪上草，鋪上被子就那么湊合地過，一個月不見油就靠吃紅薯干，白米飯加蘿卜干，蘿卜干是從當地農民家買來的，他們將當年的蘿卜洗干凈，曬得半干切成小塊，放在一個大壇子里面加鹽腌制，拿出來是又脆又甜又咸，那個味道，何勝亮至今覺得賽過佳肴。從來不吃肥肉的何勝亮，在快完工時，工地獎勵民工，殺了幾頭大肥豬，他在會餐中居然一次吃下一斤油膩膩的肥肉。晚上，沒有燈光，在月光下何勝亮唱起抗戰(zhàn)老歌:日落西山滿天霞，對面山上走來一個俏冤家，眉兒彎彎眼兒大，頭上插了一朵小茶花，哪一個山里沒有樹，哪一個田里沒有瓜，哪一個男子心里沒有意？要打鬼子可就顧不了她！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那時化肥很少，主要靠農家肥。一個人如果一天能夠收到30斤豬糞，就相當于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分值，人糞價值要高一倍。何勝亮清楚記得，多年前，在大院的廁所曾經有一次發(fā)生過死人事件，那時的城市廁所都是附近菜農包收糞的，由于糞便是最好肥料，所以經常有遠處農民來偷糞，死的就是個農民，他乘夜色來廁所偷糞，但不知道糞坑中有有毒的沼氣，下去幾分鐘就被毒死了。    

    有一次，隊長組織全體青壯勞力去距離20多里地的一個豬場偷糞，組織得很嚴密，事先派人偵查好位置，到了夜里12:00，隊長率領全村男女青壯勞力浩浩蕩蕩，長途奔行20余里到那個豬場，何勝亮也參加了行動，回到村里已是凌晨三點多鐘，那時也不覺得豬糞臟臭，直接用手抓，有蛔蟲也不害怕，到田里施肥也是用手抓曬干漚熟的糞往田里拋。一粥一飯真的來之不易，何勝亮以后從來不浪費一粒糧食，并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好習慣。    

    農村的生活是艱苦的，那時沒有天然氣和石油氣，主要燒稻麥草以及上山砍柴來燒火做飯。有一次，秋天刮大風暴雨，將屋頂的瓦掀翻了，鋪蓋全部濕透，連做飯的鍋也被砸破。人性的溫暖在患難中表現出來，鄉(xiāng)親們把他和其他知青接到自己家里，噓寒問暖，鼎力相助，那個場景他永遠想起來倍感親切。   

    秋收后就是連續(xù)幾個月的冬閑季節(jié)，這是農村里最愜意的時刻。如果沒有農田水利建設和積肥等行動，農民們就貓在家里聊天，下棋打牌，走親戚，很是快樂。最讓人開心的是年終分配那天，就在一間大屋里面，每家派一個代表，中間是一個大火盆，將一個大樹根砍成一塊塊的木材，噼里啪啦燒啊燒，燒得旺旺的，暖暖的。鄉(xiāng)親們圍坐在一起，有的抽煙，有的談笑，何勝亮他們也坐在旁邊，煙熏得眼睛都睜不開。隊長手拿了一個賬本就宣布，今年我們村里一共是886500分。用這個數去除糧食的總產量和經濟作物的總產量，還有各種現金收入，就得到了各種收入的分值，用這個分值再去乘以你們個人當年所得的總的分數就是你們各家各戶個人的各種收入了。我們這是真正的按勞分配啊。楊雨琪就說，隊長你趕快宣布個人各家的總分數吧，隊長就說，今年我們這里總分第一的就是楊雨琪，婦女里面總分最高的就是楊紅蓮。具體數字明天公布貼在倉庫墻上。旁邊的鄉(xiāng)親們就熱烈地鼓掌。何勝亮聽到宣布后不禁臉紅了，他們知青的總分遠遠落在后面，甚至就跟村里的十一二歲的小孩相當。不過，畢竟這是自己一年的勞動收入。散會后第2天，大家就到倉庫里領勞動果實。老保管就按墻上公布的表格給每個人分配稻米紅薯棉花綠豆玉米以及其他農作物。現金就到那個楊會計那里領取。 

    這南方的農民農閑時，往往要到山上去砍柴，因為靠田地里的稻草麥草是不夠生火做飯的，也便于冬季烤火取暖。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隊長又帶領全村的青壯年勞力，去黃金山上砍柴，何勝亮也跟著去了。那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到了山上，隊長就說，各人分散，給你們三個小時，下午5:00在這里集合回村。這時已是隆冬，樹葉早已枯黃，他們各自尋找那些樹木比較多的地方去砍柴。何勝亮一半為砍柴，一半為了好玩，他就在山上到處轉悠，選那些枝條比較細，好砍的地方，他也挑不動，農民要挑一百多斤，他最多也就挑個六七十斤。他一個人就進入了一個山坳，他在一棵樹下砍柴時，突然發(fā)現那個樹洞里竟然有一條毒蛇在那里冬眠，把他嚇了一跳，一看，頭是三角形的，肯定是毒蛇，估計是蝮蛇。他想，那個山坳里面，可能風比較小，所以是藏蛇的地方。他就改到一個朝南山坡上，那里有一大片草已經枯萎了，他就進入草叢去找灌木小樹枝。猛然間，他發(fā)現這個山坡里有一小塊地方的植物長得和別處不一樣。他聽鄉(xiāng)親們說，這里出產一種黃精，是一種好藥材，他就用砍刀刨，果然刨出來好幾塊黃精。他想這一下可值了，賣到藥店里比這砍柴還值，于是他繼續(xù)往下刨，忽然，他的鐮刀碰到一塊石頭，很平整，于是他就把砍刀向周圍擴散，只見居然是一塊石板，上面還刻有古字。何勝亮到底是看書多的知青，懂得歷史，他心想，我這是不是碰到一個古墓了？這使他興奮起來，于是他就大聲招呼，伙伴們過來，那些農民過來一看，也說是個古墓。楊林祥說，墳墓動不得，有鬼魂，搞不好我們命都沒了。何勝亮說，老兄，現在什么時代了？你還講那迷信話？考古發(fā)掘挖墓是合理合情合法的。于是大家齊心合力，將那石塊掀開了，居然出現一個墓道，大家十分興奮，于是隊長點起一個火把，就對何勝亮說，我們下去看一看。何勝亮也打著火把跟在隊長后面，墓道不長，大約幾米，一看里面還有一道石門，他們用力推開石門后，只見頂門柱已經腐朽了，所以才能打開。這一看不要緊，原來果然是個古墓，里面金碧輝煌堆滿了青銅器，黃金和玉器，墻壁上是美麗的繪畫，那棺槨還未完全腐朽。當掀開棺蓋一看，大家都嚇了一跳，里面居然是一個美貌的婦人，面孔栩栩如生，身上的綢緞仍然光鮮。隊長嚇得大喊一聲，有鬼！有鬼！他迅速跑出墓道，大家也嚇得紛紛往后跑，何勝亮就說，不要怕不要怕，這估計是一個僵尸。何勝亮對隊長說，這個文物啊，是受國家保護的，我們可不敢私自拿走，那是犯法的，我們趕快回去報告政府吧。出了墓門，隊長就派了兩個農民在這里守護，要何勝亮趕快趕到縣里，向政府部門報告了。于是，政府的考古人員來到現場，挖掘出大量的珍貴的文物。據墓里的文字信息，證明這是一個商代的古墓，那個貴婦人的尸體沒有腐爛，是因為這個墓葬十分干燥，沒有水分，細菌無法繁殖，再加上埋葬時用的石灰，木炭等消毒吸潮的物質，所以使尸體保存完好，還有彈性呢。里面埋葬的是一個地方諸侯的夫人，文物以青銅器和玉器為主，貴婦頭上身上還帶有大量的金銀珠寶首飾。這一下成了轟動全國的一個新聞，是當年的重大考古發(fā)現。何勝亮作為發(fā)現者還被政府獎勵了一百多元，那時可是一筆大款，可買一千多斤大米。他把這筆錢給了媽媽。    

    整個60年代是國內國際社會爭斗高度激烈復雜的年代。逃到臺灣的國民黨不斷叫囂要反攻大陸，并且派出多股特務通過海上和空中潛入大陸，企圖顛覆紅色政權，美國和蘇聯也對中國形成夾攻，蘇聯在邊境陳兵百萬，他的裝甲部隊只要有幾天就可以越過蒙古草原抵達華北，美國不斷用飛機軍艦對中國侵犯領海領空，進行偵察挑釁，報紙電臺多次報道，我軍用導彈和飛機擊落美蔣偵察機，中國和蘇聯還在珍寶島發(fā)生了激烈的武裝沖突。在那次小戰(zhàn)爭中，我軍獲得了勝利，控制了珍寶島。后來蘇聯又進行報復，在新疆鐵列克提地區(qū)設伏，打死了我軍幾十名戰(zhàn)士。中蘇關系進入尖銳對立的階段，蘇聯甚至揚言要對中國進行核襲擊，摧毀中國的核設施。于是，主席提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的戰(zhàn)略決策，全國廣泛進行挖防空洞，加快三線建設等等措施。中國腹背受敵，臺灣的國民黨加緊了反攻大陸的宣傳行動。    

    何勝亮有一次從農村返回城市，他走在一個山坡上，偶然發(fā)現路邊有一張彩色的紙條，拿起一看，是一張印刷精美的印刷品，上面畫著一個人，撅著屁股在吹氣，一個個的氣泡上寫著一些攻擊挑釁的社會性文字。他馬上明白，這是國民黨通過飛機拋灑的傳單，心想，沒想到這個激烈的斗爭竟然就發(fā)生在我的身邊，于是他上交給了政府。     當年在國內也發(fā)生了一些離奇的案件，就在何勝亮下放農村的附近，云霧山中，有一次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全市的大案件，那是在一個冬季，元旦過后不久，有人去山中砍柴時，發(fā)現在山中深處住了一戶人家，有5口人，他們是森林看護人。打開門一看，屋里五具尸體，東倒西歪地躺在床上灶臺上，甚至有5歲的小女孩，都是頭部中的槍，地上滿布鮮血，屋里散落著手槍的彈殼。這個案件幾個月也沒有被偵破，找不到任何的線索，因為當時下了一場大雪，雪后所有的腳印痕跡都煙消云散。這個大案件的現場慘狀照片還被陳列到了當時的階級斗爭展覽會上。 有一天，何勝亮和瞿志高在農閑的時候，出外去積肥，他們順著小路走到了縣城。在那個年月，有很多人家都在家里養(yǎng)豬，所以可以收集豬糞，有了50斤豬糞，就相當于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工分。縣城里的建筑都是紅磚青瓦，一般都是三四層的小樓，石板路。縣城緊靠一個很大的湖泊，縣城里樹木郁郁蔥蔥，有幾條商業(yè)街。那時的商店，都不能進貨架自由挑選，自己看好商品，由營業(yè)員從柜臺中拿出，供顧客選用。他和瞿志剛沿著街邊走，就看見有一只小狗在街邊覓食，估計是只流浪狗，于是他和瞿志高就想去抓住它，這只狗就跑，他們追著狗，一直追到了城的郊區(qū)，這里有一排低矮的平房，住的是一些拾破爛的人。他們追到這排房子的盡頭，小狗鉆到后面的茅草里去了，這時這個小屋里出來一個中年人，衣衫襤褸，滿臉胡須，他看見何勝亮就問，你們是下放的知青嗎？何勝亮說，是啊。他問，那你們都是江城市的吧，何勝亮說，是啊，你是哪里的？那人說，我就是本地人啦，我在這里好多年了，何勝亮說，聽你口音不像本地的，這人說，是啊，我是江西人，到這里好多年了口音就沒變。這里有一片樹林，陰森潮濕，一般人不會來這里。何勝亮好奇，就跟他聊起來。

    何勝亮他們進到屋里一看，這個屋子實在太矮，進門要低頭，徒有四壁，手可以摸到屋頂的瓦，屋里就只放一張床，幾個碗。衣被破舊，真是一貧如洗。這人又問何勝亮，你們原來都是城里的學生，現在搞到農村來吃苦，你們心里是不是感到很委屈呀，何勝亮說，我們到農村來，是受教育的，鍛煉鍛煉。這人又說，太不公平了，讀書嘛，就是為了要做官發(fā)財，要多賺錢享受榮華富貴，你們應該想辦法擺脫目前的處境，爭取美好的生活啊。何勝亮說，看你這人不一般，應該是知識分子吧，你怎么會在這里撿破爛呢？那人說，我和你們不也一樣嗎？當年我讀的書多，很威風，現在讀書有什么用啊？現在是越窮越光榮啊，我是落難的強龍不如狗啊。何勝亮就問，你原來是做什么的啊？他說，我原來在學校教書，57年被打成右派，被學校開除了，所以只好撿破爛為生啊。何勝亮是個有高度社會警惕性的人，他就感到這個人的社會立場有問題，他就故意裝作自己的思想也很落后，就說，大叔，你的想法和我一樣，我也認為現實很殘酷，但是也沒有辦法。這人就說，我可以想辦法為你們改變處境了，現在大陸的人，生活遠不如國外，你看國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呀！什么都比大陸好，你們想不想出國去？何勝亮說，出國，哪有那么容易呢？這人說，我在國外有親戚呢，何勝亮問，那你為什么不出去呢？這人說，我年紀大了，出去沒有什么技能，沒有前途，無法生存，在這里混一天算一天。何勝亮說，那你有什么辦法讓我們出國呢？那人說，辦法很多啊，一個是通過海路，走廣東那邊，有一個小船就可以過去香港，再就是從云南走，那邊山高林密，過一條河就到了緬甸泰國了。何勝亮說，那好啊，你在國外什么地方有親戚朋友呢？那人說，我在香港臺灣都有親戚了，不過啊，你們要在這里做出一點成績來，那邊的待遇就會很高。何勝亮明白，他是想策反他們，于是他不動聲色地，虛與委蛇，應付了幾句，于是就和瞿志高離開了。 回來后他們就到公社，向洪書記匯報了這個人的可疑情況。半個月后，公社書記告訴何勝亮，你們兩個立了一功，經過偵查，這個人原來是國民黨的空投特務，他們是一個小組有五個人，我們通過線索將他們其中的三人抓獲了，還有兩人逃脫了，現在正在追捕中。就在他們的屋里，還挖出帶來的武器和電臺，經過比對，他們的槍支與那一次殺害云霧山中五個人的完全一致。經過審問，他們交代，當時是空投到了云霧山，將降落傘埋藏了，準備下山時就被這山中的老農民發(fā)現了，當時他們手里拿著武器，于是為了殺人滅口，他們將這一家人全部殺害了。這次是為人民消除了一個重大的隱患。縣里為何勝亮申報一次二等功，瞿志高三等功。后來，何勝亮在報紙上看到，剩下的兩名特務，一年以后才被抓獲。看到報紙上的報道是這樣說的，這兩個特務非常地狡猾，而且配合十分完美。他們發(fā)現，在大陸想發(fā)動群眾起來反抗政府，根本就沒門。人民已經被高度地組織起來了，尤其是農村廣大農民，經過土改，對我們黨是感恩戴德，國民黨的反民宣傳根本就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他們感到在大陸根本無立錐之地，于是決定想通過云南潛逃國外。他們曾經有兩次在檢查站被查獲，但是他們兩人保持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在頭一個特務被查后，第二個特務不動聲色地走進去，出其不意地開槍將檢查站的5人殺害。然后他們也不坐汽車，不坐火車，就騎著自行車往南邊逃竄.后來在廣西一條公路上，被一個政府人員發(fā)現形跡可疑，立即報告以后，出動了上千武警圍剿他們，他們逃往山上，然后在拉網式圍剿中還負隅頑抗，最后都被當場擊斃。    

    在中國實現原子彈試驗成功以后，國民黨蔣介石徹底喪失了反攻大陸的能力，放棄了反攻大陸的妄想，停止了向大陸派遣武裝特務，轉而依靠美國謀劃臺獨。

    由于表現良好，何勝亮的農村大學讀得不錯，是第1批被推薦招工入城的知青，經過體檢政審，他被招進了大洋特鋼廠。盧大偉被招工到水泥廠，李碧君和馮春玫，劉丹紅，瞿志高則還留在農村。

    五

    弟弟何勝杰參軍入伍后，先到福建前線。

    他一到連隊，意外地發(fā)現哥哥的老同學胡堅和兩個江城來的兵也分在這個連隊里，他知道胡堅是江城市大運動中的出名人物，點子特多。胡堅對何勝杰說，勝杰啊，我們這次到部隊來，是人生的幸運呢，可以不下鄉(xiāng)，部隊是目前社會上最紅的職業(yè)，我們一定要好好利用哦，何勝杰說，我只想在部隊里好好鍛煉自己，也沒有考慮其他什么別的。

    連長看何勝杰小伙子長得挺精明又有文化，就對他說，小何啊，你就跟我在連部當文書吧。我文化低，今后對上寫報告和對下宣傳，都由你幫我寫。來自江城的其他的同伴分到另外的連隊。何勝杰不像多數新兵領到的是長槍，他拿的是一把嶄新的五四式，感到很愜意。那手槍上的燒藍烏黑發(fā)亮，還有幾十發(fā)黃橙橙金燦燦的子彈。他翻來覆去地擺弄擦拭，弄得一手油膩膩的。這可跟他原來玩的那種舊槍大不一樣。部隊是駐扎在海島上，上級下令要與海島共存亡，這個海島距離臺灣也就一百多公里，島上的生活也很艱苦枯燥，風大浪激，荒無人煙，晚上睡覺也是聽到海濤的奏鳴聲。早上6點起床，軍號一響，軍人們就出操，齊聲喊1234567，邁著整齊的步伐跑步訓練。那時的軍隊，社會教育要占相當大部分時間，就是培育人民軍隊的革命傳統(tǒng)和毛澤東思想的教育。軍事技術也就是射擊刺殺投彈基本功。當時重視苦練200m內的硬功夫，認為就是在現代化的戰(zhàn)爭下，解決勝負最后還是要靠200m以內的硬功夫，要靠步兵。還遵循主席的五七指示，軍隊要學工學農學文化，部隊自己種菜，養(yǎng)豬，養(yǎng)魚，所以各種食物還是很豐盛的。

    島上還有十門155毫米的榴彈炮，射程達到30km。用來對付美蔣的軍艦。部隊經常進行各種演習，進行競賽。而何勝杰負責指導其中的一個班，在一次打靶中，他們班取得全連最好的成績，用十發(fā)炮彈擊中九個海上目標。還有一次，在手榴彈實彈訓練中，有一個新戰(zhàn)士由于緊張，手榴彈沒有甩出去，就落在腳下，何勝杰一個箭步沖上去。將赤赤冒煙的手榴彈趕快拋出來，在離開手頭十幾米的空中爆炸了，他趴在那個戰(zhàn)士的身上受了輕傷，若是再晚一秒就后果極為嚴重了，為此他榮立了二等功。

    胡堅找何勝杰說，拿破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們起碼要混個一官半職的，否則只當個兵，轉業(yè)回去多沒面子啊。你現在當上文書，最接近連長，你經常在連長面前說我?guī)拙浜迷挘�到時候我好了，我們一起互相沾光好不好？何勝杰說，我這個人嘴巴最不甜，說話也就是一是一二是二，不會添油加醋說好，更不會無中生有說壞，說話做事只憑良心。胡堅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年頭，良心值幾分錢一斤？先入黨后升官才是最值錢的事。

    胡堅在連隊里面，開始表現倒是很積極，無論是練兵還是學習，樣樣力爭出人頭地。他在大運動中學會了一套鉆營的權術，所以連排長對他很滿意，認為是個當干部的料，看他腦瓜靈活，又有聯絡同志的能力，不久以后，就提拔他當了連隊的司務長。這小子當了官眼睛也高了，趾高氣揚，開始對何勝杰說話的語氣也不一樣，是一個上級對下級的口氣。司務長的職務是主管全連的生活，出外采購買肉魚菜，管衣食住行以及炊事班，關系到全連官兵的生活。他特別照顧連隊的領導，所以經常在外采購的食物或煙酒點心，偷偷的就多拿給連長指導員，以爭取他們的好感，這連長也對他經常的表揚。何勝杰看在眼里覺得惡心，這種拍馬屁的表現實在令人不齒。

    部隊轉移到山西以后，營房暫時沒有建起來，于是連隊分散住在老鄉(xiāng)家里。是那首歌唱的：人說山西好風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山西處在太行山呂梁山中間，一條汾河貫穿南北。這里的氣候比華北平原的夏季要涼爽多了，這里的姑娘也是膚白俊秀，美女很多。那武則天楊貴妃都是出自這里。

    胡堅是個花花腸子，他住在生產隊長的家里，生產隊長的女兒秀妮是個很漂亮的姑娘，胡堅心中暗暗垂涎，心想這是一朵近在咫尺的花朵，不摘白不摘。那個年月人民軍隊在群眾中的威望很高，找個人民軍隊是多少姑娘們心中的夢想。這個秀妮心里也非常喜歡人民軍隊在家里，來了個人民軍隊首長自然是非常敬重的人，一口一個胡大哥叫得非常親切。胡堅利用自己的司務長職位，經常在外出采購時也買些美味的東西偷偷塞給秀妮，秀妮也越發(fā)感激他。兩個人很快自然而然就有了感情。那是一個農忙季節(jié)，清早，生產隊長全家都去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就剩秀妮一人操持家務。胡堅一看認為是機會到了，就跟秀妮三言兩語地搭訕，秀妮啊，你爸你媽為你找對象沒有？秀妮笑道，有一個，是鄰村的，叫大黑，但是我不喜歡他。嫌他黑粗，又太老實巴交了，以后怕在外吃虧。胡堅就說，你看我們村里住了這么多人民軍隊，難道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中意的嗎？秀妮說，人民軍隊當然好啊，可是我爸說，部隊里有紀律不準跟老百姓談戀愛，所以我也是心里有意，實際無緣了。胡堅嘿嘿笑說，現在是解放多年了，都是自由的婚姻，雖然有紀律，但是兩個人要是相愛了，那也是什么都攔不住的，你說是不是？秀妮抿著嘴笑說，那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不能光明正大，也沒有結果的。胡堅說，人生一世，眨眼就是百年，不及時行樂，到老就后悔了，只要看著喜歡的人，喜歡的事，就愛就做多好啊。秀妮說，想不到你這個人民軍隊，還這么地開放呢，我們農村人土里吧唧的，膽小啊。胡堅說，秀妮，你就跟我好，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我們偷偷交個朋友好不好？這個淳樸的秀妮楞了一下，傻笑著說，你跟我好，你就不怕你們的部隊把你給撤職了？你這官也當不了了。胡堅說，感情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咱們不說誰又知道呢？秀妮害羞了，低著頭不言語。胡堅就開始動手動腳地，把她摟抱過來。秀妮從來沒有接觸過男人，遇到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應付了，心里是又驚又怕又羞，心臟撲撲亂跳，但是又有一股力量使她不能抗拒胡堅的進攻。胡堅看她軟軟的發(fā)呆，就把她抱到炕上，急急慌慌地占有了她。唯恐他家里的人收工回來，趕忙又出門走了。秀妮心里倒也喜歡他，一看生米做成熟飯了，也就羞答答地默認了。這以后他們兩人就經常在家里甚至是田間地頭莊稼地里親熱茍合。

    俗話說紙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幾個月后，秀妮把胡堅扯到一邊驚慌地說，胡哥，不好了，我感覺我的肚子怎么大了？胡堅一聽愣了，這種事一出，必然連累到自己的前程。于是，他趕忙說，秀妮，我?guī)�你去縣城給打掉吧。秀妮說，事已至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你一定要娶我啊。胡堅說，那你放心，我這一輩子是非你莫娶。于是過了兩天，他就借口把秀妮帶到縣城里，到醫(yī)院里面。就說要為他打胎，可是那時候的醫(yī)院，管理很嚴格，是要有各種證明的。胡堅沒辦法，就把他帶到一個農村接生婆那里，就說，請您老無論如何也要用土辦法給打掉胎兒。這個接生婆先是放個方桌壓在秀妮肚子上，人跳上去用力踩，可是沒效，后來就給秀妮吃了一種草藥，是不正規(guī)的流產方法，胎兒是打掉了，可是造成了秀妮的大出血。又趕緊送到縣醫(yī)院搶救，這一下事情再也遮掩不住了，秀妮的父親嚴厲地逼問，秀妮終于承認了實情，于是老生產隊長氣急敗壞地跑到部隊，揭發(fā)了胡堅的丑惡行徑。這一下，胡堅沒法抵賴了，連隊上報團部，開會對他進行了批評教育，胡堅油嘴滑舌，在會上流著眼淚，表面上是檢討，實際上是為自己的行為作辯解，說，我是經不住這個小姑娘的誘惑，她引誘我，說最喜歡人民軍隊。我以前看過一些書，比較早熟，所以對愛情有點抗拒不住，所以被她攻破了我的防線，我對不起黨和組織對我的培養(yǎng)，希望組織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看他痛哭流涕的神情，同志們也對他表示了同情。會后，胡堅在一個角落里就碰到何勝杰，勝杰盯著他說，胡堅啊，你這一下把我們江城來的兵的臉丟光了，可是這胡堅居然表情大變，與會上的表情截然相反，變?yōu)橐粋�笑嘻嘻的神情說，事已至今，我是躲不過去了，爭取減輕一點處分，要不行，翻船這一次，人生再重來。何勝杰心里想，原來你在會上所謂的檢查都是偽裝的，真是太會表演了，是個天才的演員。連隊向上再次報告，說他表現好，態(tài)度誠懇，請求減小對胡堅的處分。可是部隊的紀律是嚴厲的，團長拍桌子大罵，他娘的，這是我們軍里第一次出現這種亂紀行為。我是經過戰(zhàn)爭出來的，戰(zhàn)場上多少戰(zhàn)友英勇犧牲，軍人都像這樣還怎么打仗？一定要嚴厲處理！團里經研究就下達了命令，將胡堅開除黨籍，撤銷干部職務，開除軍籍。幾天后，胡堅的領章帽徽被拆掉，背著背包灰溜溜地離開了部隊，回江城去了。

    勝杰就像一頭老黃牛，在部隊里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工作戰(zhàn)斗，贏得了同志們的一致的贊揚。勝杰的性格和何勝亮相反，何勝亮是沉穩(wěn)內斂，勝杰則是豪放外向，他在軍中是個活躍分子，全團開大會，他就敢指揮上千人唱歌，那次全團各個連隊在大會中比賽唱歌，此起彼伏，互相斗賽，吶喊，最后團長說，我們全團來個大合唱，誰來指揮？這些年輕人個個沉默不語，何勝杰跳起來說，我來指揮，于是大家一起大合唱，唱了一首又一首，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打靶歌，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等，會場氣氛達到高潮。最后一首，何勝杰揮動雙臂指揮這些男子漢們用渾厚雄壯的聲音齊唱：紅色的帽徽紅領章，紅色的戰(zhàn)士紅思想，全軍上下一片紅，顆顆紅心忠于黨，毛澤東思想紅旗，高高飄揚，革命軍人斗志強，戰(zhàn)無不勝向太陽。由于何勝杰表現優(yōu)異，終于被提拔當了排長。那時的軍隊早已取消了軍銜制，官兵平等。干部和士兵的區(qū)別只是軍裝上多了兩個下荷包，沒有了肩章，不過有了干部收入，每月有57元。媽媽和哥哥收到他的來信，都為他的進步由衷地高興。回信說，你要不驕不躁，爭取更大的勝利。

    不久以后，他們連隊接到命令，到內蒙的毛烏素沙漠地區(qū)執(zhí)行守衛(wèi)雷達站和戰(zhàn)備巡邏值班任務。

    由于蘇聯在中蒙邊境陳兵百萬，已經成了我國最大的威脅，所以我國的戰(zhàn)略重心就放到了北方。在內蒙有不少的雷達站，何勝杰這個排就負責保衛(wèi)一個很重要的站點。雷達盡量安裝得很高，它的天線24小時在旋轉，如果在山頭上，可以偵測距離達到五百多公里，而在蒙古的草原上是一馬平川，距離就短多了，于是就必須多安幾個雷達站。毛烏素沙漠位于內蒙古的烏審旗，那里的環(huán)境比內地要差多了，經常是風沙連天，又缺水。沙漠中有些綠洲就是蒙古族人的牧場。當時全國的知青下放，那里來了一些杭州的下放知識青年。他們的任務十分光榮偉大，就是在沙漠里植樹造林，綠化沙漠，還要建立牧場放牧牛羊。何勝杰在這里由于軍民經常有互動聯防關系，他認識了一個杭州的女知青施秀敏。

    施秀敏這個杭州姑娘膚白貌美，是那種柔弱多情的女子。何勝杰也正值青春年少，他們兩人接觸多了，也就產生了感情。可是部隊的紀律是嚴禁軍人談戀愛的，所以他們兩人都知道互相愛慕對方，卻不敢直接表白，只能是含蓄委婉地傳遞愛慕對方的情意。何勝杰經常收到施秀敏寫給他的紙條子，上面寫了各種比較含蓄凄美的詩歌，何勝杰就用一些帶有社會性鼓勵的語言夾帶一些感情的交流。在這里的人們都有一項基本的技能，就是要學會騎馬。蒙古族的小孩子五歲就能在馬上馳騁。何勝杰騎的是一匹棗紅馬，速度非常的快，和當地人的比賽中還拿到了第一名。施秀敏騎的是一匹白馬，那是她放牧時的最好伙伴。當地的蒙古族牧民也很羨慕她這匹白馬，他們說，我們的先祖成吉思汗騎的也是一匹白馬，這匹白馬世代相傳，現在還在鄂爾多斯成吉思汗的陵園里面，一般人都看不到，看到的都會走好運。

    部隊營房和知青點之間距離有幾公里，中間有一座蒙古族牧民用石頭堆砌的敖包。何勝杰跟施秀敏一來二往熟了，他們就說如果有什么事，有什么話，就寫成紙條藏在敖包下面的一個石頭縫里。

    那是一個中秋節(jié)，施秀敏在一張紙條上寫下詩歌給何勝杰，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五絕  真情

    日月如流水，

    人生難百歲。

    萬般皆塵土，

    真情最珍貴。

    何勝杰于是回了一首：

    七絕  真情

    巾幗須眉兩相親，

    人間真情最難尋。

    山窮水盡愁煞人，

    柳暗花明喜逢君。

    過了兩天，施秀敏又留下一首詩歌，何勝杰打開一看，上面寫道：

    明月皎潔在高天，

    吳剛嫦娥思團圓。

    天堂縱有萬般好，

    不及牛郎配七仙。

    這時候兩人的心思已經互相明了了，就像劉禹錫的那首古詩說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于是何勝杰回了一首詩歌送給她：

    花好月圓思團圓，

    邊疆相思情綿綿，

    心祝佳人萬般好，

    來日雙飛結良緣。

    部隊和知青點以及蒙古族的老鄉(xiāng)們經常有軍民合作的情況。那天施秀敏來到營房里，尋求部隊幫助。他找到何勝杰就說，我們知青點養(yǎng)的羊群最近出事了，何勝杰問，哦，什么問題？她說，夜里經常受到不知什么動物來侵擾，把羊咬死了一些。都是半夜發(fā)生的，請部隊幫助我們解決這個難題。何勝杰說，好啊！戰(zhàn)士們現在執(zhí)勤任務很重，我就去幫你們先查一查吧。于是他騎著馬和施秀敏一起來到知青點，一看羊圈的圍欄被弄開了幾個洞，被咬死的羊鮮血淋漓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都是脖子被咬斷，血被吸掉，然后內臟被吃掉了。何勝杰說，估計這不是狼就是狐貍，或者是一些豹子等貓科動物。他想想又說，我和你一起騎馬去大草原的深處看看，探尋這個動物的蹤跡。于是他們騎著馬奔馳，到草原的中間就發(fā)現了有一些糞便和足跡。何勝杰分析說，足跡不大，很可能是野狼。但要找到它們的隱藏點就不太容易。他們環(huán)顧四周，就是古詩描寫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夏季的草也很深，隨便什么動物躲在里面也難找尋。何勝杰就說，晚上派兩個戰(zhàn)士來潛伏，守株待兔的辦法看能不能抓住它。施秀敏說，好，如果解決了這個大問題，那我們一定要送幾只羊慰勞人民軍隊，你們做烤全羊吃。何勝杰說，那不行，部隊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施秀敏嘻嘻笑說，那也不要過于地死板嘛，要不你就出一點錢，就算你買的。意思意思？何勝杰笑著說，你真逗，那我就買吧。這時施秀敏不說話了，脈脈含情地看著他。何勝杰也不說話，可是兩人的感情早已心知肚明。在這荒郊野外，兩人的愛情擦出了火花，施秀敏一頭扎進了他的懷抱，何勝杰這樣的青春男子漢，也實在控制不住激情，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里，捧起她的臉熱烈地親吻。他們一起嘗到了初戀的甜蜜。就在這廣闊無垠的大草原里，他們的愛情猶如熊熊火焰般爆發(fā)了。可是理智驅使他們沒有突破最后的底線。不知過了多久，何勝杰說，秀敏，在這蒼天之下，我們也算是天作之合了，施秀敏輕輕打著勝杰的胸膛，幸福地說，有你在，再怎么艱苦的環(huán)境對我來說，也是一個甜蜜的蜂巢了。何勝杰說，部隊有紀律，不準談戀愛。我們只能私下里秘密進行，再過幾年，如果我能進步，提到營級干部，就能帶家屬，那時我們就結婚好不好？施秀敏說，我也知道部隊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再過幾年，你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會轉業(yè)，那就更好。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這輩子非你不嫁了。何勝杰說，那好，我發(fā)誓，我對你的愛情，海枯石爛不變心。

    當天回去后，何勝杰就派了兩個戰(zhàn)士，夜里在羊圈附近蹲守。兩天后，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他們就看見有三只黑影鉆進羊圈，羊群發(fā)出一陣驚慌的騷動聲響。于是戰(zhàn)士們馬上點亮預先準備的幾個火把，頓時像打了照明彈，把附近照得通亮，突然從那個洞里就跑出來三個垂著尾巴的身影，人們知道，狗與狼的區(qū)別之一就是狗尾巴是翹起來的，果然是野狼！戰(zhàn)士們手里的沖鋒槍立即向這三匹野狼猛烈掃射，知青們聽到槍聲，紛紛出來觀看，一看三匹狼已經被打得彈痕累累，死在地上，禍害羊群的禍根除掉了，大家拍手稱快。何勝杰用自己的工資就買了三只羊，全排戰(zhàn)士們美滋滋地美餐了一頓烤全羊。多年以后，草原上的狼越來越少，這是由于人類的活動太多，干預了大自然，破壞了生態(tài)平衡，結果狼反而成了國家保護動物，再也不準打死狼了，這是后話。

    這以后何勝杰與施秀敏利用軍民合作的機會經常在草原上幽會，兩人的感情不斷升華，真的愛情就像美酒，隨時間沉淀，只會更加香濃醇厚。

    轉眼間，冬去春來。草原的春天風高氣燥，國家有長遠規(guī)劃，正在建設一條長達幾千公里的三北防護林，向沙漠深處進軍，將沙漠變成綠洲，毛烏素沙漠這一帶的植樹造林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春天也是沙塵暴多發(fā)的季節(jié)，從蒙古高原吹來的黃沙遮天蔽日，甚至遍及整個華北。施秀敏她們這個知青點是植樹造林的模范，她們種的林帶不斷延伸，現在邊緣前線距離知青點已有三十公里。這些知青們用了不長的時間，種下成千上萬畝的樹苗，使沙漠這個妖魔的領地大幅度地縮小。

    人類與大自然的搏斗是永遠不會停止的。這一天，何勝杰在駐地，突然接到一個緊急情況，是施秀敏那里一個男知青，他是騎馬來報警的，對何勝杰說，何排長，我們林帶突然遭遇到不明原因的野火了！是從昨天開始的，我們全體出動，一直到今天，還是沒有撲滅，火勢由小到大，越來越猛。我們請求上級和部隊來緊急救援。何勝杰驚奇地問道，你們用什么辦法滅火呢？他說，沒有什么其他辦法，這里又缺水，我們就是用樹枝編成的掃把來撲滅野火，還有就是用鋤頭鐵鍬挖出一條條隔離帶。何勝杰問。那施秀敏現在干什么呢？那小伙子說，我們全體都已經投入到火海中去了，不分男女一齊上陣。何勝杰一看，這情況緊急，馬上命令留下兩個戰(zhàn)士駐守，其余人騎馬前往救援。

    何勝杰他們緊急趕赴火場一看，果然烈焰沖天！那些知青們一個個的面孔都已經熏得黑黢黢的，像戴上黑帽子，只露出兩個眼睛在外，不少人的衣服被燒成了破衣爛衫，衣不遮體。何勝杰趕忙問，施秀敏在哪里？他們說，施秀敏和兩個知青一直奮勇當先沖在最前面，已經被困在火海中間，何勝杰一看這個情景，心想，春天的草原草木枯黃干燥，是最容易著火的，靠人工看來是很難滅火，他立即通知一個戰(zhàn)士，你趕快回營房向上級匯報，請求趕快派飛機來投灑滅火劑滅火，再派大批援軍來砍斷一排樹和挖出一條條隔離的壕溝將火勢堵截。他幾次想沖入火海去找施秀敏，無奈火勢過于猛烈，他的衣服被燒了幾個大洞，手腳也被燙傷了。戰(zhàn)士們強行把他拖了出來。

    幾個小時以后，部隊的飛機趕來了，大批援軍部隊也趕來了，利用一切手段挖出一個滅火帶，用了一天時間以后，大火終于被撲滅了。何勝杰心里牽掛施秀敏，急急沖入那一片焦黑的火場。火場里的草全部燒光了，粗一點的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焦黑的樹干，樹枝樹葉全沒了。這時一個慘不忍睹的情景出現了，他看見幾具尸體倒在火場中，全身已經被燒焦了。從一個已經燒剩半截的女式球鞋上，她認出了施秀敏，他大叫一聲撲上去，高叫：秀敏，秀敏！他抱住了她，可是那個秀麗的姑娘已經永遠地閉上了雙眼，何勝杰嚎啕大哭，無比的痛苦占據了他全部的心胸，他在心里大聲的呼喚，上天吶，為什么這么殘酷的對待我們，不是天作之合嗎？為什么讓我們這兩個真愛的人永遠天隔一方？

    這次火災撲滅以后，原因查到是由于雷電引起的大火，是施秀敏最先發(fā)現的。在危急關頭又是她一馬當先沖入火場，所以最大程度地減少了損失。施秀敏被評為草原上的英雄，全國媒體報道了她的事跡。何勝杰卻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們計劃的美夢成為一場泡影，巨大的痛苦永遠伴隨何勝杰今后的人生道路。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與最愛的人生離死別，有的人就此消沉，明智的人反而愈加堅強，因為天上的愛人希望他活得更好。何勝杰就是那種明智的人。

    六

    何勝亮離開農村以后的人生路途是平坦的。他在鋼鐵廠成為一名鋼鐵工人，被分配到中型軋鋼車間，當上一名軋鋼工。當他用第一個月的37元工資默默地交到媽媽手上時，媽媽激動地流下了眼淚，說，孩子，你長大成人了。第6個月，勝亮用自己的工資，買回來一輛嶄新锃亮的永久牌28寸自行車。

    鋼鐵廠是一家為軍工服務的特殊鋼廠，生產槍炮，坦克乃至飛機發(fā)動機用的特殊合金鋼。何勝亮戰(zhàn)斗在軋鋼機旁，冒著六十多度的高溫，身穿兩層帆布褲，車間里機器轟鳴，震耳欲聾，日夜三班倒，盡管有幾臺大風扇對著操作臺上吹，但是每天下來汗水都濕透了衣褲。

    軋鋼機分為大中小型，結構都是由一臺大電動機帶動上下兩個帶有多個孔型的軋輥旋轉，反復軋制，將鋼錠由大軋小，軋制為各種形狀的鋼材，有圓鋼，螺紋鋼，方鋼，扁鋼，角鋼，工字鋼，還有鋼板和鋼管，甚至各種異形鋼材。

    中小型軋鋼機是先用加熱爐將鋼坯加熱到一千多度，然后將這燒紅的鋼胚在軋鋼機上反復地軋制成各種不同尺寸的圓鋼，方鋼，扁鋼，角鋼。工人使用鉗子叉子站在軋鋼機旁，機前機后有很多鋼鐵輥道起運送作用。將鋼胚送入軋機。上面有操作臺，操作員用操作手柄按鈕控制輥道運送。還有很多輔助工種，有電工，鉗工，天車工，電焊工。何勝亮最羨慕當電工，小姑娘陳芳就坐在主電室里看那臺大馬達整天轟鳴地轉動，還有很多開關柜，控制柜，配電柜，以及保護裝置，不出故障就不用動手。

    中型軋鋼機的前一道工序是初軋機，那個是將煉鋼廠煉出來的鋼錠在均熱爐中加熱到一千多度，然后用鉗吊吊到鋼錠車上，送到大大的初軋機上，來回軋制，那是完全自動化的，不需要人工用鉗子操作。初軋機的主電機是直流的，可以調節(jié)轉速。中小型軋機的主電機一般都是交流電的，速度不變。

    那個年代的人確實是有高度的精神信仰的，在備戰(zhàn)備荒中，除了挖防空洞以外，工廠還組織了民兵搞野營拉練。那一次全廠的民兵1000余人，背上槍扛上背包，步行了一千多公里，時間長達半個月，繞了陽新大冶縣一大圈，大家一路上高唱革命歌曲，休息時也是各個連隊互相比賽合唱，這邊的高喊，二連的，來一個！那邊就大聲回答說，一連的，你先唱！1234567，我們等得好著急！年輕人們一路說說笑笑唱唱，雖苦實樂。那些退伍軍人就按部隊的辦法，前面有偵察兵，用石灰指出路標，后面大部隊就按照路標前進。那真是體會到當年紅軍長征時的艱苦，白天長途行軍腳上打了泡，晚上就住在老鄉(xiāng)的土房里面，地上鋪著稻草把被子往上一墊，十幾個人就在一間屋里共同睡覺。有一次夜行軍遇上大雨滂沱，地上的泥深達半尺。民兵們就前后扯著衣服前進，沒有月光，就看暗是泥，亮是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有不少的女民兵昏倒了，男民兵就背著他們前進，在風雨中，大家高喊主席的語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那真是苦中有樂，體會到革命精神的崇高。何勝亮當時的心情是，即使碰到真正的戰(zhàn)爭場面，我和很多人真的是可以像黃繼光董存瑞那樣舍生忘死為國捐軀的。

    經歷過農村的艱苦鍛煉，何勝亮在工廠里的表現就比較亮眼，他連續(xù)立了三次功。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長江的汛期，那一年長江流域洪水暴漲，水位竟然高過了江城市的地面，渾濁的長江水，宛如一條黃色的憤怒的巨龍，攪動得整個長江流域人心惶惶，烏黑的天空下著傾盆大雨，巨龍攪起的波浪拍打著兩岸泥土壘成的堤壩，險情有多處，隨時可能會潰堤。整個長江中游幾乎全民出動，抗洪搶險，將堤壩加高加固。何勝亮他們工廠也全體出動，晝夜奮戰(zhàn)在江堤上，打沙包填土排險堵漏。經常是冒著傾盆大雨，渾身濕透了還奮戰(zhàn)在江堤上，夜里還要24小時組織人員值班守護。一天夜里，正當何勝亮巡堤值班，他突然發(fā)現有一處江堤出現了管涌，即是泄漏。江水通過漏孔嘩嘩噴出，水柱長達一米，漏口不斷擴大，如果不在靠江水那一面迅速堵住漏點，將會導致整個堤壩崩潰，那時不但是江城市整個被淹沒，整個鄂東南可能都會成為澤國，將是無法估量的損失。何勝亮大喊，趕快通知上級！增援救兵！他和幾個同伴毫不猶豫手拉手跳進江水中，冒著隨時被江水沖走的危險，堵住了漏口，援兵及時趕來，投進大量沙包，真是防微杜漸，方能防止驚濤駭浪，將這個口及時堵住了，為此他被記了一等功。

    又有一次，深挖洞廣積糧的時期，全國各地興起挖防空洞的熱潮。鋼鐵廠也組織工人在廠區(qū)附近的山里開挖防空洞，先用風鎬鉆出炸藥孔洞，塞進炸藥雷管爆炸以后，再人力將碎石運出，輪班三班作業(yè)，進展也很快，每天進度可以達到幾米，幾個月已經挖到了一百多米。有一次，放了10根炸藥管以后，轟轟響了八下，滾滾濃煙冒出洞口，卻發(fā)現有兩個炮眼沒有引爆，就叫做啞炮。正當大家猶豫不決的時候，何勝亮說，我前些年玩過炸藥，我懂得炸藥的性能，我去把這個啞炮排掉吧。張指揮長說，好，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出紕漏。何勝亮雖然自告奮勇，但是心里也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他知道這個雖然不是用導火索，是用的電雷管，但是畢竟通過電，稍有不慎也會將雷管觸發(fā)。他頭戴安全帽，手拿電筒，順著電線摸到爆破施工點，炸藥包緊緊塞在那個孔洞里，他小心翼翼的將雷管拔出來，這樣才放心了，沒有雷管，炸藥就不會爆炸。為此事他被記了三等功。

    又有一次，當時是全國人民響應主席五七指示，軍隊要學工學農學文化，工人也要學農學軍學文化，所以工廠里也搞了農場。在大冶湖的一片湖區(qū)，用堤壩圍起來形成耕地，種水稻棉花等作物，還有養(yǎng)殖業(yè)，同時建房安置職工家屬。湖堤長有一千多米，全廠三萬工人輪流上陣，就在工地蓋起竹草編的棚，用鋤頭，扁擔，鐵鍬，籮筐，搞人海戰(zhàn)術，硬生生地壘成了一道長堤。時值冬天，那時的水位低才好修堤壩，那時的工人們住在艱苦的茅棚里面，夜晚寒風刺骨，雨來又漏雨打濕床被，伙食也冷熱不均，可是沒有人有絲毫的埋怨，都認為艱苦奮斗是光榮的事情。何勝亮在廠里的墻報上寫文，有一句話很值得大家欽佩，他說，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那時十幾個分廠被平均安排了任務工期，何勝亮看到單靠人挑肩扛手挖效率太低，他想到當年在農村里修堤的情況，就跟領導提出合理化建議，就說，我們到廠里緊急制作十幾輛手推車，這個速度會提高好幾倍。分廠劉廠長同意了他的建議，用了這些手推車以后，進度果然比其他分廠要高三倍以上，他們提前多天完成任務，受到總廠的大力表彰，為此何勝亮又被評為二等功。廠領導和群眾看何勝亮表現十分優(yōu)異，將他推選為廠里的勞動模范。這下全家都是高興壞了，何勝亮也是感到十分自豪，自己沒有辜負父親的希望。

    工人和農民的不同是具有高度的組織紀律性。上班時不許遲到早退，各工種的配合協調高度一致。各工種一般分為8級，一級工工資一般為37元，八級工的工資是108元，和當時的副縣長的工資差不多，學徒工只有18元。工資雖不高，但當時物價也低，大米只有幾分錢一斤，魚幾毛一斤，肉七毛一斤，一件的確良襯衣大約幾元，一床繡花真絲湘繡被面十幾元，更主要是醫(yī)療住房上學基本免費，所以生活基本無憂，所缺少的是當時的各種電器。

    工人老大哥們的奇聞趣事，也比農民兄弟少不了多少。工廠里不少的老工人是十幾年前從農村招來的，住單身宿舍，時間久了，在這個性方面的饑渴就很嚴重，有些就成了同志戀，那時稱為雞奸，是犯法的。有個英山來的工人，叫張云明，他哥哥還是老革命高干，他就成了這個雞奸集團里面的主犯。他們猖狂到敢于在工廠澡堂內，公開地搞雞奸。何勝亮被派去監(jiān)視這個人，后來開了他的批斗會，會后他就被公安局抓走了。時代不同啦，現在雞奸犯就被認為是同志戀者，是合法的。    

    這個二萬多人的工廠，安全事故很多，幾乎每個月都要出一次大的死亡事故。有一次，一只老鼠鉆進變壓器房短路導致停電，一個師傅帶徒弟，到變壓器室去檢修，由于是3600伏的高壓電，徒弟移動老鼠時不幸觸電，師傅去救徒弟時也不幸觸電身亡，這是被老鼠害死的。還有一次，一個同事的哥哥新婚才三天，他是天車工，可能因為是婚事加性事太累，大年三十上班，不知怎么就從十多米高的天車上掉下來，摔進了下面的硫酸池里，發(fā)現時化的骨頭都沒了。本班的操作工趙華，是個帥氣的小伙子，有老婆，還是廠里的樂隊的小號手，他和另一個班的操作員小翠私下好上了。兩人就在廠里鐵道上的車廂里做那事，結果被巡防隊員巡邏時給抓到了，更壞就壞在發(fā)現他們拿主席像墊在地上做那事，這就被群眾開會批判，不過最后還是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后來要支援三線工廠建設，就將他們和那些表現不好的人一起，調到四川攀枝花三線工廠去了。

    剛畢業(yè)分配來的技術員胡明武和劉欣欣，是一對校園戀人，人們看見他們后，評頭品足，紛紛說是郎才女貌，男的像日本的三浦友和，女的像日本的女星山口百惠。他們很快結婚了，真像是天作之合。可是，想不到，人生的意外風險真是太多，婚后一年，欣欣生下了一個女嬰，發(fā)現耳朵有缺陷是卷曲的。欣欣的人生太順利了，太順利的人生必然承受打擊的能力太差，她想不開就得了產后憂郁癥，居然在一個晚上跳樓自殺。可是，上帝沒讓她走，她落了一個半身癱瘓。這讓胡明武接受不了，他認為是對他的不負責任。最終兩人還是離婚了，欣欣獨自帶著女兒回到父母家里。父母是干部，經濟條件還好，養(yǎng)得起她們，但是欣欣割舍不掉這段愛情，她后悔離婚，隔三岔五坐著輪椅來找胡明武，要求復婚，胡明武實在躲不過去，就辭職到外地工作，幾年后女兒也長大了，是個漂亮的小姑娘，頭發(fā)遮住了耳朵的缺陷，可是欣欣的心情總是郁郁寡歡，她恢復到可以拄著雙拐走路，但想不到在一個夏日的清晨，人們在湖中發(fā)現了她的香消玉殞的尸體。這真是一個凄涼的愛情故事。

    又有一個同事羅逢建，是個五級車工，他妹妹和一個工人私下好上了，他父母和他不同意妹妹這段婚事，嫌這個小伙子又窮又沒有才能，于是用各種方法施加壓力，要拆散這雙鴛鴦，羅逢建甚至上門打了這個小伙子幾耳光，這兩個小青年很軟弱，又沒有法制觀念，認為走投無路，就失蹤了。兩個月后，人們在一個廢棄的防空洞里，發(fā)現了他們腐爛的尸體，兩人赤身裸體緊緊相擁，旁邊放著一個空碗，經檢驗里面含有劇毒的農藥1059。這個故事放在梁祝時代，還情有可原，放在現代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兩年里，隨著形勢發(fā)展，江城市又是一個新興的工業(yè)城市，大批知青被招工入城。盧大偉是被推薦到武漢華中科技大學讀書，學計算機，馮春玫由于形象好，又會唱歌跳舞，就被招進了歌舞團，成為一名歌舞演員，劉丹紅和弟弟劉春雷進入輕工局下的一個服裝廠，瞿志高和李碧君招工進入市機械廠當車工。

    楊明志由于是烈士子弟，直接保送進了武漢大學學哲學。魏達明和鄭文英為兒子受到組織的關懷十分感動，他們對他說，明志啊，黨沒有忘記那些為革命捐軀的烈士，你父親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烈士們拋頭顱灑熱血還不是為了人民和后代的幸福生活，你一定要不辜負黨和人民的希望，當好革命接班人，才對得起你父親和千千萬萬先烈！楊明志說，爸爸媽媽放心好了，我一定在大學好好學習，爭取優(yōu)異成績，你們年紀大了，照顧好自己身體才是我最關心的。

    盧大偉有一個特長是籃球打得特別好，所以在學校里面他被選拔為校隊的主力隊員，經常參加大學校際之間的籃球賽。

    有一天，他突然遇到人生噩耗，班主任在上課時進教室要他出來，說，我們接到你家里通知，下午5:00有車來接你，你在宿舍等吧。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個時間過得特別慢，來了一輛北京212吉普車，經過兩三個小時回到了江城，那是晚上8:00多，車子開去一個大禮堂外，一下車就看到燈火通明，擠滿了人，他一進去呆住了，只見里面布滿了花圈，那里居然是他父親的靈堂，他父親的遺體就安臥在花圈叢中，他傻眼了，頓時淚飛如雨，這真是天降大禍，生離死別。

    蘇軾寫的人生突變，千百年來天天在人間發(fā)生：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媽媽一見他，就緊緊地擁抱著，痛哭著告訴他，你父親在五七干校學習了一段時間，那天回來在家里做家務粉墻，由于勞累了一下，就感到心前區(qū)疼痛，當時已經是晚上8:00多了，于是妹妹就扶著你父親到當地的中醫(yī)院，那個中醫(yī)的主任他判斷是胃出血，開的是仙鶴草素止血藥，后來人就已經不行了，就把的西醫(yī)的專家王主任請來，一看就說是心肌梗死，要趕快用硝酸甘油來解救，可是這時已經遲了，你父親在臨終前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時間，就拉住我的手說，要你們好好的工作，成家立業(yè)，繼承革命事業(yè)。媽媽說完泣不成聲，母子抱成一團，悲痛無比。

    后來市里面開的追悼會也是極其地隆重，可是盧大偉心里知道，這明明是一場醫(yī)療事故，可是在那個年代也沒有什么維權的說法，這真是庸醫(yī)殺人不償命啊。市里面對去世的縣團級以上干部按照規(guī)定都要由上級部門對家屬進行撫慰。省委組織部長和市委組織部長曲紅武來到他們家，對他們表示了親切的慰問，瞿紅武說，盧瑞才是黨的好干部，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你們要節(jié)哀順變，大偉要繼承你父親的革命遺志，當好革命接班人。他又問游大秀，你們對組織上有什么要求呢？游大秀說，我們現在的生活，衣食住行無憂，好不容易將孩子拉扯大了，對組織上沒有要求，感謝組織上的關懷，只是大偉快畢業(yè)了，他想留校工作。省委程部長說，大偉在華中科技大學什么專業(yè)？盧大偉說，學計算機專業(yè)，還有半年畢業(yè)。程部長說，好的，我們給校方說說，爭取留校發(fā)展。

    辦理完喪事以后，游大秀將盧大偉兄妹幾人找到一起，臉色沉重的說，我要對你們說說我自己的事了，以前沒跟你們說是怕影響你們進步。我當年從小就衣食無憂，是出生在一個富裕人家，有田地，在城里還有店鋪。但是，我很小就信仰佛教，就想出家為尼，但是你姥姥和姥爺堅決不同意。我在學校里接受了一些革命思想，后來就參加革命了。因為我學會了中醫(yī)，就在部隊里當了醫(yī)生，后來就認識了你父親。你們知道我還參加過抗美援朝，在上甘嶺戰(zhàn)斗中負傷了。你們也知道，我身上的傷疤，那就是美國飛機投的炸彈炸的。但是這些年來，我始終沒有改變我自己信佛的信仰，現在你們也都長大成人了，所以，我還是想皈依佛門。盧大偉兄妹們聽后都感到十分驚詫，就說，媽媽你過得好好的，你何必要去出家呢？這樣對我們的影響也不好，再說你又是黨員，你如果出家，那肯定黨籍也保不住啊。游大秀說，這個事情我是經過多年的深思以后決定的，我已看破紅塵，如果你父親在，我不會離開他，現在這個情況我決定還是要出家。我會要求脫黨，堅持我自己的信仰。前些年我早已經看好了要去的地方，那就是九華山，在安徽。那是地藏菩薩的道場。還有三大菩薩，觀音菩薩的道場在浙江舟山群島的普陀山，文殊菩薩的道場在山西五臺山，普賢菩薩的道場在四川峨眉山。兄妹們堅決不同意她出家，又勸了幾天，但是游大秀主意已定，就是四匹大馬也拉不回她了。兄妹們也只好死心了。游大秀向黨組織提出了脫黨申請，然后，她拿出自己的七十萬存款，到了安徽的九華山，全部捐給凈慈庵，在那里當了一個比丘尼。

    權力部門內部的安排是暢通的。半年后，盧大偉畢業(yè)被分配到校辦計算機工廠，一年后就提拔當了廠長。

    八

    有句俗話說，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這個大院經過這些年風云變幻，里面的人員和工作單位變化也很大。干部們先是去五七干校鍛煉一兩年，之后就陸續(xù)分配了新的工作崗位，原來的市婦聯暫時不存在。那個時代有過一個審干的運動，對干部的歷史都進行了外調。何勝亮的媽媽由于歷史清白又立過大功，被抽到市革委會的勞動局當了辦公室主任。馮春玫的媽媽調到一家服裝廠當了書記。劉丹紅的媽媽呂云梅，由于前夫是右派被判刑，自己又有錯誤不滿言論，就被調到機械廠當了一個普通干部，她對此很不滿意，認為是委屈了自己。瞿志高的媽媽由于參加革命歷史長，資格老，在市革委會里擔任革委會的委員，楊明志的媽媽去一家幼兒園當主任，李碧君的媽媽到建委當黨辦干部。

    大院的環(huán)境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那時的社會治安很好，上班時家家都不用鎖門，夏天的夜里都是敞開著門窗睡覺，沒有發(fā)生過什么偷盜的現象。在最熱的那兩個月，家家戶戶都搬出竹床到大院中間來乘涼，有的掛上蚊帳，有的點上蚊香。那時的空氣也沒有污染，遙望夜空連銀河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搖著蒲扇，坐在一起，家長里短的聊天，鄰里之間的情誼真是十分的溫馨。可是在一個單位內部總有矛盾，文人相輕自古亦然。呂云梅與周白蓮過去就有工作上的矛盾，大運動又有派別斗爭，這次五七干校出來，呂云梅認為工作分配委屈了自己，她看到周白蓮當了書記，于是心里很不服氣，生的氣憋不住，那一天晚上終于爆發(fā)了。大家在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中納涼時，突然爆發(fā)出一聲怒吼，周白蓮，你這個臭妖精，為什么把屁股對著我？！原來是呂云梅的怒氣總爆發(fā)了，周白蓮嚇了一跳，轉過臉來問，怎么回事啊？老呂，你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了？呂云梅罵道，我清楚得很，誰不知道，你就是當年嘉魚城里的臭妖精，你睡過的男人無數，你現在神氣什么？周白蓮愣住了，你，你怎么這樣說話？你這簡直是侮辱我的人格！呂云梅仍然不饒人，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她就是個嘉魚城里有名的臭妖精，頭牌失足婦女，別看她現在很神氣，當年做的丑事，我要揭發(fā)出來讓大家都知道！整個大院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心想，這個呂云梅也太放肆了，小孩子們也都傻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叫失足婦女，那時候的人真是很單純。周白蓮流著眼淚，就說，你不是勞動人民。呂云梅說，你個臭妖精算什么勞動人民！大家聽她們吵翻了天，紛紛說，這呂云梅也是太不像話了，俗話說打架別打痛處，罵人別罵短處。馮漫修倒是個老實人，一迭連聲勸呂云梅不要罵人。轉過身來，又上周白蓮家賠禮道歉，說，她這脾氣在家里我也怕她，我也管不住她，我只好向你們道歉，求你們原諒。瞿志高的媽媽作為婦聯的老主任，出面進行勸架，你們不要這樣，影響不好。這個風波暫時平息了，可是以后隔三差五地，呂云梅還是罵罵咧咧的。直到半年后周白蓮在單位找到了房子搬出了這個大院，這場風波才算平息。

    大院看似很平靜，但是它是屬于社會的一部分，在這個平靜的表面下暗伏著無數的漩渦激流和驚濤駭浪。突然間就傳出李碧君的父親李吾三出事的消息。他擔任市房產局革委會的主任。當時流行的是走后門的不好風氣，靠關系可以得到一般人得不到的各種好處。那時醫(yī)生是靠把手術刀，營業(yè)員是靠一桿秤，駕駛員靠的方向盤，這都是一些小利。大的利益是在領導干部手里，尤其是上大學，招工，提干，就是靠領導一支筆了。那時的公用住房，靠一定的條件是可以分配免費住的，這些公用房的位置有好有壞，樓層有高有低，面積有大有小，這就靠有權的人來批了。那時的干部如果有腐敗，群眾很快會貼出大字報來揭發(fā)，所以他們干的這些腐敗事也很難隱瞞得住。這李吾三又抽煙又喝酒，也不知是抽昏了頭還是喝昏了頭，他在批房產時就收了一些人的禮物，結果被人檢舉揭發(fā)出來，就當成典型全市批斗。在中心劇場大會上，李吾三被兩人押著胳膊拖到會場臺上，一副狼狽不堪的表情，何勝亮看到批斗會上的罪狀，感到好笑，都是些蠅頭小利，也就是說某某人送他一件軍大衣，他就給人分了一套比較好的住房，收了一塊上海牌手表，或者是收了十幾斤魚肉，就跟人分了樓層好的房子，這就成了走后門搞腐敗的典型，被撤職并且全市通報，這下搞得全家都灰頭土臉。

    李吾三一夜之間從巔峰跌到深淵，他已無顏再見人，于是決定回老家去，對老婆和女兒李碧君說，我這一輩子就算完了，我就回到老家去度過我的余生吧，你們在這里好自為之。唐碧枝哭著說，一家人好歹還是在一起團圓嘛？你非要回去不可嗎？李吾三說，我現在已經難以見人了，我不回去還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我已決定了，老家的鄉(xiāng)親們不會虧待我。他當年也是抗日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干部，鄉(xiāng)親們千叮囑萬叮囑，要他當官的不要忘本，不要忘記鄉(xiāng)親們，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他也覺得是自作自受，誰勸他也不行，他收拾起背包，戚戚然走上了歸鄉(xiāng)的道路。

    俗話說家有潑婦，老公命苦。馮漫修雖然也是一個老革命，也當著一個局長，可是多年來在家里被呂云梅鬧騰得灰頭土臉，大事小事一有不順心，就是拍桌子打椅子。她在外面生了氣，回來就找老公發(fā)泄。馮春玫也是怕她這個媽媽，不敢在家里長住。馮漫修還有一個壞毛病，就是又抽煙又喝酒，每天喝酒要喝半斤以上。抽煙要兩包。這樣時間一長，果然身體就出毛病了，一檢查，居然是肺癌肝癌同時出來，連病帶嚇，他一下就臥床不起了。回過頭來，這時的呂云梅才想到丈夫的好處，對他回報照顧。她說，老馮啊，這么多年都是你照顧我，對不起你，現在你招災了，該我來回報你了，好在你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老干部，醫(yī)療費，住院費全部由國家負擔，經濟上不會有問題。馮漫修知道自己時間不長了，也流著淚說，云梅呀，以后你的脾氣要改一改，好一點。我不在了，你和春玫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我放不下呀。他住進了三醫(yī)院的干部病房，還有護士照顧，呂云梅馮春玫每天都去照看。肺部動了手術，肝也切了一半，可是一查已經轉移了，就又做了放療化療，副作用很強，頭發(fā)也掉光了。他傷心的說，唉呀，這個病太折磨人了，痛死我了，還不如得個心腦血管病，一分鐘都過去了，也沒痛苦。我在前世是做了什么壞事遭報應了？

    八個月后，馮漫修走完人生路程，去世了。世上有很多事物，當你擁有的時候不覺得它的珍貴，一旦失去就萬分感到珍貴，呂云梅就深切地體會到這一點。呂云梅和馮春玫抱著他的尸體，放聲大哭。市里又組織了追悼會。按照馮漫修的遺囑，把他的骨灰埋在黃荊山上的一棵大松樹下。

    瞿志高看的書也不少，他是個有理想抱負的人，不想做一個平凡人。他不想過這樣平凡的生活，工廠工作太辛苦了。但又苦于逃不出這生活的桎梏。據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是個頭腦每時每刻都在思維的人，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了好奇，于是他常常私下里在深夜用電子管收音機偷聽外臺。他家那臺熊貓牌六燈收音機在當時性能是非常好的，雖然是電子管，但音質靈敏度都非常高，在當時發(fā)現是要坐牢的。他覺得那美國和臺灣的播音員聲音軟綿綿的，說的很多內容他也不認同。他甚至幻想，研究地圖經過云南逃至緬甸的密支那，到境外去看看和闖蕩江湖。可是他在表面上工作還是十分地努力。

    1971年底。中國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全世界的大事。這件事導致中國的歷史進程發(fā)生了變化。那天晚上，突然廠里通知全體黨員到工廠的會議室開大會，說是要傳達中央文件。車間周書記表情嚴肅，沉重地念道：中央通告全國人民，林彪在1971年9月13日夜里乘飛機外逃，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林彪是企圖篡黨奪權的野心家陰謀家！周書記繼續(xù)讀文件，但是那時全場人都驚呆了，何勝亮驚訝得傻傻地，張著大嘴，不相信這是真的。林彪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主席的接班人，是副統(tǒng)帥，是最緊跟主席的，怎么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太突然反轉了！后面，更加令人不可思議的傳達文件出現了，中央文件傳達了林彪的兒子林立果搞的小艦隊罪行，他們寫了個571工程紀要，那里面字字句句是對主席和黨的路線的最瘋狂的攻擊。何勝亮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發(fā)冷顫抖，甚至牙齒打架。這還是那個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的林彪的真實面貌嗎？全國人民都陷入了巨大的迷惘惶恐之中。

    在大院里，幾個小伙伴坐在楊明志家里議論這件事情。楊明志神秘地說。我父親的老戰(zhàn)友在北京是高干，他兒子跟我是朋友，我聽他說，原來是林彪早在1966年12月份就和李進吵翻了，為了紅衛(wèi)兵造反抄總政治部主任姚華的家，掀翻了桌子。當時葉群是哭著跪在林彪面前勸他們和解，這才暫時和解了，姚華后來被保護起來了，住到葉帥的駐地，結果他又調戲葉帥的女工作人員，被說成是爛泥糊不上墻。林彪他不是忠于主席的路線，而是完全處于個人的宗派的觀念，認為他是屬于主席這個井岡山紅一方面軍一軍團的，他認為他是當然的接班人。所以從組織上他是跟隨主席，但是從路線上他是從心里反對大運動的。他當時把吳瑞新打垮也不是由于什么社會路線，是由于吳瑞新不聽他的話，跟他對著干。主席就聽他的話把吳瑞新給搞倒了。到后來，總參總后和海軍空軍都是他一方面軍一軍團的人。66年底軍隊革命派對各大總部鬧得很兇，林彪就支持軍隊的保守派，反對軍隊的革命派，把軍隊內革命派壓下去了。當時楊成武和李進走得比較近，于是他就找了個罪名，把楊成武搞倒，當時主席由于要利用他支持大運動，就聽他的。他把王永成換上來以后，王永成就處處跟李進張純超姚文元對著干。而且還發(fā)生了一個王永成的秘書偷聽王永成與葉群電話的事件。王永成和葉群在電話里多次用刻毒語言謾罵李進，這個秘書他是忠于主席的，認為李進和主席是一家人，于是把這個事情就揭發(fā)出來了，結果把這個秘書當成反人民給處理掉。但是這個事情就暴露了林彪集團和李進是有尖銳矛盾。何勝亮疑惑地問，既然主席已經知道林彪心里不支持他的路線，為何又在九大上要選他當副主席，當接班人呢？并且明明白白寫進黨章？楊明志說，還不是因為黨內反對大運動的勢力很大，他要利用林彪嗎？在九大寫社會報告的時候，陳必達就靠攏林彪了，他寫的報告就提出要搞發(fā)展生產，停止再繼續(xù)革命，林彪批準了，結果主席沒有用陳的社會報告，要張純超重新寫，堅持繼續(xù)革命。后來在廬山會議，主席一再說要取消四個偉大，但是那個四個偉大是林彪提出來的。于是在討論修改黨章的時候，張純超說是取消四個偉大只保留偉大導師，但是林彪一伙的人就堅持要四個偉大，并且要主席當國家主席。說主席是天才。張純超反對這樣說，于是林彪在廬山會議上首先發(fā)難，陳必達和葉群李作鵬邱會作吳法憲起哄。說有人反對主席是天才，就是反主席，就要揪人，其實就是要打垮張純超。主席認為他們打垮張純超實際上就是反大運動，所以就把陳必達揪出來批，實際上林彪是后臺。但是林彪他們一伙就堅持不認錯，主席到南方巡視就指出了林彪的問題，然后可能在下一次中央會上要解決他們的問題，林彪認為逃不過去了，就要他兒子去動員小艦隊暗殺主席，但是呢，他們這一伙人的陰謀被敗露了。主席緊急返回北京了。于是林彪就狗急跳墻，乘飛機想逃到蘇聯去，這就是事情的整個的來龍去脈。何勝亮說，這個社會爭斗簡直真是太殘酷了，以后我們再也不搞權術，專心搞技術。瞿志高說，搞來搞去，都是一頭霧水，我們老百姓實在搞不清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何勝亮的機會來了，由于是烈屬，又表現好，他被推薦上了江城科技大學。那時全國每年的大學生才只有14萬人。所以何勝亮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他學的是壓力加工專業(yè)。一個初中生用半年補習完成了全部高中課程，后來又完成了大學的課程，有高等數學，英語，高等物理，有機化學，無機化學，材料力學，理論力學，壓力加工原理，金相學，機械制圖，晶體管電路原理。

    那時的教學方法基本上是提倡自學為主，所以他學得十分艱苦，常常整天地泡在圖書館里，甚至昏倒過幾次。他總結自己的學習的竅門是，一是要預習，二是多提問，不懂就問，三是多做習題，大量地做習題。那幾年的大學生活，他沒有虛度，扎扎實實地學到知識。

    何勝亮也是個善于思想和聯想的人。他在學習中最感興趣的是數學，認為數學是所有科學的基礎，文字是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的數學卻是大自然固有的，展現出大自然的內在的規(guī)律，人類無法創(chuàng)造它，只能發(fā)現它。何勝亮對高等數學的導數很感興趣，他如癡如迷地用因式分解法做各種習題，來求導，這是學習微積分的前提。他還特別對高等數學的極限推導感興趣，極限到頂就是無窮大，這個無窮大的符號用數字8旋轉90度來代替。他將知道的天文學知識和數學的極限方法聯合起來思維，人類已知的宇宙星球數是無窮大的，那么用極限公式來計算表示，外星人存在的可能性也是無窮大的，可能性無窮大即是肯定存在外星人。另外英語也是何勝亮喜歡的課程，他初中的時候就想學英語，但是被分配在俄語班，這是一個遺憾，他知道英語是世界語，所以，他一天爭取要背會50個單詞。他的記憶力很好，對化學元素周期表中108個元素，至今可以倒背如流。

    大學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除了每天6節(jié)課和晚自習以外，還有軍訓，學農以及各種實習。同學們來自四面八方，祖國各地。一個宿舍住7個人，經常會出現一些惡作劇的搞笑事件。每天早上要做早操，遲到了是會挨批評的。有天起床號吹響后，張文柱和肖明杰卻穿不上衣服，原來他們的衣褲被同學打成了死結，怎么也解不開，結果同學們都下樓以后他們還在樓上收拾衣服，遲到了挨批評，這個惡作劇是張福華和成衛(wèi)搞的。來自河南農村的曹振昌同學，習慣穿花色的褲衩，有天他去洗手間，陳文勝就在走廊大喊，同學們，都到宿舍門來，列隊歡迎曹振昌，當曹振昌從洗手間回來，赤著上身穿著花褲衩，大家一起鼓掌歡呼，劉大山調侃說，你怎么把你媽的褲衩穿出來了，人們哄堂大笑。

    學校里是禁止同學之間談戀愛的，可是愛情是一種任何力量都阻擋不住的神奇現象，在隱秘的狀態(tài)下，有好幾對同學暗渡陳倉，后來成了終身伴侶。他們最開始的辦法就是偷偷在對方的書里夾紙條，寫上了愛慕的心意。何勝亮就曾經收到兩個女同學的紙條，一個叫彭紅，一個叫陶林。可是愛情需要一見鐘情的火花來點燃，自己沒有感到有火花燃起，也就婉言謝絕了。但是他中意的對象是班上的班花陳伶俐，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認為陳伶俐可以競選校花。可是，何勝亮有著中國人傳統(tǒng)的弱點——含蓄。他不敢表白愛情，只能偷偷深藏在自己的心中，那叫暗戀，甚至畢業(yè)后幾年，他出差去外地的工廠探望她時，也不敢表白，當然，那時她巳為人妻。那時流行幾段話說，握住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摸右手，握住情人的手，好像蜜糖涂在手，握住老同學的手，后悔當初沒下手，何勝亮就是這種心情。

    畢業(yè)前半年，他們參加了畢業(yè)實習，到廣西柳州的一家鋼廠，柳州那個地方山清水秀，出的沙田柚特別香甜，那時流行一句話：生在杭州，吃在廣州，死在柳州。至于為何說死在柳州，何勝亮到現在也沒搞明白,據說是那里的棺材特別好。特產還有樟木箱，桂林腐乳，三花酒，蛤蚧。蛤蚧是一種形似蜥蜴的動物，生長在廣西陡峭的喀斯特山巖中，比蜥蜴大幾倍，面目丑陋，人們將它剖肚曬干，用竹片撐起來，泡酒入藥，滋補作用很強。外地人在柳州往往帶樟木箱回去，可是何勝亮他們在柳州附近的山上游覽時發(fā)現有一些墳墓被刨開了，估計是將樟木做的棺材給盜走了，所以有些樟木箱實際是用棺材板改的。廣西的風景美，又是劉三姐的故鄉(xiāng)，他們還去參觀了巨大的溶洞，里面的石鐘乳和石筍千姿百態(tài)千奇百怪，不亞于桂林的七星巖和蘆笛巖。尤其印象深刻的是，學校和廠方組織他們去了大苗山，坐車幾小時后又步行幾個小時到了深山老林，幾個小時見不到一個人影，偶然一個苗族砍柴人迎面走來，矮小佝僂，背上的柴火比人還高，簡直像一個幽靈。苗族人家都住在那種木制吊腳樓里，下面養(yǎng)牛，上面住人，他們用一種苦苦的米酒來招待同學們，還跳起了傳統(tǒng)的苗族舞蹈，他們說當年芭蕾舞白毛女的演員們也到這里訪問過，體驗生活。臨離柳州時，何勝亮也和同學們一樣買了一對大樟木箱通過鐵路運回家，準備以后結婚用，不過以后始終內心有些膩歪。

    尤其欣慰的是，臨近畢業(yè)時，何勝亮光榮地加入黨，成為一名預備黨員，他又拿出那枚父親的紅星勛章，心里說，爸爸，早年您一再告誡我要爭取入黨，現在可以告慰您在天之靈了。

    這時何勝亮原來的小伙伴們瞿志高，李碧君，馮春玫，劉丹紅這幾年也進步不小。瞿志高在機械廠當了車間主任，李碧君是機械廠財務處會計，劉丹紅在服裝廠當了車間主任，劉春雷提拔當了廠長，馮春玫則由于演技好形象美，在歌舞團是主角，她到省里藝術學院培訓了兩年，出來后就成了團里的臺柱子，主演白毛女的女主角喜兒。盧大偉當校辦工廠廠長，任上一帆風順，他甚至能搞進出口業(yè)務。尤其讓盧大偉興高采烈的是，他娶到了大學的校花黃麗莎。他們原來同一個學校，但是不同班。都曾經是校籃球隊里的主力，這樣就增加接觸機會，也有共同的愛好。

    楊明志畢業(yè)后分到紡織廠當書記，是干部接班第三梯隊對象。春節(jié)期間，這些小伙伴們都回家了，就在一起聚餐，大家回憶這些年來的經歷都感嘆不已。

    瞿志剛和李碧君結為夫妻了。楊明志也和他表妹結婚了。

    楊明志和他表妹的婚姻，那也是堪稱奇聞，不過與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表兄妹婚姻相比，他們要幸運的多。

    楊明志的二姨家住在廣州，他二姨夫胡成勝是老革命，38式的干部，原來在楊虎城部當干部，后來起義加入了八路軍，身上有些舊軍閥的作風，比較粗暴。是部隊的一個師長，轉業(yè)后在地方當一個局的局長。姨媽生了三兒一女，所以這個小女兒胡蘭蘭就是如掌上明珠，特別的金貴。楊明志的母親為什么和他二姨關系特別好？因為，他們這姐妹倆幼年時就因貧困而失去了母親。在抗日時期，父親被日軍抓去當苦力，為日軍挑輜重，甚至被逼迫幫助對日軍的尸體火葬，時間不長就被折磨死了。失去了父母，她們姐妹倆成為戰(zhàn)爭孤兒，是被當時的國民政府收養(yǎng)，在四川的孤兒院長大的。孤兒院中有地下黨組織，所以在解放前夕她們又雙雙參加了革命。自解放以來，她們姐妹倆走動很頻繁。楊明志在洛陽見過這表妹幾次，表妹是洛陽市的體育運動員，學體操的，曾經得過河南省的冠軍。楊明志跟媽媽去洛陽時，表兄妹兩人自然有接觸，一來二去就產生了感情，私下里就點燃了愛情的火花。表親結婚在80年代以前甚至在中國的舊社會是很普遍的，所以紅樓夢里描寫的姑表兄妹姨表兄妹結婚是很普遍的現象，但是這樣近親結婚，會造成隔代遺傳，導致后代可能出現遺傳病甚至弱智問題。但看古今中外的歷史，愛情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久而久之，姨父發(fā)現了他們兩人的戀情，氣得暴跳如雷，于是警告女兒，必須和他這個表哥斷絕關系。姨媽是明里不動聲色，暗中默許，于是姨父對姨媽說，她們如果不斷關系，我就要跟你離婚。姨媽委屈地說，我沒有撮合她們，她們是一見鐘情，我實在管不了。姨夫威脅恐嚇，還是不能阻斷他們的來往。他拿出軍隊中的暴力手段，把女兒鎖在房間里，不讓出來，長達一兩個月。他的幾個哥哥也給楊明志來信說，你如果不跟我妹斷絕關系，我們也要跟你斷絕關系。可是兒大不由娘，也由不得爹，關閉也不是長久之計，老姨夫用盡了所有的手段，他就向楊明志母親的單位寫控告信控訴，說她教唆兒子搞表兄妹結婚。可是政府部門心里很清楚，這種事情是決不能干涉的，這姨夫是老糊涂了。楊明志他們背著父母還是偷偷去拿了結婚證，眼看生米煮成熟飯，這個老姨夫就宣布與他的女兒斷絕關系。于是表妹辭去工作，來到江城市與楊明志正式結為夫妻。他們結婚還不到兩年，政府就頒布了新的婚姻法，宣布禁止近親結婚。所幸的是他們生下的孩子，沒有智力和健康上的缺陷。到了許多年以后，姨父得了癌癥，在臨終的前三天，才原諒了女兒，父女最終見了一面，這是后話了。

    胡蘭蘭的特性是特別地溫柔賢惠，脾氣超好。南方的男人大多怕老婆，這是因為婦女解放了，經濟獨立，南方女人又生性潑辣強勢，所以怕老婆是常態(tài)，人們譏笑為氣管炎（妻管嚴)。而胡蘭蘭卻是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柔弱女人，外號叫做豆腐腦。這楊明志找到這樣的老婆也是他的福氣。

    只有劉丹紅和何春玫長得漂亮，追求者眾多，挑來挑去，她們兩人挑花了眼，到現在也找不到合適的，叫做是高處不勝寒吧。

    每逢春節(jié)是闔家團圓的時刻。這年春節(jié)，大院里基本上每家出門在外的游子都歸來了。到了年初五那天，楊明志就把這院里玩的好的伙伴們召集到一塊，就說，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難得聚到一塊，趁現在春光明媚，天氣又好，我們一起去東方山玩好不好？那上面的明凈寺最近恢復開放了，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廟里的老方丈明義大師修行很深，是佛教界有名的長老。大家一齊拍手稱快，說這個主意不錯，既能游山玩水，又可拜佛許愿。盧大偉說，我聽說這個方丈會算命，我們不妨找他算命如何？何勝亮接話說，我對算命是歷來地不信，但是作為一個游戲玩玩也無妨，我原來聽說過一個故事，就是有一個人問一個算命高手，想試試他能不能算出過去，求卦問自己的家庭狀況？那算命先生就說了一句，父在母先亡。結果被人分析這句話是一個活話，怎么解釋都行，可以說父母都在，也可以說，父先亡母后亡，也可以說父親還在，母先亡。瞿志高嘿嘿笑著說，我也聽說過，有一個算命先生為求卦者判斷吉兇，求者問如何躲過災難？他說，東也好逃，西也好逃，在劫難逃。這句話就解釋為怎么逃都可以，但是如果有劫難就逃不了，所以他這話怎么聽也沒錯，等于是沒說。李碧君呵呵笑著說，不過我聽說有的算卦先生還是很靈的，有香港的一個大師，算一卦往往要幾十萬，她可以算出你的過往的家事，這就很神奇了。何春玫在旁邊說，我還是相信算卦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冥冥中，往往前世都早已注定。劉丹紅說，我是似信非信，我隨大流。楊明志聽后呵呵笑道，好好笑的，你看看我們對這一個問題，就有左中右不同的解釋，可見主席說的永遠有就沒錯。不管怎么樣，我們明天就去走一趟吧。    第二天，他們7人背上挎包，拿了干糧，坐了一小時公交車到了山腳下。這山離市區(qū)有三十多公里，海拔有一千多米，爬上去得三個多小時。人說上山累下山難不假，上山要耗費體力，是心臟累，下山是雙腳要支撐身體，是腿累。他們還年輕，所以，雖然一個個汗流浹背，但初春的寒風吹進脖子里，涼嗖嗖的，背上也不熱了。這時山上的草也綠了，樹發(fā)芽了，有些不知名的小花開了，黃的粉的，一眼望去滿山遍野山花爛漫，春意盎然。山間還有溪流，泉水中叮咚作響，不知名的鳥兒在歌唱，巖縫中還不時有蜥蜴爬出，偶然有野兔麂子出沒。山上長滿了樟樹松柏密密的灌木叢。到了山頂，猛然見到明凈寺矗立，畢竟是已經歷經了四百多年的滄桑，墻面斑駁，鐵塔銹跡斑斑，紅墻黃瓦，煙火旺盛。不少的善男信女在那里膜拜，進香。他們一行進了大雄寶殿，虔誠地向如來佛頂禮膜拜，兩旁還有觀音菩薩和彌勒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地藏菩薩的殿堂。按規(guī)矩，一個菩薩三炷香，他們虔誠地頂禮膜拜，各人心中暗暗許愿。這天正值佛教的一個良辰吉日，駐寺的方丈明義大師為信眾們測字算卦，于是他們7人排隊，一一地向大師行禮。大師讓他們在一只簽筒里抽了簽，又問了各人生辰八字，然后又看了面相，逐一為他們每人寫下卦文，他說，這個里面就包含了你們今后的命運。    他們7個人約定，各人拿到算卦結果后都不向別人透露，只能自己看，埋藏在心中。楊明志最先拿到算卦的結果，那是一張巴掌大小的黃表紙，上面用黑色毛筆字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