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成灰的蝴蝶，斷了根的枝葉（六）
苻登已經(jīng)被連串的打擊轟擊得麻木，他默然地機械說道：
“且將情形報來。”
啖青微微抬頭，偷偷看了一眼苻登憔悴的面容，小心翼翼地稟道：
“啟奏陛下，臣率軍兼程以五個時辰到達大界，大界已是一片廢墟！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我軍大界糧秣輜重，已被姚老賊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在大界，除了死尸，臣已找不到一個活人，羌賊在屠戮大界之后，已經(jīng)全軍回返，大界空無一敵。我大界屬臣家眷族人，想是已為老賊所獲，劫掠而去。”
他頓了頓：
“啟奏陛下，臣等急赴城中皇后娘娘后營處仔細查勘，見此處敵軍尸橫累累，我后營處娘娘衛(wèi)營的眾壯士，也，也已經(jīng)全部陣亡。想是皇后娘娘率軍于此做殊死一搏，給敵人以重大殺傷！”
他將目光轉向旁邊的秋兒：
“啟奏陛下，秋兒，秋兒有情上稟。”
苻登僵滯地望向秋兒。
秋兒抹了一把眼淚，雙手顫抖著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包袱：
“啟奏陛下，秋兒在后營處，只找到了皇后娘娘的衣物若干。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秋兒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她打開了包袱！
包袱內，是幾件衣物！
一條純白色、已經(jīng)沾滿灰塵的狐領！
一件月白色的細麻紗短胸衣，胸衣上面，浸透了鮮血和污漬！
一件白色的棉帛布緊身上衣，衣衫破爛不堪，血污遍布！
……
苻登木然地看著，沉默不語。當秋兒將秋晴的這些衣物呈遞到苻登案幾前時，苻登也只是機械地伸手輕輕撫摸著，仍然沒有說話。
啖青在下面，囁嚅了半天，終于一咬牙，稟報道：
“啟奏陛下，臣等回返途中，遇到了兩個大界族人，他們驅駕了一輛輜車，車上，車上，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遺體！”
苻登聞言，似乎從醉痛昏噩中略微清醒，他沉重地站起身，僵滯地挪動了腳步：
“領孤去看。”
中軍行帳外，一輛破舊的輜車停在一旁，帳外的空地上已經(jīng)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平臺，平臺上面，鋪著墊子，墊子上，是一條裹得嚴嚴實實的氈毯，那氈毯上血跡斑斑，勾勒出一個人體的形狀，然而，似乎又缺了點什么！
苻登緩緩走到近前，立住腳步，雙手似有千斤之重，顫抖著抬起，揭開了氈毯的一角！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赫然是沒有了頭顱，一片血紅凝結，赤裸著的女尸身體！
苻登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
啖青急步上前，焦急地扶住苻登：
“陛下節(jié)哀，保重身體！”
中軍行帳附近，早已戒備森嚴，只有中軍衛(wèi)營的官兵，人人悲痛，個個凄愴，守衛(wèi)四周！
苻登站在原地，閉著雙目，好久沒有移動。過了良久，他才睜開眼睛，低沉地對啖青說：
“啖愛卿，隨我回帳。”
啖青小心翼翼地扶著苻登，回到大帳里面，攙扶他在案幾后坐下。
苻登又沉默了好久，這才問道：
“我軍軍心如何？”
啖青謹慎地稟報道：
“啟奏陛下，據(jù)臣和中軍副將了解，目前我軍軍心不穩(wěn)，人心浮動，蓋因不少將佐士兵的家眷原在大界，現(xiàn)已為羌賊所擄。而且我軍大界軍糧輜重被敵人付之一炬，雖然目前軍中并沒有馬上斷糧，但，但也維持不了太長時間。尤其是，尤其是，”
他望了望苻登的臉，
“尤其是，皇后娘娘捐軀遇難，對我軍士氣影響極大！陛下知，娘娘一向平易近人，愛兵如子，經(jīng)常探望傷病，恤寒問暖，在官兵中深孚眾望，并且，大家都知道，娘娘武功卓絕，騎射無匹，在我軍中乃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不輸于任何一位將軍的巾幗女杰。他們都覺得，娘娘這樣勇武善戰(zhàn)的猛將，都，都殉于敵手，想那羌賊，那羌賊，實在是不好對付！是以現(xiàn)在軍心，軍心有些難以恢復。”
苻登沉吟不語，又是良久之后，面上終于恢復了一些血色，他緩緩地對啖青吩咐道：
“啖愛卿，孤之錯甚，造成目前此番難以挽回的局面。不怨眾軍佐，乃孤一人之錯。眼下我軍已陷入難堪危險境地，此胡空堡，亦非久守之所，附近荒蕪，籌糧困難，我意，我軍只得暫時避敵鋒芒，戰(zhàn)略轉移至河西，水草豐茂、牛羊成群之所，休養(yǎng)生息，恢復銳氣，以圖再戰(zhàn)。傳孤旨意，召集全軍所有將領，行帳聽令！”
啖青躬身行禮：
“諾！”
軍中三鼓聚將！片刻之后，幾十位將軍校尉級別的官佐，齊聚大帳！
前秦皇帝苻登端坐在大帳案幾之后，目光掃視了一遍與會眾將，見眾人面上，都有惶惑、緊張、焦慮、不安之情！
苻登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罷了，此次慘敗，目前我軍已無抗衡老賊之氣，之勢，之勇，之靠，看來只得如此了！”
他站起身來，緩步走出案幾，慢慢地走到眾將身前，一個一個肅穆地凝視他們，微微點頭，從幾十位將軍校尉官佐身前，走了一遍！
苻登每到一人身前，此將佐都惶恐地扠手躬身施禮，不知皇帝陛下要干什么！
“末將參見陛下！”
“末將參見陛下！”
……
大帳內參拜之聲此起彼伏。
苻登走完一圈，立定在大帳中間，忽然沖諸將團團一抱拳，躬身行禮！
諸將大驚，急忙紛紛還禮！
苻登沉痛地對諸將言道：
“諸公，想必大家已經(jīng)知道，我軍大界后方基地遭到姚萇老賊重兵偷襲，我軍主力云集安定，大界兵微將稀，孤的皇后率領大界僅余之兵，奮力死戰(zhàn)，然終究眾寡難敵，皇后已經(jīng)為國捐軀了！現(xiàn)在，敵人將我大界軍糧付之一炬，將我軍屬臣家眷族人，擄掠一空！”
聽到這里，眾將都面色慘然，他們終于從皇帝陛下的口中，親耳聽到這個噩耗！
苻登接著言道：
“此次慘敗，緣于孤對姚老賊的老奸巨猾，估計不足，以為他上次偷襲大界失敗，斷然不敢再行險招。沒想到老賊處心積慮，不敢與我軍氣勢如虹的主力當面對戰(zhàn)，卻又打我后方主意！孤輕敵傲慢，急于建功，大界留守部隊過于孱弱。雖皇后向我力諫，但我被勝利沖昏了頭，沒有聽從她的金玉良言，以致于我的愛妻也喋血疆場，又累得我軍家眷族人，盡落敵手！此孤的大錯！孤在此，向你等諸位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