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已訣別，正褪色的長夜（二十六）
公元389年秋八月初四，晨卯時，大界城，皇后衛營
姚仲千也知道，這最后的攻擊必定成功，但恐怕還要費些功夫，否則皇帝陛下也不會強調不惜代價了。對于士兵們來講，士氣軍心固然是靠令行禁止的嚴厲軍法來約束，但要讓人拼命，豐厚的賞賜與勛爵也不可或缺。他傳示全軍，再次強調皇帝陛下有言在先，若能活捉那敵人皇后，全軍皆有重賞！下面的將校士兵們都知道他們的這位皇帝陛下雖然行事風格比較“獨特”，但對待將士尚屬體恤，并不吝惜獎賞，此番夜襲大界，戰果一定是空前的，所以可以預期，陛下的承諾肯定是會兌現的。以此，眾軍將士士氣很高，殺敵欲望強烈，在破城以后，都認為拿下一個小的衛營營轅，和剩下為數不多茍延殘喘拒不投降的敵人，不在話下。
不過他們在圍攻衛營時，還是感到這些負隅頑抗、困獸猶斗的敵人，有著強烈的戰斗意志和決死精神，身手功夫也堪稱精銳，雖然眾寡極其懸殊，但一個個敵人，無論騎兵還是步戰，都死戰不退，瞪著血紅的眼睛，奮力拼殺，除非重傷不支，否則一定浴血到底！攻城部隊往往需要付出較大的死傷，以眾擊寡，才能將敵人斬殺消滅！兩國軍兵本來就征戰數載，相互仇恨甚深，因此對于頑抗的敵人，后秦軍將士也毫不手軟，必欲殺之斬首而后快！
喊殺聲、怒吼聲、兵刃相交碰撞聲和鐵蹄踐踏聲，此起彼伏，夾雜在尚自熊熊燃燒的烈火和硝煙之中，鮮血飛濺，體斷肢折，殘酷的戰場拼殺持續了不多久，由于眾寡懸殊太大，衛營將士終于死傷殆盡，幾乎全體陣亡！在轅門后掌旗的繼任旗手盧小峰，由于大旗十分惹眼，遭到敵人重點圍攻，他拼死護旗，操刀與敵人決死格斗，身受重傷，尤自殺死十余個敵人，最后被敵軍斬斷臥刀手臂，連戳帶砍，戰死于地！
皇后秋晴在敵人重新發起對衛營的猛攻后，守在衛營轅門外，持弓嚴陣以待，準備和敵人做最后拼殺。然而她發現正面的敵人騎兵和步兵，列陣于一箭之地以外，刀槍如林，卻并不急于上前進攻，那些弓箭手，也不向自己身周幾丈范圍內開弓放箭！她瞬間明晰了敵人的意圖，心下有些惱恨敵人皇帝姚老邪的無恥與色心！她有心回轉衛營內去和其他衛營將士并肩作戰，不過只要她有所動作，正面敵人便鼓噪吶喊，向前推進，讓秋晴不得不停馬操弓，對準進入射程的敵人，一番勁射！敵人現在也學乖了，小心謹慎提防，不斷以兵刃和盾牌駁打與遮擋，試圖躲閃秋晴迅疾無比的利箭！由于秋晴現在體力消耗十分巨大，縱然與敵人來使尹緯做了一番沙場問對，稍有緩解，但仍然難以很快恢復，只能以頑強的意志力，憑借多年練就的過硬功夫，與敵人咬牙硬抗！很快，秋晴奪來的敵人長箭，便在竭盡全力的施射中射了一空！盡管敵人有了防備與謹慎，而且秋晴已經力氣大減，幾乎脫力，但她決死的利箭射擊，仍然令敵人防不勝防，至少有二十余名敵人步騎兵死傷于秋晴箭下，然而，敵人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現在，秋晴沒有可以施射的箭了，再想像上次那樣，沖陣奪箭，顯然已不可能，敵人結陣十分密集，難以再突破，身后，衛營內，自己殘余的衛營部下將士的喊殺聲與格斗聲，也漸漸消失，只剩下了敵人囂張狂妄的吼叫與狂笑！
皇后秋晴在馬上，扭頭看了一眼身后，但見衛營轅門之內，一片血泊狼藉，尸體遍地，特別是自己的那面由掌旗手盧小峰護衛秉持的飛鸞大旗，已經被敵軍騎兵奪在手中，囂張地在半空揮舞，在地面上摩挲！而大批敵人已經占據了衛營的各個角落，正從轅門內，虎視眈眈地向自己這個方向群情激昂地凝望嚎叫，手舞足蹈，似乎已經把自己看成了手到擒來的“獵物”！秋晴心底涌起一陣悲涼之感，她明白，自己的所有衛營將士，都已經流盡了最后一滴血，為國捐軀了，包括盧將軍的愛子、自己的掌旗手小峰那個小伙子！現在，自己成為了大界城內，唯一的，最后的堅持抵抗者！
皇后秋晴，并不為自己的絕境和死局所困擾，這，是她早已預料到，并有完全的心理準備與堅定決死的意志所支配，去從容不迫面對與承受的！她只是對跟隨自己征戰有年、那一個個活生生、有血有肉、面目音容自己都很熟悉的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兄弟和死士們的生命的逝去，有些悵惘與痛惜！在心底里，在肺腑中，她也蘊含著些許壯志未酬、大業中道，自己不能再協助陛下夫君阿登大哥一起拼搏的遺憾與不甘，當然，還有更多的，則是視死如歸、拼將吾軀獻家國的慷慨豪邁與無畏！
罷了，這一生，我毛秋晴，對得起生我養我的山河大地、故土親人，對得起親愛的陛下夫君，對得起家國社稷，和我所追求鐘愛的事業宏愿！現在，我就用一抹最后的流星光閃，來照亮自己，也照亮這大界城吧！
想到這里，皇后秋晴面色沉凝，從容不迫地把手中的雕漆長弓隨手拋開，摘下身前的八尺鸞環長刀，昂首挺胸，陡然間眉睫鋒起，雙目圓瞪，口中發出清亮高亢的鳴音：
“殺——！”
隨即她猛踹馬蹬，催動寶馬，揮舞長刀，在已經微微發白、夜色漸漸褪去的黎明晨光中，在東天稀薄將隱的殘月下，銀盔銀甲鮮明耀眼，踏著血火塵煙，胯下玉兔鬃颯蹄烈，一往無前地沖著當面的敵人陣列，發起了決死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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