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江小梅進的還是昨天的車間，沒干一會就被線長嫌棄速度太慢，然后那個主管就毫不客氣地直接讓她走人了。

    “你說我怎么這笨啊，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好，我還能干什么呀，昨天要是不是你幫著我，昨天我就被清走了吧。”江小梅紅著眼眶嗚咽著，“我覺得我也不慢啊，我跟上了她們的進度，也沒比她們慢，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慢了。”

    “看你不順眼就慢了唄。”曾可可哈哈一笑，“走吧，先回去了。不就少賺兩百塊錢嗎？這大冷的天，萬一凍出病來了，兩百塊錢還不夠進趟醫院的。”

    江小梅抹了抹眼眶：“你可真能想得開。”

    曾可可笑了笑：“都到了這把年紀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就當今天這個錢不該我們賺的好了。我想著要是非要在那里上一天班，說不定會出什么妖蛾子呢。萬一那個廠今天出了什么事故，咱倆就不躲過了這一劫？”

    “你是希望他們出點什么事？”

    “是啊，那咱們心里的惡氣不就吐出來了嘛。”曾可可壞笑。

    “那還是算了吧，那么多人在里面呢。”

    “你管他呢，都死了才好，特別是那個女的，還有那個瘸子，他們倆最該死，要是一聲炸雷，直接把他倆給炸死就好了。”

    “你昨天還說那女的不錯。”江小梅終于開心的笑了。

    “看走眼了唄。”曾可可嘴里說笑著，卻在心里重重的嘆了口氣，計劃好的物業費又沒著落了，怎么辦？！

    坐了地鐵，還得倒一趟公交車才能回到她們住城鄉交界處的小區。

    看著身邊那些衣著光鮮靚麗的年輕男女，曾可可不由得悲從心來，她曾經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每天踩著細高跟鞋，穿著最新最時尚的服裝，梳著精致的妝容，踏著自信而從容的腳步，穿梭在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樓臺亭閣之中，與這個城市的精英們談笑風生。

    而現在呢？她竟然連做一個最底層的臨時工的資格都這么輕易地被人嫌棄了。

    “你在想什么呢？”江小梅看了一眼站在地鐵角落里的曾可可。

    曾可可搖了搖頭，“沒想什么。”

    “還有一個站就下車了吧？”

    “嗯，馬上到了。”聽著廣播里傳來的熟悉的站名聲，曾可可笑了笑，“我以前就這附近上班。”

    “你在這里上班？”江小梅將信將疑的瞪大了眼睛，“這可是最繁華的地段，能在這地方上班的人都挺厲害的。”

    “是，大公司多，有很多非常有名氣的公司。”那個時候，她每天都會從辦公室的陽臺上俯看一下路上的車來人往，感嘆這個城市的喧囂和熱鬧，人如螻蟻這個詞總會一次又一次從她腦海里蹦出來，讓她把腦子里的弦繃緊點再繃緊點，可這根弦這終還是斷了！

    “我知道，我有個親戚也在這附近的公司上班，工資挺高的，還經常出國去談生意。不過聽他說也挺累的，每次見到他，他就說累，下了班也有工作要忙，一年到頭就沒休息時間。”

    “做什么事都不容易。”

    “那你怎么沒上班了？”

    “公司沒做了。”

    “倒閉了？”江小梅嘆了口氣，“這兩年都差不多，我家老公也在家里呆了快一年了，前兩天還跟我說，要是明年再找不到工作，就只能去送外賣了。”

    “你老公做什么的？”

    “也是在一個公司上班，去年就倒閉了。”

    “外賣很辛苦。”

    “是啊，我也是這么說的，但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也沒辦法，主要是年紀大了，人家招工的一聽說過了四十，面試機會都不給，上半年還投了些簡因，下半年就干脆不管了。”

    “那也不能在家閑著。”

    “是啊，前陣子咱們小區對面的酒店招保安，他以前在酒店干過，我讓他先過去干兩個月，一邊做著一邊找工作，他不肯去。”江小梅苦笑，“他不肯出來做事，就只有我出來了。”

    小區對面是個旅游景點，曾可可記得當時買房子的時候，景點還被銷售拿出來做了個賣點。算是方園數十里內一個不錯的旅游景點，沒想到里面還有酒店。

    “是正式工還是臨時的？”

    “臨時的，也是小區有個鄰居在里面上班，看他在家閑得無聊，正好人家要招個保安，讓他過去，他不去。”

    “放不下架子吧？”

    “是，其實工資也還行，每個月三千多，三班倒，休四天，他就嫌保安的名聲不好聽，怕別人瞧不起，死活都不去。”

    “他多大了？”

    “跟你一年的，也快五十了。”

    五十歲！一個讓人尷尬的年齡，說老不老說年輕不年輕的年紀。曾可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出了地鐵，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棟熟悉的辦公樓，二十三樓的窗口，那是她曾經的辦公室，現在也不知道換了什么樣的主人，真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輩子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棟樓里去了吧。

    江小梅順著曾可可的眼睛朝辦公樓看去，“你以前上班的地方？”

    “是，”曾可可低下頭，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臉上失落的表情，“我想這輩子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個樓里去上班了吧？”

    “你以前做什么的？”

    “打雜的，”曾可可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她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快走吧，凍死了。”

    兩個人跑進站臺，一輛公交車剛好開走了，下一輛車還得等半個小時。

    “今天真是夠倒霉的。”曾可可笑，“禍不單行啊。”

    “都怪我，要不是讓你等我，你肯定早就到家了。”

    “就是，就怪你。”曾可可哈哈一笑，小聲嘟噥了一句，“一分鐘也不愿意在這里呆下去。”

    “你在說什么？”江小梅看著她，“我沒聽清楚。”

    “沒說什么。”曾可可把棉衣的帽子提起來扣在頭上，把圍巾拉起來蒙住自己的半張臉，朝江小梅看過來，“這樣捂著，沒人認得出我了吧？”

    “就能看到兩只眼睛了，”江小梅笑，“你怕人認出你來啊？”

    “無顏見江東父老啊。”曾可可的笑聲還沒發出來，一輛奔馳車緩緩開過來停在了她跟前，鐘禮東的臉從車窗里伸了出來，朝曾可可喊道，“曾可可，是曾可可嗎？”

    曾可可驚愕得愣住了，好一陣也沒反映過來。

    “曾可可，曾總，”鐘禮東又叫了一聲，“我是鐘禮東。”

    江小梅朝曾可可看過來，“那個人好像認識你。”

    曾可可屏住了呼吸，眼睛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對江小梅的話充耳不聞。

    鐘禮東又盯著曾可可看了幾眼，“不是，認錯人了？”

    旁邊的司機探出頭來朝曾可可看了一眼，“有點像，不過曾總應該不會在這等公交車吧，她不有車嗎？”

    “她那公司早就倒閉了，車子房子早就賣了還債了吧。”鐘禮東嘲笑道，“還以為她有多大本事呢，也就那么回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本事，以前不就是憑幾分姿色換了些資源，賺了點錢，哪能跟鐘總相比？”汽車緩緩離開了站臺。

    曾可可看著那奔馳車消失在車海人流中，一把將圍巾從臉上扯下來，在心里罵道，“你媽的個B！老娘再沒本事也看不上你這樣的垃圾！”

    江小愣愣地看著曾可可咬牙切齒的樣子，“剛才有個人在叫你名字，你沒聽到？”

    “聽到了。”曾可可嘲笑。

    江小梅驚訝地看著她。

    “不想搭理他。”曾可可笑了一下，“我現在這個樣子，不想讓以前的任何人知道。”

    “理解，”江小梅點了點頭，“可可，你以前肯定特別厲害，能在這樣高級的地方上班的人都特別厲害。”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就差沒去要飯了。”曾可可苦笑。

    “有本事倒霉也只是一時的，有機會你肯定會好起來，”江小梅嘆了口氣，“不像我，在家里呆了十年，這十年我都覺得自己快要與世隔絕了。”

    曾可可朝江小梅看過來。

    “真的，生完孩子之后本來想出來工作的，后來我媽我婆婆又接連生病住院，都得我侍候，所以只能在家呆著，”江小梅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有一段時間我都懷疑自己得了社交恐懼癥，不敢與外面的人交往，面對陌生人我連話都說不出來……我那個時候就在想，再這樣下去，我這輩子肯定就廢了，所以我特別想出來找事做，但又害怕跟人打交道。”

    “那你現在還害怕嗎？”

    “還是會怕，不過比以前好些了。”

    “就得與社會接觸。”

    “可是咱們這個年齡了出來還能干什么呢？過了五十歲，工廠都不要了。昨天我還跟我老公說，等到了五十歲的時候，他去當保安，我去做保潔，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曾可可想笑，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剛回到家，紀軍發來信息，說明天他正好要去她們公司那邊辦點事，中午可以一起吃個飯，順便探討一下方案的事。

    公司連辦公室都沒有了，怎么接待他？

    還有明天的中餐，起碼得花出去好幾百，她有些為難，但她又不想放棄這個希望，畢竟這是一個大單子，如果能接下來，就可以一舉解決自己目前所有的困境。

    去吧，咬著牙也得去跟他見個面，至于在哪見面合適，她還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