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看著微信群里發出來的一張張照片，看著自己和柳云音的合影，人老珠黃的自己在漂亮自信的柳云音身邊，就像一個小丑。還有安之，原來這個茶室就是他自己的。他和柳云音，才貌雙全的一對壁人，他們還那么年輕就已經事業有成，妥妥的人生贏家。而自己到了這把年紀還一事無成，欠銀行幾十萬，一日三餐都要算計，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人家面前炫耀了一番，真是可笑又可悲！

    “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我打死你，打死你！”小區門口，孩子的哭喊聲和女人的怒斥聲從前面傳來，一個女人正在追打一個孩子，旁邊有幾個人正圍著看熱鬧。

    被追打的小姑娘跺著腳抱著女子的身子哭喊著：“媽媽，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我不去找爸爸了，不去了……”

    女人瘋了一樣張牙舞爪咬牙切齒的揚起手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小姑娘的臉上、身上，“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要不是為了你，我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我干嘛要生下你……你們姓汪的都不是好人，你們都是魔鬼，我打死你，你死了我就省心了！”

    圍觀的人都只是遠遠地看著，上聲的議論著，沒有人上前去攔著女人一次又一次揚起的手。

    “這是干什么呀？”曾可可問了一句。

    “她家男的跑了，不要她了，把氣撒在孩子身上唄。”旁邊的人應道。

    曾可可愣了一下，沖上前去一把抓住江小梅又一起揚起來的手，“你干什么呀江小梅？！”

    “放開我！放開我！讓我把她打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留著她也是個累贅。”江小梅又朝妞妞沖了過來。

    曾可可趕緊把妞妞摟在懷里，大喝一聲，“你瘋了？！關孩子什么事，走，跟我回去！”

    江小梅這才認出曾可可，把揚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走吧，去我家里呆會。”

    江小梅搖了搖頭，“我還得回去收拾東西，這兩天有人來看房子了。”眼淚叭嗒叭嗒地直往下掉，“很多東西要收拾。”

    “那我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江小梅想來牽妞妞的手，妞妞直往曾可可身后躲，嘴里小聲地喊著，“我不跟你回去，你天天打我，我不跟你回去！”

    曾可可瞪了江小梅一眼。

    “沒有，你別聽她的，我沒打她。”江小梅低下頭，“妞妞，跟媽媽回去，阿姨忙著呢，媽媽不打你了，咱們回去了。”

    “走吧，我送你們回去，”曾可可推了江小梅一下，“走，快點！”

    “家里亂著呢，你還是別去了。”

    “沒那么多講究，快回去吧，凍死了。”曾可可跟著江小梅走進那個家時，也確實把她嚇了一跳，沒進屋一股令人做哎的怪味就撲鼻而來，客廳里桌椅也全部翻倒在地，杯盤碗筷摔得到處是，沙發上不知道被潑了油漬污漬的東西，地板上還有拉過的屎尿的痕跡。

    “反正這房子也要賣了，以后也不是我的房子了，就算我不住了，他也別想輕易賣出去，下水道我都給它塞死了，燈，”江小梅手忙腳亂的收拾著屋子，指了指頭頂的燈，“我想把那上面的繩子做個機關，只要他回來，一進屋子，燈就掉下來砸死他，砸死他，我就想看他死在我面前的樣子，”江小梅目露兇光，“這屋子要是死了人，就是兇宅，兇宅就沒人買了是吧？”

    “妞妞，不要害怕，有阿姨在，媽媽不地打你了，”曾可可把妞妞推進屋里關上房門，“小梅，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說這種話，會把孩子嚇著的。”

    “她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我辛辛苦苦把她養這么大，當初要不是為了她，我不會回來做家庭主婦，我不會一直被她爸蒙在鼓里，我不到落到今天這個下場，都是她害的，我就不該生她，她還要跟爸走，她以為跟她爸去了那個婊……子家就能當上公主了，她竟然看不起我，說我以后沒錢養她，供她讀書，她要跟她爸走……可可，你說我養著她干什么？！”江小梅說著說著又氣得渾身發抖，“我現在才知道，他們家血液里流的都是壞水，祖宗十八代都是垃圾……都是垃圾！”

    “瞎說什么呢，孩子知道什么？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瘋瘋癲癲的，換了我也不敢跟著你，”曾可可嘆了口氣，“這幾天我也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以為你想通了呢，也沒跟你聯系，小梅，別這樣好嗎？”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每天只要一睜開眼睛，我就恨不得去殺了他，殺了他們全家，我恨我自己，怎么會那么傻！挑挑揀揀到三十歲才結婚，我想要個家，一生一世穩穩妥妥的家，當初跟他結婚的時候我對他們家的人說，這輩子我不要什么大富大貴，我只想有個家，過平平淡淡的安穩日子，我會做好一個女人的本份，所以生了孩子之后讓我回家我就回了家，讓我侍候他們父母我就盡心盡力的侍候他們父母……我做的還不夠嗎？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他要這么對我？既然做好人也人被人欺負，那就不如幫壞人好了，大不了大家同歸于盡，反正我這輩子已經完了。”江小梅踢了一腳屏幕已經裂開的電視機，“他不是想把房子賣了把我打發走嗎？我就讓他房子賣不掉，我氣死他！”

    “小梅，”曾可可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么勸你，我知道你肯定承受了我不知道的辛苦，也不知道要怎么幫你，可能你還不知道我目前的處境，”曾可可苦笑，“用一句俗語形容，驢糞蛋子表面光，好多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有時候半夜醒來，真想一死百了，什么都不管了，但總是有那么一點點的不甘心，總想著，熬一熬也許就好起來了，可是真的好難熬，并且覺得越來越難熬，但我還是不想放棄，只要閻王爺不來收我，咬著牙我也得熬下去！”

    江小梅驚訝地看著曾可可，“你遇到什么困難了？”

    “一天一天的，發覺自己曾經所擁有的，或者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已經失去了或者不重要了或者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笑話，”曾可可笑著搖了搖頭，“并且是那種鈍刀子割肉的感覺，我的自信，我的信念，我的驕傲……那些曾經的擁有的一切，都在一點一點的失去，就像時間一樣，你以為你一直擁有呢，其實早就悄沒聲息的溜走了。”

    “我以為你……挺好的呢。”

    “什么挺好的，天天被人打擊，明明馬上可以拿到手的錢，說沒就沒了。你以為自己曾經多了不起，其實就是個狗屁股！剛才從外面回來，走著走著，我好像終于明白了一個現實，我曾經最看重，耗了幾十年心血的所謂的事業，徹徹底底的完蛋！”

    江小梅看著曾可可。

    曾可可笑了笑：“你覺得你沒有家，一輩子完了，賣了這房子，你不是還能分幾十萬嗎？你起碼有幾十萬在手上，吃喝不愁吧？我還欠銀行幾十萬的房貸呢，在我死之前，我得想辦法把它給還清了，不然我死了就得我兒子來還，我也不忍心啊。如果他不想還，直接把房子賣了，那我這么多年的努力好像更是成了個笑話！可是怎么還？我都四十八了，過了五十歲做臨地工都沒有方要了，到時候拿什么還？。你不知道，每個月一到還房貸前后幾天的時間，我就特別難受，那銀行的催款短信就像催命符一樣，看一眼我都毛骨悚然……前幾天借了同學三千塊錢交物業費還沒還呢，我現在終于知道‘拆東墻補西墻’這個詞是什么意思了。”

    江小梅呆呆地看著曾可可。

    “還是那句老俗語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所以其實啊，你比我幸運多了，以前人家說這世上最難的事是賺錢的事，我嗤之以鼻，現在終于明白這是大實話……你不就是想要一個家嗎？并不是一定要有男人才是個家，我現在不也是一個人嗎？我那就不是家了？我那也是家，是我自己的由我說了算的家，我覺得挺好的，至少清靜。再不濟我現在去大街上幫你找去，只要你肯嫁，保證不用半小時就給你拉一男人回來，這世上三條腿的男人沒有，兩條腿的千千萬萬，多如牛毛。”

    江小梅“噗哧”一聲終于笑了。

    手機響了，是錢圖發過來的視頻邀請，曾可可按下了掛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