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叛軍遺民
作者:
麥然 更新:2024-02-02 15:15 字數:3483
再次睜眼的時候,仿佛夜空中繁星閃爍。強烈的光線透過縫隙,刺入他逐漸恢復精神的瞳孔。緊接著,便感覺胸膛上傳來讓人窒息的壓力,四肢也被重物給鉗制封鎖了一樣,不得動彈。氧氣的缺稀使他的意識愈發模糊,死亡悄無聲息,卻如此觸目驚心。
出于對生命的渴望,西極軍將領點亮最后的燃燒生命之燭,拼盡全力將雙手從兩旁的重物當中抽出,隨即便顫抖著將手指戳進那象征著生的白光。
手指上傳來的濕潤與柔軟,讓趙遠樵本能地感到厭惡,卻也猜不出此為何物。只是,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似乎極易滾動,用力向外側一撥,就滾落了下去。
重見天日的趙遠樵貪婪的吞食著氧氣,虛弱的心跳漸漸恢復和跳動的活力。可吸食了幾口才發覺,這氧氣似乎像是過期的一樣,充盈整個肺部的同時,竟夾帶著股股惡臭腐爛的酸味,腥氣直逼靈魂深處。不知身在何處,只是,耳邊嗡嗡的蚊蟲聲,環繞著整個頭顱。
趙遠樵用手支撐著坐起,竟發覺小拇指插進了一個半月形的堅硬空間,冰涼潮濕且有著根莖彼此連接。他驚嚇這本能抽出手,不料帶出了里面的一個球狀物體。
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一驚一乍,讓那滑溜溜的眼珠子蹦跳著從掌心滾落,留下黏糊糊的污血與黑紅色的根莖。
而在他的身下,那眼珠的主人張著嘴巴,嘴角干涸凝固著爆裂而出的血漬,另一只完好無損的眼眶卻也呼之欲出。通過這十分難看的死相便不難看出,此人死于非命。
那么自己呢?
趙遠樵拍了拍暈乎乎的腦袋,回想起自己閉眼前的最后一幕:黑色“叛將”的擎天寶刀、如潮水般潰退的陣下士兵以及火海滔天,恍如白晝之時的殘酷戰場……
他自知作為武將,戰死沙場乃兵家常事、兵家所向。更何況,自己是為榮譽而死,為了殿下直面叛軍,忠義和榮光定會指引自己去往某個高尚的地方。在那里,一定能夠見到所愛戴的殿下。在那里,一定能永遠追隨殿下!
然而,這滿地血肉模糊的死尸,身上衣服零星破碎,露出里面無數被刀劍利器剜出的猩紅色窟窿,皮開肉綻、死不瞑目、數不勝數……。有些尸體甚至干癟出一塊塊綠色的尸斑,萬般紅中點點綠,與賞心悅目完全背道而馳,滿目瘡痍、尸橫遍野、慘不忍睹……
似亂葬之崗,亦似陰間十八層地獄。
這,就是忠心所帶來的結果?
難道這場為了殿下而出擊的正義之戰,絕非出軍前廣溪王那番豪言壯志那樣簡單?
陰云漸漸籠罩在了心間,這場可怕的戰爭,究竟是為何而打?
不等他多想,只覺耳邊卻傳來了兩個人的議論聲,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將自己埋首于尸堆之中!
“這么多死尸,這么多血跡,讓我們怎么洗?死這么多人,真晦氣,不如把這個地方埋了,重建個宮殿比這都省事多了!”年輕的太監在抱怨,拖沓著清掃工具,一臉不情愿的走來。
“大膽!哪有皇宮建造在死人堆之上的?況且,皇宮怎是說建就建的,不要銀子呀?這個節骨眼上,皇上把銀子都用在建造兵船上了,你啊就安心的掃吧!”略微年長的聲音回復道。
“兵船能花得了幾個錢?”年輕者繼續提出異議,在他看來,一船20人,配備儲物間,兩千兩足矣。
“一般的戰船自然不值幾個錢,但是皇上要建的可是大樓船!”
“大樓船?大樓船是多大?”年輕者有了興趣。
“我問你,從皇后娘娘寢宮到宮城外的馬廊需幾丈?”
“約三十丈……大樓船有三十丈?!”小太監回復,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比那個距離,還要再長十丈,船上跑馬,來回一趟,也得半炷香的時間!”年長太監得意于自己的知識閱歷,成功地嚇到這個小子了,于是更加耀武揚威的說道:“皇上要造樓船百艘,那時候我們大漢旌旗蔽天,橫行海內!到時候,近……”
聞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趙遠樵才將頭輕輕拔出來,瞥見二人正在另一堆尸體附近不知道在搗鼓著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氣,趁著二人不注意,掙扎著爬起來。心里有點納悶,這兩位是陰曹地府的牛頭馬面?陰曹地府也有戰船,也有戰事?
莫非……
他趕緊用力地掐了一下大腿根部,由于用力過度,粗糙的臉龐漲的通紅。可他硬是忍著不敢叫一下,眼里閃爍著激動與不可置信。
好疼!
我,我還活著!
趙遠樵激動地正欲站起身,卻被被尸堆上,那兩具被自己撥落的尸體絆了個踉蹌,鬧出一番動靜,只得繼續躺在尸堆后邊裝死!
小太監聽到動靜驚得立刻轉頭,沒發現躲在后邊的趙遠樵,但是卻發現了一個詭異的情況——原本壘成一堆的尸體堆旁似乎多出了兩具尸體。
他咽了咽口水,怯懦地說道:“師父,你還記得那些尸體躺著的位置嗎?”
“早上不已經被禁軍壘成了一堆嗎?”年長者頭也不回。
“是呀,怎么好像尸山上,掉下兩個人?”小太監望著地上多出尸體,腦子有點發懵。
“該不會……”
想到這,小太監一個哆嗦,顫抖道:“師……師父,我們還……還是快些走吧!這里……瘆得慌!”
“瞧你那慫樣!剛才不是有過一陣風嘛,可能是風在捉弄你把。趕快走吧,去前邊看看!”
老太監獨自先走了,丟下小太監,小太監扛不住內心的好奇,卻又畏于只身在此的恐怖,只得小跑跟在他的身后。
死人坡后,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并沒有讓趙遠樵放下警惕。
謝天謝地,自己還活著。然而,活下來,到又添了諸多煩惱。
如今戰況如何?自己所統領的“叛軍”,下場可好?作為遺留的“叛軍”,到底該以怎樣的方式來活……
心中不斷萌生的陰云漸漸遮蔽了大難不死的喜悅,有時候,一死了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趙遠樵從來都不會計劃長久之后的事情,眼下,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換下這腥臭破爛的衣服,披著“叛軍”皮囊的他完全是最顯眼的靶子。
于是,他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爬出尸山,輕踮腳尖,躬身縮進周圍的植被當中……
落魄的將領沿著狹長的走廊,染著血的園林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掩護,往南的方向,可能是離宮城之外最近的地方。
盡管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可滿地的尸臭和炎熱的氣溫,讓他們在每個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盡快搬運完尸體,回家洗洗晦氣,才是現在的當行之事。
趙遠樵穿行在血色的灌木中,時走時停,突然耳邊傳來的說話聲止住了他的腳步。
“媽的!狗娘養的,盡使喚人搬尸體,怎么他們自己不搬,自己倒在那邊享受勝利的宴會。把我們從稷山調過來就為這個糟心的事?”
瘦弱的軍士穿著和自己身體并不合適的軍衣,抹去頭上的汗珠抱怨著。
“這群狗日的,自己當個禁軍就使喚人啦,媽的,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
稍稍比瘦子軍士高些的士兵附和道,“要是他們有能耐,人也不會死在這里……還死了這么多人!”
“毛二,你怎么搞得,上火了嗎?尿都尿不出來!”在角落里向著御花園撒尿,高個子軍士完成的更快些,他提著褲子揶揄說。
“都是這個皇帝老東西害的!累死人了,媽的,讓俺再憋一會兒,讓俺的大水淹了他的禁宮!”
瘦小的軍士繼續試圖尿出來,高個的軍士則輕松的離開,他愉快的背影,讓瘦小軍士覺得越來越氣氛!
“不爭氣的家伙!快啊,來人就麻煩了!”他抖索身體,恨不成鋼,寬大的衣服則在艷陽下毫無美感的抖動。
趙遠樵看著不遠處正在撒尿的瘦弱軍士,看著他身上的衣服和體型,將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
作為西極軍武教校尉的趙遠樵,再加之童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讓他天生就是個殺人的料。
然而,利用掩鼻的白布殺人,還真的是第一次。
趙遠樵緊緊的拉緊繞在瘦下軍士脖子上的布條,硬不松手。
這張上火帶著口氣的臭嘴說出的太多,侮辱了太多遍尸體,趙遠樵想起自己不久前就還是它們之一就更加惱怒……
干凈利落后,趙遠樵將軍服換上。
這軍服在新主人身上比之前妥帖很多,沒有更多的時間,趙遠樵只能硬著頭皮偽裝。
換上的軍服掩飾了他的身份,直至右轉后他在某個宮殿門口放慢了腳步。
飄出的香氣適時的中斷住了惡臭的空氣,阻擋住了胃部痙攣的惡心!
雖然宮中突兀刺耳的磚石摩擦之聲,讓耳朵不適。
稍作放松時,一只有力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肩上。
“還愣著干什么,沒別的事話,跟我來當會兒護衛,真便宜你小子了!”另一個矮小的軍士,驚嚇之余趙遠樵差點以為是衣服的主人前來索命。
然而這個矮小軍士有著田鼠一般狹小的眼睛,而他身上的紫衣則在標識著禁軍的身份。
“稷山來的吧,昨夜激戰,現在宮里軍士不夠用了,宮里熟面孔的軍士都在皇上那里,只好讓你們搬家伙了。”田鼠眼好心地說,如同真的理解一般。
“那現在呢?”趙遠樵不動聲色地計算痛下殺手的時機。
反正自己早晚要被識破,但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他可以等到靠近皇帝的時刻……
然后,為齊昌王殿下盡忠,成全自己的忠義,但接著呢?他思索著,結局不言而喻。
“現下陛下在大宴群臣,招待兩個近唐的使者。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先守在宮門口,宴會結束之后嬋娉公主要見唐國使臣,聽說兩人不一般,頭兒要我們加強戒備,我這一時也找不到人,看你老實就拉你去宮里乘乘涼!”
就像是在期待感謝,田鼠眼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你是該感謝自己!”趙遠樵緊繃的殺心松弛,他在心里暗暗想著。
途徑大殿門口,看著大殿之內喜慶的氣氛,以及那兩名近唐的使臣,趙遠樵悄悄攥緊了拳頭,強忍著體內的不甘和怒火……